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三十六年,风陵帝驾崩。帝位传于二皇子风玄海,年号玄骁。原本最有期望即位于皇帝的三皇子,却没有即位。这让一些知晓内情的大臣们着实不解,匪夷所思。
听闻是因为三皇子是宫女所出,身份不及二皇子。所以最后,导致失了这帝王之位。
而民间的传言有两则,其一是流传自从凤仪公主嫁入奔战山庄后,与三皇子不合。后来不知怎得好端端得疯了,再后来又听说她死在了奔战山庄里。至于这最终的下场,却是没有人得知。不过也有很多人怀疑,是这三皇子害了凤仪公主。
另一则传言是流传三皇子是个痴情之人,风陵帝原本一心想将帝王之位传于他。奈何三皇子为了心爱的女人,甘愿放弃帝王之位。至于这女子到底何人,却一直是个迷……
听说是个倨傲芬芳的女子,她傲然如寒梅,眉宇之间英气十足,温柔又如水。更听说她的一颦一笑,足以倾城倾国,千金难求。
“宁负天下不负卿……宁负天下不负卿……”
这一句佳言,在风陵上下广为流传。卿有两种意思,君臣之间可以称之为卿。而与心爱人之间,也可以称之为卿。只是风陵人不知这“卿”到底所谓何意。
已是秋季,奔战山庄里异常冷清。秋风来席,紫竹林随风摇摆,瑟瑟而响。竹林里伫立的一名男子,深邃的眼眸,薄薄的唇抿着。英俊的容颜,不知让多少女子为之倾心。
此刻他看着这紫竹叶随风落下,恍惚不已。忽然一个纵身,跃向不知名的阁楼。
时隔三年,龙吟殿内依旧如往昔。但是佳人的踪影,却是无处可寻。她去哪里……好似她哪里都没有去……因为她一直活在他的心里……
风晏阎迈进屋内,扫视着空荡荡的屋子。依稀之间,瞧见她含笑羞怯的模样。倚靠着门扉,心里忽然沉寂一片。不知不觉,他也轻蹙了眉头。
眼前幻化一名女子娇柔的身形,温柔的双眸离他越来越近。忽然伸手抚向他的脸庞,她微微皱眉,担忧地问道,“何事让你不快活了。”
秋风继续吹袭,心中那一座顽固的城池顷刻间倒塌。
颤颤地伸手,想要抚上她,却触摸到一团空气。伊人站在他的身前,只是盈盈地笑。她的容颜,还一如往昔,丝毫没有变化。
“红衣……南宫舞……南宫舞……红衣……”风晏阎喃喃自语,脚步朝前踉跄地迈了几步。
猛地奔到床塌前,四处地寻找。如今却连她的一根发丝也寻不到,就好象从来没有过她一样……只是幻觉……三年了……她连一点存在的气息都寻不到了……
“啊——”凄厉的吼声彻奔战。
那一夜,他醉倒龙吟殿。戍日后,丫鬟们前来忍不住失声尖叫。正值壮年的三皇子,居然在一夜之间满头白发。神情凄凉,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悲戚。
……
万里之遥的东远国。
仇烈将军府。
南宫云一身白衣,俊容却蒙上化不开的忧愁。走到一处阁楼前,对着身后的丫鬟们淡淡地说道,“你们先下去罢!”
“是!”丫鬟们齐声回答,退了下去。
南宫云急忙掩去满脸的愁闷,扬起淡然的笑容。这才伸手,将紧闭的门推开。踏进屋内,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身着白色纱裙的女子身上。
她的目光呆滞,愣愣地盯着某一处。娇柔的脸庞愈显瘦弱,整个人飘渺得能被风吹走一般。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从早晨一直坐到晚上。周而复始,一如既往。
自从他将她接回东远后,她只对他说过一句话。说完那句话,就再也没有开口。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她那日的神情,即便是过了三年,却是仍然记忆犹新。
“云哥哥……舞儿累了……想睡了……”她在他的怀中,闭上了眼睛。
他以为她是真的想睡了,没有感到任何怪异。但是没想到,她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三日三夜。任由大夫如何诊治,她都醒不过来。三日后她却突然睁开了眼,只是从此不再言语。
她的世界里,似乎只有自己。然后才明白,她说的累,是指心累。
选择逃避了吗……舞儿……
南宫云在她身边慢慢蹲下身子,轻柔地抚上她的脸庞。瞧见她空洞无神的双眸,心中是多么希望她绽放往日的神采。
舞儿……你的心……当真如此惦念他……离了他……都无心活下去了吗……但是你又不想云哥哥伤心……所以……你选择这样活在世上吗……
“舞儿……你要云哥哥怎么做……”凝望了她好半晌,猛地起身,奔出屋去。
阁楼外,精灵似的女子眨着眼睛。看见他惆怅地出了屋,忍不住跟在他的身边,嚷嚷道,“仇将军,你见了本宫都不知道行礼吗?”
“仇烈向公主问安!公主请自便吧!”南宫云冷冷地说道。
她也不再跟随,却是站在他的身后,大声地喊道,“喂!里面的女子是你心爱的人吗?你这个自私鬼!她根本不快乐!你知道吗?爱一个人是要让她幸福啊!仇烈!”
见他走远,女子留在原地忍不住跺脚,“可恶!仇烈!”
南宫云急急地奔走,耳边却一直回响着她的话。爱一个人是要让她幸福……难道这样……舞儿不幸福吗……呆在仇人的身边……才是幸福吗……
他不信!她是他认定的妻子啊……
岁月不停得更替,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七个春夏秋冬,七年却是如同一日。四季的交替,在有些人的心里漫长得如同过了几百年,而在另外一些人的心里却仿佛只过了一瞬间。只需要一个眨眼,就历经千秋岁月。
此时正值寒冬之天,却比不上某人心中之寒。
南宫云呆呆地望着静坐在椅子上的女子,心湖摇摆不定。伸手掏出怀中的朝珠,眼底因它的璀璨却愈发深邃。他爱舞儿……爱她所有……从小到现在……
但是……舞儿爱的……并不是他赫……
是因果吗?天地之间真的有因果吗?不是他先遇到舞儿的吗?应该他才是那个与她共守白头的人赫!为什么……现在的结果会是如此……
“爱一个人,是要让她幸福……”南宫云望着朝珠,呢喃自语。
忽然抬头,直直地望着沉静不语的女子。迈开脚步,走到她身边,在她身前慢慢蹲下身子。伸手抚开她散落的发丝,皱了皱眉头,又突得恢复平顺。
“舞儿……你想他吗……”那个仇人!那个风陵的三皇子……
她的目光仍然涣散,呆滞地盯着某一点。但是空洞的眼神,因为这一句话却有了十年来未曾有过的深邃。似乎是有所感应一般……
南宫云抽气一声,双拳紧握,又无力地松开,像是作出什么决定一般,扬起笑容。这一抹笑容是最酸涩最让他难以展现的笑容,却也是他十年里终于知道“放下”的笑容。
“舞儿……是该回去了……他……一直在……等你……”
她仍然没有言语,安详得让人心寒。唯一泄露真情的却是那双眼眸,原本混沌的眼眸忽然凝聚泪水。那些泪水随着这句话,一滴一滴顺着眼角滑落。
南宫云伸手温柔地试去她的泪水,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对不起……舞儿……是云哥哥不好……现在才知道什么才是应该做的……你不会怪我吧……”
玄骁七年。
十二月的寒冬,在清早就开始下雪。晶莹的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奔战山庄冷冷清清,紫竹林被覆盖上厚厚的一层雪。银装素裹的世界,晶莹得不染尘埃。
龙吟殿前,伫立着单薄修长的身影。他两鬓如霜,满头白发。银白色的发丝,衬着黑色的锦缎,更加显眼。眉宇依然挺拔,却是多了几分冷咧与沉默。
“爷……回来了……”珏莲子一个飞身跃下,欣喜地大叫。
风晏阎没有望向他,却是抿嘴,淡漠不语。此去经年,任何事,都激不起他心中半分浪。所有的涟漪……被谁一并带了去……
珏莲子焦急万分,激动地大喊,“爷!红衣回来了!”
他那平静的容颜终于因为那两个字,闪现十年来未曾有过的波动。似乎是不信,猛得扭头望着他。却见珏莲子连连朝他点头,狐疑地目光望向山庄门前。
脚下用力,身子一闪,跃上屋顶,朝着远处奔去。
一直隐身藏于柱子后的盈袖终于探出身来,瞥了眼他离去的身影,感慨地呢喃,“人生自是有情痴……有情人终于可以成眷属了……”
珏莲子底头望向她,眼神忽然温柔如水。
山庄前,停了一辆精致的马车。马车旁的宝驹上,南宫云一身铠甲,英姿挺拔。他抬头瞧见来人,被那满头的白发怔忪住。一时间愣在原地,不能自己。
风晏阎望见来人,视线定在马车。十年如死灰的心,在瞬间砰砰地跳动。整个人突然紧张异常,太久未曾感受到这样的悸动了……
南宫云潇洒地跨下马背,走到马车前,将帘子掀起。伸手将马车里的人,小心翼翼地抱出。她在他的怀中,依然安静地如同一个娃娃,与世无争。
是她……是她赫……她的容颜一点也没有改变……依然如往昔……
可是他却老了……双鬓斑白……
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女子,南宫云慢慢地走到他身前,气势汹汹地警告,“风晏阎!我告诉你!这一次我将舞儿交托给你!我们之间的帐还没了呢!你若是待她不好!我绝对会将她再次带走!”
风晏阎瞧见她呆楞的模样,对他的叱喝声视若无睹,却是急急地问道,“她怎么了?怎么如此模样?生病了吗?”
南宫云冷哼了一声,有些不甘愿地说道,“是生病了!不过是相思病!以后,她就劳烦你照顾了!”说完,低下头望着她,目光却温柔得好似月光,皎洁一片。
舞儿……希望如你所愿……云哥哥……只希望你幸福……
风晏阎动作轻柔地从他手中接过她,感受到她轻到有些吓人的重量,但是对于他来说,已经够了!终于,回到他身边了……
望着南宫云,瞧见他眼眸之中的迷蒙,真诚地说道,“谢谢你!”
南宫云望了她好半晌,却是没有说半句话。他知道只要点头,从此她就是他的妻了……再也不会是他的……也许永远也不会再见……而他……也不会再见她……
就让她,这样过一生……
如果今生有幸还会得以相见,那么再见她时,他希望看到那个会笑会闹的南宫舞。
“我什么都没做!我不过是还君明珠罢了!”说完,狠下心,再也不敢多看一眼,侧身上马,“驽——”一声,扬鞭而去。
还君明珠……好一句还君明珠……
风晏阎低下头,凝望着怀中的女子。这寒冷的冬天,大雪过后,是温暖如春赫……
后记:玄骁八年,晏王突然病逝。自此,奔战山庄大门紧锁。朝廷中人对此事困惑颇多,有人怀疑是玄骁帝为了排除后患,命人暗中除了他。但是江湖传言,这晏王并非是病逝,与他心爱之人一起携手江湖。一时间争得是沸沸扬扬,更加扑朔迷离。更有人大胆,偷入皇陵寻宝,却并未发现晏王的骸骨。这一点,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究竟晏王最后到底如何,无人得知。
只是五年后,江湖中有人得见一男一女同样绝色的两人,他们带着一双儿女,云游四海,救人于苦难。那男子的容颜颇像当年被召告病逝的晏王,英姿无法抵挡。女子恬淡温柔,那一笑,足以倾城。
世人为了感谢他们的悬壶济世,将他们称为“神医眷侣”。
在他之后,他的子孙辈中,更不乏杰出之士。但是却无一人入朝廷为官,让人心生遗憾。问其何种原因,他们淡然一笑。
“帝王位,纵天下,世人笑他太痴狂,他笑世人看不清。但求与卿同一身,此生此世便足已。”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