四川这个商业中心的东部屏障,是重庆东面蜿蜒迤逦的群山。从重庆往北20英里,在群山余脉的一个幽幽谷底中有一眼温泉,中国人把它叫做“温塘”。我们到中国后,中国内陆的矿泉疗养地还没有光临过。圣诞节到了,假日出游,选择温塘之行不失为上佳之选。主意一定,立刻把换洗衣物收拾好,打包好行军床放进行李包。平安夜,我们摆渡过江。
海棠村零星地散落在对岸的一条石级长街的两旁。这条狭长曲折的街道是去往贵州官道的起点。有个叫“榕口崖”的山口,在从这里往上离江面1000英尺高的地方。之所以称其为“榕口崖”,缘于关口前的榕树,这棵榕树枝繁叶茂,几百码长的石阶都被它的枝叶荫庇了。登上“榕口崖”,看到左边一座山峰树木茂盛,这座山峰名叫“老春藤”,庙宇在半山间重重叠叠的,据说供奉的是哲学家老子(公元前6世纪)。山口间窄窄的凉棚,为重庆南下的行人提供了第一个歇脚点。翻过山口是个高山的山谷。东侧,巍峨山岭被一道苍松掩映,水稻梯田开凿在宽约半英里的谷底,一层层似乎没有尽头。在冬天,稻田已经换上了冬衣,水静静地泡在田里清澈见底,埂上的豆荚正在扬花。石灰岩构成了山脉主体,山体两侧露出颇多四川红色砂岩翘层。道路不陡也很宽,几乎感觉不到是在走下坡路。沿着下坡路走了6英里,来到一个叫老场的拥挤集镇。还有个集镇在山口的另一侧正对着“榕口崖”,名叫新场。到了老场以后,又硬又滑的石灰岩石块铺在谷间的道路上,都整整齐齐的,路宽约4~6英尺。前行不久,又是一道山梁。这道山梁的山脊就位于四川贵州两省的交界处。朦胧的雾气笼罩着冬日里的一切,要想远眺高高的山脊,只有在晴朗的夏日才能办到。淡淡的水雾笼罩着静谧的山路,显得清新凉爽。
新场的餐馆都是露天的,在新场吃午餐时,我们遭到好奇的围观。路刚开始时还很平坦,过了新场忽变得陡峭起来。山谷里没有流水,我们猜想一定有地下暗流存在。后来这个猜想得到证实,我们在谷底和高高的山脊上看到了落水坑,这就是直接的证据。杳无人烟是山谷给人的第一感觉,连庄稼都不长。山野里多是石灰岩,陡不可攀的山脊到处都是,在笔直的岩石翘层中镶嵌着深灰色的岩石,像一道道波浪一样。走近再看,高高矮矮的罂粟苗种在岩石间稀少的泥土里。这些11月播种的罂粟像狗尾草一样,刚刚破土而出。把肥料从左近的小镇运到这里实在是件很难办到的事!好在这样的荒野并不是总有,一会儿又有美丽的山谷出现在我们面前了。矮矮的树丛密密地盖着谷间山丘,有栎树,有棕榈,还有榕树。再望向平地会看到一片片罂粟地,山坡上是生机盎然的农家,都被掩映在葱郁的灌木丛中。山路是从陡峭的山坡上凿出来的,只能容下我们的小马,但是相对来说还算平坦,走着不吃力。一些粉红色的野花间或开在路两侧的石壁上,有时候也会看到石壁上爬些枝蔓。走了5英里后,登上山脊就到了山谷的尽头,一切都远远地被我们抛在身后,就要到温塘了。
稀稀落落的石块铺在陡峭的下山路上。我们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又走了500英尺后,温塘出现在眼前。它位于一个拥挤的小山村中。小村四面环山,坐落在静谧浪漫的山谷中,一弯碧蓝的小河从村中穿过。显然,小村与外界唯一的连接通道,就是这条崎岖的山路。山峰被苍松掩映,在云彩中若隐若现,山雾笼罩着小村,使得其在温泉上升起的水雾中显得更加朦胧。小河上有一座坚固典雅的三孔石桥,跨过这座桥,就到了石块铺的宽阔平坦的路上。穿过村口的凉亭,终于在一个还算干净的谷仓找到一个角落安顿下来——在这个脏兮兮的山村中,这是最好的客栈中最好的房间。
在谷仓边上就是温塘——温泉浴。我们把一切安顿好后,就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心,跑去看著名的温泉浴——温塘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我们有点儿失望,温泉浴有点脏,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温泉浴四周有墙围着,上面有个瓦顶。浴池分男女两个池子,男池约30英尺见方,水大概有3英尺深。粗糙的天然石灰石位于浴池两壁——在上海的花园里放上这些岩石一定会吸引不少人。另外为了供人入池,两侧也凿出了宽宽的石阶。当然,站在石阶上内心也很畅快。浴池同中国所有类似的场所一样,对所有人免费开放。今天晚上,有一个大人和两三个孩子在池里泡温泉。浴池池水常换常新,进水量充足,我们毫不犹豫地跳下水池,与当地的浴客们一同享受温泉浴。池水有很重的硫磺味,但清澈透明。入水口在水下,进水量一定非常大,这从出水口巨大的流量就可以判断。池中的当地人告诉我们,温泉的出水量春夏秋冬都不会改变。温泉浴池边修了一座庙,温泉的由来记在庙前已经模糊不清的大石碑上。
中国人把一切自然现象都归于看不见的力量。在四川,这种虔而不诚的情感随处可见。异国教义正在被外国人积极宣传推行着,在异国的教义面前,这种虔而不诚的情感还能维持多久?或许外国人推行异教教义成功了,中国人会像美洲人那样变得文明起来。上天赋予美洲的全部自然财富,都被信奉基督的投机者们攫取和垄断了,与投机者们一起分享的,只有金币涨破口袋的人!但在中国,在这个“异教”国家的西部,宗教并不是一件外衣,冷了穿热了脱的,人们的日常生活已经被宗教渗透。收公路费或过桥费被所谓的“异教徒”们厌恶,这里穷人乘渡船免费(冬天在重庆,住店吃米饭不收钱)。如果确实需要,他们都可以不收你的店钱。英国有许多山区,风景如画,美丽异常,旅游者不得擅自入内,他们经常被庞大的私人住地围篱拒之门外。中国不这样,它们对所有的人开放。
有个向外流水的大岩洞就在温泉浴池旁边,水既清又凉。一个供奉观音菩萨的镏金神龛修在洞口。借助烛光,可以往洞里走50码,再往前是一堵屏障,是为了安全而设置的。在中国人眼里,最值得让他们欣赏的是一位姓彭的人在80年前修的一所乡间宅院,位于几英里外的山间。姓彭的人出巨资修建这所占地面积大、建筑豪华的宅院,这一举动让乡里人把他当成了妖怪。每天早上姓彭的都洗凉水澡,这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如此壮观的乡间宅院何不去一饱眼福呢!于是我们踏上了彭河林——去往彭宅的路。走出温塘河河谷,我们进入了一个树木茂盛的峡谷。沿着笔直的河床,温塘河飞流而下注入峡谷谷底。长途跋涉去看彭宅未必值得,但沿峡谷走彭宅这段路倒是充满乐趣。
这个令人敬畏的妖怪(姓彭的人)在30年前撒手人寰,留下的良园美宅逐渐破败。当年,整个宅院一定像最辉煌的寺庙。荷花池位于大门前,有一英亩那么大,现在改成了稻田。门前的露天平台也有好几处坍塌了。房内的木器,只要能挪动的都被洗劫一空。花圃里种的是白菜。花园里修建着迷宫一样的回廊,石头做的桌椅还在,木头做的亭子已经不复存在。园里树木大都是我们叫不上名字来的名贵树种。乡里人把一株毛茸茸的松树叶子称作“猫尾松”。
整个宅子共有36个院落,名贵的树木种满了宅后,连绵不断一直延伸到背后的小山山顶,隐约可见幽静的小径,风天雨天都可以徜徉其中。与四川北面接壤的省都被毁林者变成了沙漠,现在正铆足了劲要把山清水秀的四川也变成沙漠。彭宅这些树木目前保存的还算完好,这真是幸运得很。
该浏览的都浏览过了。第二天,在霭霭的山雾中,我们疲惫地踏上归程。山雾迷蒙浓重,穿透衣服一直湿到身上。圣诞出游固然尽兴,可回到温暖舒适的家,围炉烘衣无疑更温馨安逸。气候潮湿到了没有可再蒸发的水分,客栈常年散发着发霉的味道。在贵州和云南这条官道上的行路人,不管是被抬着,或是被驮着,甚至是步行的,在刮风下雨时,都对途中的歇脚条件表现出了极度满意。走着还好,如此潮湿的漫漫长夜如果在不避风雨的客栈里度过,这真是对行路人的考验和折磨。这样潮湿的天气,出门的中国人居然能够忍受,这样无与伦比的坚毅和隐忍,却存在于这个极为享受鸦片的民族中,真是矛盾。在这里欧洲人根本活不下去,在这种季节里,我们一般离家都不敢超过2~3天。也许有一天在中国出行变得更舒适了,那么我们这代在中国的欧洲人是否能看到这一天呢?中国人,对一切都要求极其有限,只要活着就觉得美好,就对一切没有抱怨,他们的生活会变得更幸福美满吗?有这样的疑问,我真不知道是否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