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我出现在南天面前时，白底蓝花的衬衣，长长的百褶裙，颈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木头坠子。我静静地站在早晨迷离的晨光中，裹一身的清凉，抬起眼，不做声。
这与我以往的形象南辕北辙。天知道我为了变成这般模样花了多少心思。
橙子曾经说过：“钟儿，南天是那样的一个男生，按你的说法就是英俊干净，温和踏实，他喜欢的，必定是纯白安静、笑容清浅的女生。而你，断断不是那种类型。”
我点点头，很乖巧地笑，转身便抓条他最怕的小虫丢在他书上，然后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脸色突变，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
我当然知道，南天家境优越，亦有着良好的家教，当和他对视时，他眼神澄净，散发着真正王子的光芒。
我不是公主，可是我和每一个女生一样，心里有对王子悄悄的渴慕与向往。
那次全校英语演讲比赛上，我拉了橙子去看。橙子不情不愿，嘟囔着说晚上还有实验，到底拗不过我——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拂过我的意。我仗着这个，经常在他面前无法无天。
就在那次比赛上，我看到了南天，他是全场的焦点与光芒所在。那么多人里，他仍然有着耀眼的光芒。站在台上，他的眉如水墨画中最浓的黑墨，而他的眼，则亮如月色下潋滟的水色。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几乎令我恍惚。流利的英语如溪水一般流动，而我仿佛看得见活泼泼的溪水中调皮闪烁的阳光。
我心里宛若悄悄开放了满株的栀子。
橙子不高兴地扯了扯我衣袖，喂，你已经傻笑了半个小时了。
我回过神来，瞪了橙子一眼，随即目光转回台上，嘴角又情不自禁地抿出一朵莲花。
南天，我确定你就是我的王子。
二
橙子说，钟儿，只有同类人才可以惺惺相惜。你若是真喜欢南天，不妨先让自己变得和他一样优秀。
我又瞪了橙子一眼。橙子深知我心，每次都能说到我的痛处。
可他说得的确有道理，校园里美女如云，芳草遍地，为何他一定要看上我呢？
我开始每天上自习，早晨跑到紫藤长廊读英语，晚上也不再疯跑出去玩，只是乖乖儿地看书。宛若校园里其他白衣素裙的乖乖女。
橙子悻悻地说，高考时也没见你这样努力过。
我偷笑。想起高考时我仍不懂事地疯玩，仿佛不知道已经来到决定命运的关键时期。这时，橙子跑过来，很认真很认真地跟我说，每天跟我一起上自习，我就每天给你打糖醋小排。
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我答应了。
半年后，我和橙子一起升入这座重点大学。
分数出来那天晚上，橙子请我吃麦当劳。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说，钟儿，你其实是很聪明的，为什么不肯用功呢？
可现在我在用功。我去图书馆自习，想象着他此时也在刻苦攻读，心里就有暖暖的甜蜜。
想起了一句话，你让我愿意成为更好的人。
是的，南天，为了你，我想变成更好的人。
三
我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校园里有很多的古木，像一个郁郁葱葱的植物园。我站在湖边用面包逗弄着一只小麻雀。南天在我身畔微笑，我抬头看到了他的笑容，温暖得像天使，傻傻地呆住了。
南天仍然微笑，他说，钟儿，你真可爱。
可爱？可爱有很多含义的。当一个男生说一个女生可爱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在里面呢？
我飘飘然，莫名兴奋起来。
加紧了对自己的监督。嗯，一笑起来要露八颗牙齿，据说这是最端庄的笑容，南天喜欢文静的女孩子。还有，对了，南天已经对我注意了，那么要表示自己对他的关注才行，他，他喜欢吃什么？要为他好好准备一下……
一阵忙乱。
再辛苦也是值得，因为南天终于在林荫道低下头，问我：“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当然愿意。”我差点落下泪来。
在食堂碰见橙子，他大呼小叫：“喂，这么冷天，你怎么穿这么少？”
我又吐了吐舌头：“要风度还能要温度吗？”
橙子摇摇头，走来开去。旋即回来，拿了一碗糖醋小排放我面前：“好吧，你向来固执，那么多吃点。”
我笑着点头，见他身边站着一个纤瘦的女孩，灯光很暗，看不清脸，于是笑道：“新认识的女朋友？挺漂亮的。”
橙子笑了：“整天忙着做实验，谁愿意做我女朋友？”
我调侃他：“自然有很多人想嫁给未来的科学家。”
那女孩把脸转过来，原来是小芸，我们寝室的一个女孩子。有一次橙子来找我，她望着橙子目不转睛，橙子走后我还取笑了她一顿，说没有看见过帅哥啊，有兴趣的话请我好好吃上一顿一定穿针引线。她倒红了脸说没有这回事——但是女孩子的心思，自己是骗不过的。
她笑着说：“呵，连我都不认识了。”
我也大呼小叫：“原来你这丫头果然想做我嫂子！”
小芸的脸微微泛红，伸手过来拧我，我笑着躲开。
橙子又是一笑：“一切顺其自然，我从不强求。”
我忽然出神。橙子不悦：“干吗用这种怪怪的眼神看我，好可怕啊。”
我说：“橙子，忽然发现你也长得挺帅的，怎么以前没发现过？怪不得有那么多女孩喜欢你，原来是有原因的。”
橙子哭笑不得地摇头：“你现在才发现我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啊？”
小芸笑着说：“我们快去吃吧，饭菜都凉了。”橙子点点头，对我说：“要多吃点。”
看着橙子离去的背影，我忽然想起他的大名——陆晨，也是好听的，温暖的名字。
最好的玩伴快成为他人男友，微微有惆怅。
四
感冒。橙子幸灾乐祸，“谁叫你不多穿点衣？”末了送一个胖胖的小熊保温瓶过来：“小芸做的，特地拿来给你喝的。”
我尝尝，果然好味道，笑逐颜开：“有这么一个好嫂子，我口福不浅。”
橙子脸一沉：“谁是你嫂子，我和小芸是好朋友。”顿了一顿又说：“南天呢？”
我低头喝汤装做没听见。电话后他只说了一句：“好好休息吧。”便放下了。半晌，我小声嘟囔着：“他很忙吧，他最近要考GRE。”
橙子微微一怔，问：“那你呢？”
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南天待我自然是好，可是总好像缺点什么。我生日他从来不记得，偶有提起并送上很多的巧克力，可是我希望他能给我有意义的礼物。比如说橙子，每年送我的都是贝壳、树叶、羽毛等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还有一张小卡片。我希望南天送我的礼物也是能让我细细收藏起来的。
寝室里小芸在织围巾，细细密密地缠绕着柔软和温暖。我挤在她床上，瞪大眼睛看着她织。她温柔地向我笑笑：“想不想学？”娴静乖巧，真正的温婉可人。
我兴冲冲地跑去问南天：“我织围巾给你，可好？”
南天宽厚地笑笑，温和地看着我：“钟儿，你把学习弄好就是对我最好的礼物了。”
我笑容凝固在脸上。背上的书包里，有一条织了几晚的白围巾。记得织好的那晚，我欣喜地将面庞贴在那温软的围巾上，没了疲倦，只有甜蜜与憧憬。可此时，那些脆弱的甜蜜忽然有如青烟，忽而一下子就散了。
我黯然转身。南天那样说也是为了我好，可是为什么我的心，无比凄凉。
南天很优秀，是的，当初吸引我的不就是他的优秀吗？可是他的冰冷却是我始料未及的，也许，我一直就不曾真正了解过他。我有些悲哀地怀疑、中午我独自去吃饭，却一点胃口也无。
“怎么啦？”熟悉的声音响起，橙子已坐在我对面。
我眼眶一热。橙子总在我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出现。
橙子低头看看饭菜：“哎，凉了吧？我帮你热热去。”
我望着他，忽然说：“橙子。”
“恩？”
“陪我出去走走好吗？我心里难受。”
橙子望着我，目光里有片刻的迟疑，随即点点头：“好！”
冷风在枯枝上摇。冬夜的星星，像用雪擦过的似的，多像，多像我第一次看见南天时，他的眼睛。
想起南天，我心里又满是委屈。
“橙子。”
“嗯？”
“借你肩膀靠一靠。”
橙子一愣，凝视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他欺负你了？”
我摇摇头：“不，是我自己心里难受。”
橙子轻轻地叹口气，低声说：“傻丫头。”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
我就伏在他肩头哭了很久，心里舒坦了很多。
橙子说：“丫头，我们回去吧？”顿了顿又说：“能告诉我什么事吗？”
我摇摇头：“不，橙子，开开心心的，为什么要谈恋爱呢？我觉得好累，好辛苦。”
橙子轻轻摇头：“钟儿，心里有喜欢的人，才会满足和幸福。最孤单的是心里住不下一个人。有一个人思念和牵挂……”
我想着自己的心事，他说的一句也听不进，只是胡乱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那条白围巾：“送给你！”
橙子眼里划过一道亮光，随即微笑：“是送给南天的吧？”
我微笑：“橙子，你真聪明，什么一猜就猜出来了。南天说要我好好学习，不用送围巾给他。”
橙子说：“你的心思我还猜不中吗？他也是为了你好。”他接过围巾，仔细叠好，放入书包里。
我问：“橙子，你保研保哪里呢？”
橙子说：“保北京了，和小芸一起。”
我脚步一顿，忽然心里觉得空荡荡的难受：“你不是说保本校吗？”
橙子望着我，缓缓地说：“钟儿，很多事情都会变的。小芸是个好女孩，她一直在我身边等我。她前天跑了过来，送了一条很漂亮的围巾给我。当一个女孩子温柔地送你那么贴心的礼物时，我忽然醒悟，要好好珍惜手边的幸福。就在昨天，我向她提出让她做我的女朋友，她答应了。我们决定，一起去北京。”
我怔怔地听着，泪水却静静流了下来。我心里很难受，真的。
橙子又说：“晚上本来和小芸约好一起吃饭的，可是我今天又爽了她的约。但这是最后一次了。有的人，不会总在原地等你。”他的语音又转为出奇的温柔：“钟儿，没有我在你身边，你要学会好好地照顾自己。”然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五
当晚回去便发了高烧，可能是吹了太多凉风吧。室友们手忙脚乱的。我烧得迷迷糊糊，什么也不知道。
恍惚中看到橙子的身影，我喃喃地说：“橙子别走，我不愿意你走。”然后一阵迷糊，又睡了过去。
整整到第三天上才退烧。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子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我，那是小芸，仿佛是才发现，她真的是十分漂亮，和她一比我几乎没有勇气说话。
小芸忙拿了个枕头垫着扶我坐了起来。我低声说：“谢谢。”同时心里也升起一个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小芸定定地望着我，忽然说：“是不是很喜欢陆晨？你这两天说胡话都在叫他的名字。”
我脸上一红。我真的喜欢橙子吗？我应该是喜欢南天的啊。为什么南天要离开，我只觉得惆怅，而橙子离开，我却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呢？
也许，我真的是喜欢橙子的，只是知道他很喜欢很喜欢我就以为他会一直等我，等我在外面玩累了玩倦了他会以宠溺的语气来一直包容我。我没想过他有一天真的会离开。我以为他会永远那么等我、呵护我、包容我。也许对于南天，只是小女孩天真的梦呓罢了。我一直都不了解他，正如他从来也不了解我。
小芸缓缓说：“你们寝室的同学给南天打了电话，他说他要准备考GRE。”
我心里微微一酸，苦笑道：“我明白，他总是很忙的。”
小芸望着我，然后说：“然后她们给陆晨打了电话，他马上赶过来了，在这里转了一天，给你买药……”
我脸上又是一红，不安地说：“对不起，小芸……”
小芸摇摇头，微笑着说：“我一直都知道他喜欢你，所以我在等他作出抉择。他说了，他会永远把你当妹妹看待。”小芸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对不起，钟儿，感情是自私的，你是很可爱，可是我不会让你的。公平竞争的结果是，我终于能和陆晨在一起了。”
我听到最后一句时忍不住眼眶一热，随即忍住了。我把头转向另一边：“祝福你们。小芸，我累了，要睡了。”
小芸柔声说：“你好好睡吧。”
忽然手机铃向，小芸接电话：“哦，阿晨，钟儿很好，已经退烧了。不，你不用过来，我会照顾好她的。你先准备一下吧，我们明天去北京看看学校……”
我的泪，终于坠了下来。
终于错过。
那个人，不会在原地等你。
记得中学时，我很喜欢吃橙子，同桌陆晨知道后，常常带很多橙子给我吃，整个夏天都是橙子清凉甜美的味道。有一天，我就拍着他的肩膀说：“阿晨啊，我就叫你橙子好了呢。”他微笑着。
于是，“橙子”“橙子”的，就叫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居然要离我而去。
那个夏天，因为橙子吃得太多，太容易得到，反而不觉得它的可贵了。
于是，一个橙子，在我青春里占有很重分量的橙子，终于——滚到了一个我不再伸手可及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