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脂的话我一句也不信，也根本懒得理会。到了今时今日，我早已心如死灰不复温。
避晟宫的生活，是极其简单的。
每日都可以随心所欲的睡到日上三竿，每日午时有粗婢送来些残羹冷炙。然而这些残羹冷炙，却是我们赖以存活下去的美味佳肴，除此之外再无旁人打扰。
绮梦比我更早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她总会自己找些乐子打发无聊的时光。要么爬上酸杏树采果子，要么绕着避晟宫的小泉池捕鱼，是在无聊她还会立在风口处吟诗。
她说也许风能将这诗句带走，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有人能听到，她的心声。
“你当真不信凝脂么？”绮梦忽然开口，却问住了我。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不信凝脂，还是不信自己的心。总之我懒得去想，巴不得自己明日化作一缕青烟，消失的无影无踪。也好过在这里受苦。
我虽然是这样想着，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噜咕噜作响。
绮梦听见了，不免笑道：“原来暒姐姐你饿了，让我去弄些东西来给你尝尝。”她不说还好，这样一说我却慌了神：“别……别……那酸杏我是断然不会再吃了。那滋味，恐怕到死的那一日，我都能记得。”
“也许这一日不会远了。”这样骄纵的声音，这样犀利的语调，这样清冽的嗓音，不是甄嫔又是谁？
知道她恨我，却不知道她恨得这般心急火燎的。这才几日，便按耐不住自己的怨气，跑到避晟宫爱奚落我。
免不了哂笑一声，屈膝道：“甄嫔娘娘吉祥。”
我这样的举动，以及满面的笑意是她始料不及的，她先是一愣，随即却又笑赞道：“‘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皇贵妃果然处变不惊，即使深陷冷宫，竟也保留着此等风华，臣妾真是望尘莫及。”
那锐利的目光正落在我面颊的伤痕出，犹如一把利剑狠狠的剜开好不容易长合的肉。我的心一阵紧缩，面上却保留着淡定的笑容：“娘娘此言差矣，如今绾暒不过是连粗婢都不如的弃妇，何以甄嫔还张口闭口的唤我皇贵妃，若是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怕是又要责罚了。”
“哼！”甄嫔冷哼一声道：“真是江山易改，性难移。你这张利嘴就是到了这里还这般不知死活，你当真以为本宫治不了你么？”
绮梦有些担忧，在我身后轻轻的出触了触我。
然而我却丝毫没有胆怯，迎着甄嫔的目光笑道：“娘娘说的是。如今绾暒的性命尚且不如粗婢。要取我的命去，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费不了您一丝气力。”
甄嫔显然有些不悦，嘴角微微抽搐：“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子。”她鄙视的目光掺杂了许多怨愤，我却不知死活的继续说道：“若娘娘纡尊降贵，下榻这避晟宫是为了取我性命的话，就请娘娘给个痛快。”
“但若甄嫔只是为了来看绾暒的笑话，奚落羞辱一番。恐怕要领小主您失望了。”我到底也没有退缩的意思，更无谓惶恐。
甄嫔一个箭步走过来，高高扬起的玉手。
我配合的扬起了脸，索性闭上眼睛。“若是娘娘这样能出气，就请便。”
“你当真就不怕我么？”甄嫔似十分不解。我睁开眼睛，见面前的女子云堆翠髻；唇绽若樱，生的如此娇俏妩媚，却偏偏性子单纯，过于显露骄纵之气，也难怪她会有今日。
“不怕！”我的声音虽不大，却正好能够她听见：“要人畏惧，并非以武力威胁、却是要令她心悦诚服。不管是手段也好，招式也罢，总是要出奇制胜的。区区一巴掌，不过痛一下就忘了。”
甄嫔的眼中闪过诧异的光彩，思忖了片刻才赧笑道：“到底我是输给了你。你这样说也无可厚非。”
“娘娘错了，你并没有输。不过是眼下不得时宜罢了。又何须妄自菲薄？”其实不过是安慰之言，就凭甄嫔的跋扈与自大，她就很难在后宫立足。
更何况到了今时今日，真正陷害她的人是谁，她又可曾明了？
“那日在皇后宫里，你对我说讲的话究竟是何意？”果然，她今日前来并非是单纯的奚落我，不过是想从我口里得知她无从知晓的事而已。
郁叹了一声，我垂下头：“娘娘若是来问此事，恐怕绾暒帮不了什么。”我不经意的晃了晃头，许是空腹的缘故，只觉得有些乏累。且肚子又在这个时候不适宜的发出咕噜的声响。我尴尬的一笑，终究没有再说话。
“我们的关系，岂是三言两语能释义的。你在后宫的日子也不短了，所谓久分必合，久合必分的道理自然也是明白的。如今我虽没有过多的能耐，但足够你三餐有饭吃。若是你能为我解答心中的疑团，或者我有法子治愈你面上的伤痕……”
显然甄嫔的语气比方才缓和了许多。
其实昔日高高在上的凌贵妃如今能这般对我说话，已经是难得了。我却没法领这份情谊，只浅浅一笑：“治愈了又怎样？还能走出这避晟宫么？即便是走了出去又怎样？他日在与你或者皇后争斗，一决高下么？”
只觉得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悲凉之感，轩辕还会相信我么？还会一如既往的待我好么？不会了，呵朕的不会了。
既然如此，我安安分分的待在这里不就好了么？还去觊觎那些早已不属于我的东西做什么？
甄嫔被我问住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皇上只有一个，后位也只有一个。就算真的取皇后而代之又怎样？难保不会有斗败的一天，这样永无休止的争夺，我当真是腻味了，也再不愿纠结在里面苦苦徘徊。
犹如不见天日的地牢一般，心灵和身体饱受摧残。生不如死。
“既然如此，娘娘还是请回吧！”言罢我旋身欲走，却听甄嫔在我身后，歇斯底里的吼道：“鄯绾暒，你这懦夫。你当真甘心就这样被人踩在脚下么？”
我立在那里，不知道该迈哪一条腿，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甘心也好，不甘心也好，我还有得选么？
“甄嫔请回吧，这里于你也并非久留之地。”绮梦开口送她，甄嫔却也被她的声音唬了一跳。免不了叹息，似绝望般道：“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圆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既然你们无心后宫的是非，索性避在这里也好。”、
她唤了一声贴身的婢女，就着手默默离去。
一日之上云端，一日之下地狱。和这样的冲击相比，还有什么是经受不了的呢？
我这样安慰自己，只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
待甄嫔走后，绮梦立在我身侧良久，与我默默相对。我知道她有话要说，却并不知道她预备说什么。
避晟宫的门窗本是以厚重的布帘遮掩，当着阳光不能透进来。我却不喜欢这样的阴暗潮湿，一一取了下来。如今室内一片的明媚，似晒进了心里一般扫尽了阴霾。
“姐姐当真不会后悔么？就连绮梦也不愿在这里耗尽一生，却无奈早已心有所属，不堪面对薄情的郎君。但绮梦是看得出的，皇上发自内心是疼姐姐的……”
不等绮梦说完，我已开口道：“你看我身上的衣饰，除了将最外那件皇贵妃品级的宫装呈交于皇后。内里还是那日被贬来此时穿戴的几件。绾起发髻的不是金簪而是绮梦你亲手削制的木簪子。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样的饰物，便要存什么样的心思。”
我轻轻抚摸了绮梦身上的粗布衣：“以前竟是软绵的丝绸、锦缎，甚至名贵的素锦也不过是用来绣绣帕子，可如今，我们穿的不过是写粗布糙衣。再指望着攀上高枝儿变凤凰未免太过于可笑了。”
绮梦似不愿听我说这样气馁的话，只道：“困境不过是一时的，若姐姐你愿意为甄嫔分忧，又或者想个别的什么法子引来皇上的注意。或许……或许……就不一样了。”
长长叹息了一声，才接着说道：“你别忘了皇后给我安置的，是怎样的罪名。漫说是我心甘情愿的留在这里，就算心有不甘，我又能怎么样呢？”况且，皇后手里，还攥着好几个孩子的性命。
“你也不要在劝我了，就让我留在这里陪你不好么？起码你不必一个爬树，一个人捉鱼。其实这样一想，如媚倒是个有福之人。”我有些感伤，提起如媚，总觉得心头堵了一块大石头似的。
“若非她先走一步，带走的尽是荣耀。只怕今日也要如我们这般受罪，反而生不如死。”我这样哀怨的话语，到底勾起了绮梦心里的伤悲：“暒姐姐，你不知道，那些日子是我这一生最快了的时候。漫天飞瓣飘舞，我们三个在树下笑谈风声，时不时逗逗允晴……”
她的泪珠子滚落下来，那样轻柔，犹如梨花折枝一般楚楚生情，让我为之心痛。“不怕，绮梦，我们安安分分的留在这里，至少还有我陪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