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杏花疏影里,我犹自抚摸着花子柔软的毛。
自从花子抓伤了兰氏的面庞,就有许久没有出现在白日里。猫儿也受到了不轻的惊吓。只不过花子是从小藏匿在我身边的半野猫,自己跑出去玩耍是常有的事儿。
旁人想要捉住它却是一丁点也不容易。别看花子温顺慵懒,但只需一点樟脑气,懒猫也能变成猛虎。
这样抚摸着它,心不觉跟着它绵软起来。
花子的耳朵扑棱棱的呼扇了几下,似有人来,警惕的竖起了尾巴。我忙将它松开,花子迅速的窜了出去,一溜烟的不见了踪影。
回过身来,却瞧见凝脂、玢桃、凝香一并而来。个个脸上都沾染了些春气,清纯喜人。凝脂开口道:“主子,奴婢已经按您的吩咐,将人领来了。”
我笑着颔首,将身子正了正才道:“领进来让我瞧瞧罢。”凝脂领命转身往前院去,我问玢桃道:“四皇子何在?”
“奴婢方才吩咐了人去瞧,说是小兴子陪着正往回走呢!”我注意到她口里的用词,是说四皇子正往回‘赶’。像是允珑知道我的用意,怕我自作主张,毁了他的情意。如此才这般急急忙忙的,竟连皇子的身份也顾不上了。
自打静贵人周子琼薨逝,我一直将允珑视为己出,待他比允珣还要亲厚。而允珑对我也总是恭敬的,从未有过半分的争执,就连意见相左都不曾有过。因此我也不会笨到因为一个粗婢,破坏了我们的母子情分。
正说着话,凝香已经领着人走了进来。
倒不是特别多,仅仅十名粗婢。然而虽说是粗婢,却看上去个个清秀。许是染了这浓浓春意淡淡的粉嫩,总让人觉得这些小脸格外的娇嫩。恨不能掐出水儿来。
“奴婢向皇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众婢齐齐施礼,声音柔和如清风徐徐掠过,我微微含笑,不自觉将身站起。玢桃眼明手快,稳稳的将我付好带到众人面前。
“都抬起头来。”我的声音十分轻柔,面上犹自挂着淡淡的笑意,并不是格外的柔美,却带着一份母妃该有的慈惠。
“不错!”我笑着赞道,不时留意个人的表情。自然有喜悦的垂下眼睑偷笑者,有紧张的攥拳不敢做声者,也有满怀期望跃跃欲试者。
然而我也留意到,凝脂身旁立着的女子虽然面含喜悦,眼神里却有一丝慌张,捉摸不定。似乎满怀期待又同样很惶恐不安。似乎这个就是允珑瞧上的丫头罢?这样想着,不免睨凝脂一眼,果然她迎上了我的目光并颔首示意,心下便一片澄明。
“四皇子也不小了,按照宫中的规矩也是时候为他挑选一名通房宫婢。你们都是凝脂细细挑选出来的,本宫很放心。他日无论是谁留在允珑身边照料也好,务必尽心尽力周道。如此,本宫也就安心了。”
众婢又齐齐谢过,这是小陆子适时的扬声道:“四皇子驾到。”
我注意到十名宫婢均面色有异,当听到允珑驾到的声音,皆是又惊又喜。慌张的露出一丝羞赧之色。可允珑的目光却不一样,仅仅扫过一种宫婢,却停在那名女子的面庞久久移不开目。
“允珑来了。”我笑眯眯的与他对视,允珑忙收敛了神色恭敬屈膝道:“儿臣给母妃请安。”上前虚扶他一般,如今的允珑竟比我要高出一些。再不是昔日那个跟在我身后牵着手的孩子了,这样一想,心头百感交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真的一点儿都不假。
“你来得正好,看看哪个合眼缘,正好不用母妃劳神了。”我笑吟吟的回身走了几步,落座方才接着道:“都是凝脂细细挑选的女子,个个清秀不说,且透着灵秀之气。”我这样说着,却见允珑的脸色微微绯红,尽管竭力压制着自己,却仍说不出的羞赧。
许是未经过世事的孩子,心灵多少比较纯良一些。我也不想取笑他,只道:“一切按照宫规来办即可。”
允珑似听出了我宽言之意,径自一笑:“劳母妃操心了。”
我并不多言,只垂手拨弄着足足三寸长的鎏金护甲,星星索索的碎石珍珠迎着金灿灿的阳光有些耀眼,索性背过手去。正好发觉腰间悬挂的玉佩,垂下的那红缨络子有点歪斜。方伸手去整理,却听允玹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锡芸。”脆生生的话音透着些许矫揉,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我仰起头,不禁诧异。怎么允玹挑选的那名粗婢,并非……并非我与凝脂认为的那一个,正立在锡芸身侧的粗婢。
只见她双眸泛起新星点点的泪光,恍惚间我竟觉得如同我的宝石一般璀璨。许是真情错付的失意,她垂下头咬紧贝齿,再不愿多看一眼。
截然相反的却是锡芸泛起红晕的娇俏容颜,那样柔情的与允珑四目相对。尽显了小女子柔媚的痴心。只是未免过于显露,看得人浑身不舒服。
“此事本宫已经禀告了皇后娘娘,既然允珑有了人选便算作实。凝脂你且带锡芸下去罢。”凝脂会意的点点头。
按照承袭朝的祖制,通房婢必须由老妈子、嬷嬷或者稳婆验明正身,只有身子清白的女子才有资格。其说每次与主子通房,都必须由内侍以指压穴,化去体内的精血。
一般来说是没有资格为主子诞下子嗣,除非主子恩准体恤。
“你们都退下罢。”玢桃吩咐了一句,宫婢皆跪安施礼,转身而去。自然有不甘心的,又低落的,更有嘤嘤哭泣者……毕竟通房宫婢再不好,也算是宫婢里的半个主子,多少能扬眉吐气一些。
只是允珑竟没有选心仪之人,大大的出乎了我的意料。
“多谢母后为允珑劳心,若是无事,允珑先行告退了。”允珑恭敬的向我施礼,半弯着身子,我带着慈惠的笑容,轻轻颔首声音温婉道:“去罢!”
玢桃忙施礼相送:“四皇子慢走!”允珑浅笑着,嗯了一声才孑身而去。
“主子,你说这……”玢桃也十分不解,少不了要猜忌几句:“是不是四皇子怕您知悉内情,所以才……随便找个人顶替。要不然就是,就是他们早已有了肌肤之亲……”玢桃说道这儿也不禁红了脸,羞臊的垂下头去。
“是或不是并不重要了,既然允珑有这样的决定,我也不预备再多加干涉。总是为了他好。只要他明白便是好事。”我这样想着,其实还是不放心:“那名粗婢叫什么?”
玢桃会意浅笑,犹自开口道:“奴婢一早已经打听过了,说是叫‘鹭儿’。”
“鹭儿?”我重复了一遍,忽然觉得这名字很耳熟。却有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听过,忽而凝香一句倒是提醒了我:“可是之前一直跟在四皇子生母,静贵人人身边的那一个?”
听她这么一说,我这才回忆起来。似乎是有这么回事,但当时跟在静贵人身侧的时候,好歹也是掌宫女婢,如今竟沦落到了云霄宫的粗婢。
“这么说来,那鹭儿也是比允珑要大出许多的。”我狐疑不解,是否是因为旧时的种种,允珑这才格外眷顾这个鹭儿的。
“派几名内侍跟着这个鹭儿瞧瞧,看看究竟,再决定不迟。”凝香应了声,又问道:“若是这个鹭儿羁绊了四皇子,主子决意如何?”
我被她问住了,一时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我能怎么办?将鹭儿逐出宫去,还是直接关进暴室?无论是哪一种,恐怕允珑都会积怨,这好端端的母子情分难道就非要断送不可?
不由得蹙紧了眉头,只以手支撑着额头陷入深思。见我不悦,凝香忙屈膝向我福身:“主子恕罪,奴婢多嘴了。”
“你没有说错,事实的确如此。”我顿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若是允珑这里不好突破,那就从鹭儿这里着手。你且先去跟着瞧瞧,看看有什么举动再议不迟。”
凝香这才跪安,匆匆退了出去。
好不容定下心思喝了点茶,却总觉得浑身不适。这才想起,自己竟有许久,没有舞过剑跳过舞了,心痒难耐。索性唤了立在门外的小陆子拿了宝剑来。
径自站在园子里的杏花树下,自娱自乐。
起初手臂有些发酸,剑也拿得并不是那么稳,幸好凝脂昔日精心施教,也不至于完全荒废。行云流水间,剑锋所向无敌,招式一起一落皆有来由。伴着漫天飘散的细雨碎花,耳边尽是剑气惊风的嗖嗖声响。
呼吸吐纳间,一股热气由身体汇集到心房,香汗莅临。弯腰、屈膝、旋转,这样尽情的肆意身姿,犹如舞动在疏影里的舞者,蛟龙之姿。
一舞既尽,我方将捡收回,剑尖垂直与地面立着。却听见身后噼噼啪啪的鼓掌声。凝脂带着几名侍婢立着多时,情不自禁的喝彩。
“主子,想不到这么久未曾舞剑,竟一点也没生疏。还是舞得这般出色。”我轻哂笑道:“名师出高徒,莫不是你在夸自己昔日交的好罢?”
提起昔日,免不了想起了梅朵。那个时候,她总在一旁心惊胆颤的守着我舞剑,生怕我一个闪失划伤了自己。毕竟我是没有什么武功底子的。
这样一想,心头漾起微微的不悦。方才的欢心与兴致,一扫而空。
“紫妍怎么样了?”自从那****唬了不轻,离宫而去。我已经有好久没有提起这回事了。不知是出于对刖曦表哥愧疚的心里,还是旁的什么因由,总之竭力的在压制这件事。
凝脂思虑了片刻,决定合盘托出:“奴婢已经派人去打探过了,说紫妍公主因为梦魇受惊过度,****惶恐不安。先后也请了不少宫中御医前往诊治,只说是受了惊吓所致失常,到如今也没有治愈。”
我知道凝脂口里含了半句话,那边是要我饶恕她作罢。只是,如今的我多少有些令她吃不准,不知道我真正的用心,也不敢贸然相劝。毕竟梅朵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这样的伤痛恐怕是我此生都难以愈合的。
“由着她去罢!”我哀戚的叹息一声:“没躲惨死,受痛也只是那一时的。活着的人承受了更多的良心谴责。这边是我与紫妍的孽债,必穷尽此生来偿还……如若不够,下辈子我要与梅朵做真正的姐妹,在报答她这一世对我的恩情。”
连连叹息了几次,凝脂终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却见凝香迈着碎步走了过来:“主子……”
见她面色多有不自然,心中已经猜测到了几分:“可是有关鹭儿的事?”凝香递上一条丝帕,凝脂连忙接过为我擦拭额上的薄汗,我安然坐好,方才道:“说罢!”
“主子,那鹭儿似……似有了身子……”凝香的一句话,便把我惊住了。难怪允珑不肯直接点了命要她,想是嬷嬷验身之时暴露此事。
心一惊,再加上方才出了一身大汗,如今只觉得浑身发冷。“唤玢桃为我准备香汤沐浴,其别的事容我想过再说。”
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留不得。并非是我不近人情,当倘若因此事招致是非,别说是我脱不了干系,恐怕连允珑也会被冠上私通粗婢的罪名,身败名裂。
凝脂为我沐浴淋水,几欲开口我都没有察觉。终究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这件事不若交给奴婢去办罢?”
“嗯?”我阖着眼睛忽然听她说了这样一句。“你有和计策?”
“无论主子出手或者不出手,将来若为四皇子所知,必定心头不悦。说句不该说的话,到底是隔了一层肚皮,若四皇子真心怨怼,势必影响主子与四皇子的母子情分。这关系一旦破裂,若要修补恐怕是难上加难。不若由奴婢前往,将各种利害道明……”
一瓢香汤淋下来,十分的温暖舒适。
凝脂借着道:“说与那鹭儿听,唐拓她真心待四皇子,必不会令四皇子犯险……”
“不妥!”我何尝不知道从鹭儿下手最为稳妥,只要能管住她的口,允珑那里自然不比惊动。可是要一个女子,化去腹中的龙裔是一件多么锥心的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样浅显的道理我又怎么会不明白。
“容我想想罢!”氤氲的水汽吸进肺里,很是湿润让人觉得昏昏欲睡。
我与凝脂均没有注意到窗外偷偷藏匿的人影,尽数将我们的言谈听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