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专毕业后,我在家里苦等了半年,工作仍然遥遥无期,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决定南下广东打工。
正月十六,我和村里的二个同伴来到县里的火车站,候车的乘客黑压压一片,一眼望去,几乎见不到一寸水泥地面。人们翘首盼望着,脸上布满了焦渴的神色,眼里填满了无奈。
火车来了,长长的列车像一块硕大的磁铁把站台上的人迅速吸了过去,那种力量是无形的、巨大的。我和我的同伴被这种洪水般的力冲散了,只好一个人蛮横地爬窗而上(车门很多都已打不开),钻进一节已几乎无立锥之地的车厢。
在这个江南罕见的雪夜,我吃力地站在拥挤不堪的火车上,开始了人生第一个孤独而漫长的旅行。吵闹的车厢里,空气令人窒息,我用我残存的思维,不停地思考:头一次出远门就碰到如此拥挤的人群,漫漫长夜,迢迢路途,我能支持的住吗?惊恐一次又一次向我袭来,渐渐地,我的知觉开始迷糊。
这时候,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地探入我的手心,然后,不紧不松地握住了我的右手。刹那间,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只被温暖的小手握住的右手上,情不自禁地把它紧紧握住。那是一只女孩的小手,爽滑如脂,柔若无骨。它的主人就在我的右后侧,凭着眼角的余光,我看到她美丽的侧影。
这是我第一次同女孩子如此亲密地握手,而这非同寻常的第一次竟是和一个陌生的女孩。羞涩之感像千万只蚂蚁在心里蠕动,那种感觉妙不可言。我浑身血液翻腾,昏迷之感被撵得远远的。
缓过神来,我猜想她肯定握错了手,便渐渐用力挣脱它。它不恼,反而追上前来,摆出一副不相握不罢休的架势。我侧过脸去,用探寻的目光搜索她,她微微一笑,眉角一颤,似乎在问:“你挺的住吗?”我也轻轻一笑,无声地告诉她:“谢谢你的支持!”
下半夜,火车进入广东中部,下车的人多上车的人少,车厢里稍稍宽松了许多。我和她穿过一个别人的旅行包,依然握着手,用温度和力量传达着双方的关心和祝福。我几次想和她说些什么,都无法开口。有限的几次对视,却因害羞,支持不到三秒钟,那种感觉真好,驱逐了我的晕眩和困倦。在这样的旅途中,眩晕和疲乏都是危险的,特别是一个人。
天亮后,车到东莞,我们松开了紧握的手,双双下了火车。在进入出站口的时候,我终于向她说出了第一句话:“谢谢!”她说:“不用谢,三年前,因为我晕车,一个陌生的男孩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握了一夜。”然后,这个我和相握到天明的女孩,匆匆钻入茫茫人海,成了千千万万个陌生人中的一个。
同伴找到我,一个说:“你没丢掉呀?”另一个说“气色还不错嘛!”我没有回答,而是沉醉在夜里那种和陌生人握手的感觉里。
一夜相握到天明,一路有关爱相紧随。多少年后,我已远离打工的日子,但那个夜晚和陌生女孩握手的经历,始终烙进我记忆的最深处。每每忆及,我总能感受到那只小手传递过来的温暖,这是一种有力量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