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良子,端阳王的脸色稍稍有变:“皇贵妃倒是很关心良容华!本王也听闻良容华生产不顺,产后又落大红,幸而自己也是精通医术的,这才保住性命。”
“王爷听说的还真是不少,可能与本宫一般罢,关心则乱。”我掩口而笑,目光正落在端阳王金丝线苏绣的腰带上,那样好的针黹,想来是出自绮梦之手。
“绮梦可好?”提起绮梦,自然想起往昔日夜相对的日子,免不了感怀过往。一转眼物是人非,脑海里清晰的过往历历在目,我当真是替她高兴,庆幸她能安然出宫,如愿的陪在心爱之人身侧。
端阳王并未回应,只是接过木槿呈上的茶盏,呷了一小口。茶盏碰撞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清脆,端阳王目不斜视,只盯着袅袅腾起的热气徐徐袭面。茶香扑鼻,反而觉得满心惬意。
他不说话,我自然也不愿意多口。索性默默陪着她喝茶,淡然含笑。
“与本王说话,除了旁的女子,便是旁的女子,皇贵妃就没有其他好说么?”轻佻之人忽然卸下面具坦然以对,我反而有些不惯。
“或者王爷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说?”既然不愿提及旁人,我倒是想知道端阳王还有什么话好说。
“皇贵妃与甄氏一族的宿怨。“端阳王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却是正中要害。我微微一怔,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木槿见王爷说出了这样的话,心头也不免一热。
我见殿上还立着旁人,终究不便由他一个王爷开口,管束后宫妃嫔的是非。“王爷想是喝了皇上恩赐的酒,这会子醉意朦胧了。”
“若我能助你除去甄氏一族,你达成心愿之日,可愿意……”端阳王的话只说了半截子,然而含在口中的四个字必定是“随我离宫”。我缓缓阖上眼,只觉得睫毛扫过之处略微****。“当日王爷保全本宫的心意,本宫至今也不敢忘却。”
“然而说到底,这也仅仅是我与慎贵妃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至于劳动王爷大动干戈来帮衬我。况且……”我的声调刻意扬起:“本宫也帮不了王爷什么忙,后宫不得干政,本宫时刻记得太后昔日的教诲。”
端阳王难得没有发作,只默默听我冠冕堂皇的一派说辞。我不知道他听得累不累,可我当真说的很累。
心底甚至萌生了一股强烈的念头,忽然很想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真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间炼狱。
这样想着,面上不自觉含了一抹哀愁,泯灭在眼眸里渐渐褪去了光华。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不争气,眼看着复仇有望,却在这个时候临阵退缩。
只是因为不想留在轩辕的身边么?
“何以王爷,从未册立正妃,且也无孩儿承欢膝下?”悲愁化作一缕疑惑,我忍不住开口问道。木槿并不知我与端阳王过往的种种,乍然一听唬了一跳:“主子,您的茶汤凉了,让奴婢为你更换一盏罢。”
我默默颔首:“冬日里茶汤总是凉得特别快,眼看着炭盆里的炭火也要燃尽了。更换几盆来。”木槿会意一笑,唤身后立着的粗婢一并退了下去。
“难得皇贵妃愿意静下心来和本王说话,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儿。”端阳王一如既往的轻佻,我早就习以为常了,此时却希望他能放下强调好好和我说话。
“本宫不想连累王爷,如今宫中局势渐渐明朗,能与本宫较劲儿的,也只有甄氏一族的慎贵妃。论家世慎贵妃远远在我之上,论对皇上的裨益,自然我是力有不及的。我能依仗的不过是皇上的一番爱重。”
可偏偏皇帝的情意,是最信不过的东西了,淡如浮云薄如蝉翼,稍微一戳便会露出好大一个空洞来,任怎么去填也是填不满的。
到此处,我才发觉,原来自己的心竟然这样澄清。原以为只要我不去细想,一切都能被很好的演示过去,却原来一点点铸造的如此硬朗的心强,还是这般的不堪一击。
“娘娘的心里,不是澄明的很么?”端阳王好说不说,却偏偏一言击中我的要害。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纵然如此,面上依然要强的洋溢沁人心脾的微笑:“王爷说的是。”
我将身起来,看了看窗棂透过的光线,一丝一缕都是这样柔和温暖。唏嘘之间,只怕是再也回去曾经的过往了,既然如此明了,何必再多费唇舌。
“时候也不早了,本宫就不留王爷宽坐了。”径自往殿外去,才走了三步却被一只结实的厚掌牢牢擒住手臂。
幸而垂帘厚实,门外的侍卫无从看见里间的情形。我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甩开他的手,反而心里竟萌生了那么一丝甜意。
或许他还是在意我的罢。
“你明知道君王的垂怜是最不切实际的情意,为何还要勉强自己去信去争取?耗尽毕生的气力,就为了争取比旁人多的那么一点点爱怜?有什么意思?仅仅就是为了复仇么?”端王有些语急,一连串的质问令我哑口无言。
可是不为如此,我还能为了什么?
若不是复仇苦苦支撑着我走到今天,我还剩下些什么?
我早已不再相信轩辕的恩情,他对我不过是一种习惯罢了。
允珑、允珣并非我亲生的骨肉,甚至两位公主也是皇后与端阳王嫡亲的骨肉。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我不舍的,能让我挖空心思去争取的?
终究没有。
而我,不过是白白来过这世上一回罢了。
“若我帮你,铲除甄氏羽翼,助你复仇大计。事成之后,你可愿随我浪迹天涯?”端阳王的声音很轻,轻得只有我与他才能听到。却偏偏说的如此动情,情分之重,却是我无法承担的。
“王爷……”我很怕如果我拒绝,就当真再也看不见他了。却也怕,他为我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来。一颗心七上八下摇摆不定,当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别急着答我,我容你想。待你想清楚,再与我说不迟。”端阳王温热的气息扑在我耳畔,吹散了领口的绒毛,绵绵的很痒。
我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脖颈,却没有别过头去。“你说的对,我是该好好想想怎样才能不辜负王爷的一番美意。”
听着殿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有人急奔而来。端阳王这才松开握住我的手,敛了神色恢复了如常的轻佻。
木槿在外扬声唤道:“主子,金豆子来了。”
“宣进。”我也收敛了小女儿的情态,挺直了脊背,端正了身姿,只待金豆子掀开帘子。“奴才给皇贵妃娘娘、端阳王请安。”我见他的脸色并不好,紧忙问道:“可是皇上那里有事?”
金豆子如拨浪鼓一般摇头,急匆匆道:“并不是皇上那里,而是……而是甄嫔娘娘……”可能是金豆子始终觉得年关不吉利,这才吞吞吐吐的含糊不清。
端阳王却没有这么好的耐性,斥道:“有话便好好说,你这样吞吞吐吐的,看激恼了皇贵妃娘娘。”
“是是。”金豆子不住的叩首,这才道:“甄嫔身着正红色宫衣,竟于今晨十分在慎贵妃娘娘的添熹宫正殿,悬梁自尽了。”
“在慎贵妃的寝宫正殿?”端阳王并不知事情的始末,只是略微诧异。我却奇道:“是何时的事儿,怎么这会儿才发觉?”
金豆子垂首道:“只因一大早慎贵妃娘娘便带着近身侍婢前往祈福殿为皇上祈福,这会儿才返回宫中,岂料方进入正殿就……”
“好了,本宫知道了,你自回去复命罢。本宫稍后便到。”我预备打发了金豆子,送走了端阳王,再前往添熹宫。“这倒不必劳烦娘娘白走一趟,皇上嫌是在正月里出了这档子事晦气,已经让人将尸首运出宫去搁置,秘不发丧。只等出了正月,在准备丧事。”
“奴才此行便是奉命知会娘娘一声,切莫忧伤,只管好好过年便是。”金豆子索性仰起脸,扑扇的眼睛透着狡黠的光,我知道他是意在道明皇上对我格外的恩宠,便唤木槿道:“好歹也是正月里头一道差事,也不好叫金豆子白走这一遭。带着下去赏罢。”
木槿柔和一笑,诺声道:“奴婢知道。”金豆子这才喜滋滋的跪安,紧忙的跟了出去。
“想甄嫔入宫那会儿,是何等的风光无限,到头来竟落得如斯下场……”端阳王欲言又止,我心里却明白的很,皇上的心当真是太狠了。
“当死之人,王爷又何必怜心。”我的麻木不仁早已不允许我有太多的感伤,若今日甄嫔不死,说不定明日死的人就是我了。
或许这样对谁都好,于她又何尝不是个解脱呢!
只是数十载的夫妻情分,终究一场空,我当真不知道轩辕的心里搁着些什么。“王爷赎罪,本宫不能相伴了。这会儿也该去看看皇上……”
“是该去看看,只要皇贵妃想着本王的话就好。”端阳王一拱手,邪魅而笑。径自跨出了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