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民歌和北朝民歌差异很大,北朝民歌爽直刚劲,如有名的《敕勒歌》与《木兰诗》。南朝民歌则委婉清新,含蓄微妙。
南朝设置了乐府机构,因此民歌保存得比较完整,有四百多首,绝大多数都是情歌。
《西洲曲》是其中最为著名的一首抒情长诗。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秋天里,在南塘采莲,莲花亭亭,高过人头。低头玩弄那些采下来的莲子,莲子青青可爱,与水同色。
莲子音怜子,那样在少女皎白掌心轻轻滚动的青青莲子,是一个个悄然在心的想念。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栏杆十二曲”,如同她千回百转的心思,“垂手明如玉”,垂手而立,素手皎皎如玉,很感叹古人,只这么五个字,眼前就宛然有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女,亭亭立在栏杆之前,秀眉微蹙,愁靥浅生,任是春风吹不展。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把帘子卷了起来,天空那样高远,碧海起伏不定,心中一片空空荡荡的怅惘。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海水悠悠而动,如同梦境。你思念着我,我也思念着你。“以你心,换我心,始知相忆深。”
那袅袅吹来的微醺小南风也明白我的心意,让我做了一个关于西洲的美梦。
很巧妙的手法,不说我梦见了西洲,而是说南风把我的梦吹到了西洲。草木也知愁,人的心灵和自然那样贴近。
《华山畿》也是南朝时流行在长江下游的民歌。相传当时有个女子,在哀悼为她殉情而死的恋人时,唱了一首歌。歌的开头一句便是“华山畿”,便以此作为歌调的名称。《乐府诗集》中共二十五首以此为名的歌曲。
《古今乐录》曰:“《华山畿》者,宋少帝时懊恼一曲,亦变曲也。少帝时,南徐一士子,从华山畿往云阳。见客舍有女子年十八九,悦之无因,遂感心疾。母问其故,具以启母。母为至华山寻访,见女具说闻感之因。脱蔽膝令母密置其席下卧之,当已。少日果差。忽举席见蔽膝而抱持,遂吞食而死。气欲绝,谓母曰:‘葬时车载,从华山度。’母从其意。比至女门,牛不肯前,打拍不动。女曰:‘且待须臾。’妆点沐浴,既而出。歌曰:‘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棺应声开,女透入棺,家人叩打,无如之何,乃合葬,呼曰神女冢。”
是极其瑰艳凄美的传说。
二十五首中,首首都浸满了娟娟入骨的相思。
最喜欢的是这两首:
华山畿(夜相思)
夜相思,
风吹窗帘动,
言是所欢来。
夜里相思难眠,忽然风轻轻吹动了窗帘,心里怦然而动,是不是,他来了?
微妙的少女心思,痴痴的相思情意。
“风吹窗帘动,言是所欢来。”想来后人的“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当是脱胎于此吧。
华山畿(一坐复一起)
一坐复一起,
黄昏人定后,
许时不来已。
坐了那么久,又忍不住起身张望,黄昏过了,人定也过了,约定了,他怎么还没有来。
黄昏是指晚上七点到九点,人定指晚上九点到十一点,这是根据古代的天色计时法。古人最初是根据天色的变化将一昼夜划分为十二个时辰,它们的名称是: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昳、晡时、日入、黄昏、人定。
焦急委屈的心思,全在“一坐复一起”的动作之中,盼望那个人到来,为什么,他还不来?
南朝民歌里著名的还有子夜歌。子夜歌相传是晋代女子子夜所作。现存晋、宋、齐三代歌词四十二首,由《子夜歌》后又衍生出《大子夜歌》、《子夜四时歌》等曲。
“子夜歌”(晋宋齐辞)
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
黄昏的时候出门,终于碰见了你,你可知道,为了见你,我是那样美丽地装扮过,一路行来,芳香满径。
女子都希望,在自己爱着的人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让他看见,自己最美丽的样子。千百年来,这种古典的情怀一直没变。
“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多美。我这样地见你,你会为了我的美,而心旌摇荡吗?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故意不梳头,缎子般光滑的乌丝就那样随意地披在肩上。低首蹙眉,乌发纷纷洒落在你的膝上,这个样子,你到底疼惜不疼惜我呢?
这很明显是子夜在撒娇,如此娇憨可爱。
气清明月朗,夜与君共嬉。郎歌妙意曲,侬亦吐芳词。
明月风清夜,和你一起玩乐。你弹出含意微妙的曲子,我也轻轻唱出美丽的歌来相应合。琴瑟相合,心意相通。
相爱且相知的人,都会“闻弦歌而知雅意”吧。只要你一个眼神,就知道你的心意,那份默契,让人心安。
子夜四时歌(晋宋齐辞)
“春歌”
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山林多奇采,阳鸟吐清音。
春天的景色真是明丽,目光不由得久久在山林里流连着。山林里鲜花盛开,鸟啼清脆。这样的美景,当然会想起他。所谓“春风动春心”。
杜鹃竹里鸣,梅花落满道。燕女游春月,罗裳曳芳草。
这里是细写了。杜鹃在竹子里悄声啼转,梅花已经片片飘落,满道冷香。春天的夜晚里乘着月色出来游玩,罗裳飘曳在芳草之上。
“夏歌”
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这么炎热的夏天,早晨登在凉台上,晚上睡在南池里,方感凉爽。乘着月色采着芙蓉,夜夜都掬了一捧青青如水的莲子。
暑盛静无风,夏云薄暮起。携手密叶下,浮瓜沉朱李。
盛夏寂静无风,薄云在暮色中升起。密叶下携手并肩,看红色的李子在水中沉浮着。
盛暑非游节,百虑相缠绵。泛舟芙蓉湖,散思莲子间。
夏天太热,并不是游玩的季节,但是思虑之心一起,只觉缠绵之意难遣。于是只好在芙蓉湖泛舟,让相思悄悄散入莲子之间。
“秋歌”
清露凝如玉,凉风中夜发。情人不还卧,冶游步明月。
清澈的露水在叶间凝聚,如同玉一样温润生晕,半夜里,凉风轻轻吹起。情人还没有回来,独自梳妆完毕,在月下漫游。
月下独自漫游的女子,望着那一捧可掬的月色,心中的相思,也剔透玲珑吧。
白露朝夕生,秋风凄长夜。忆郎须寒服,乘月捣白素。
白露渐生,秋风凄凉,寒意侵人。想起你一定需要避寒的秋衣了,于是,在这夜晚,月色清凉的时候,独自织着白布。
秋夜入窗里,罗帐起飘飏。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秋风起,罗帐飘,明月千里如相思。
“冬歌”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深渊里的冰厚达三尺,皑皑白雪覆盖千里。我的心青青如昔,便如松柏,你的心呢?
昔别春草绿,今还墀雪盈。谁知相思老,玄鬓白发生。
我们分别的时候,春草茵茵正绿,而现在你归来的时候,却是大雪纷飞。分别好像已经很久很久,都是相思催人老啊,昔日如云绿鬓,悄然已星星。
吴歌中的《大子夜歌》说:“歌谣数百种,《子夜》最可怜。慷慨吐清音,明转出天然。”其实这一评价也适宜于整个南朝民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