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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还是相信

星星会说话

石头会开花

穿过夏天的木栅栏和冬天的风雪之后

你终会抵达

--木子耳

序:

国庆长假,拥挤的上海火车站。

当天开往北京的火车票已经全部售罄。这是秋天依然灼热的午后,有很大的风,吹得站台的广告牌忽啦啦作响。广场上的人群挤挤挨挨,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我决定去见他的心九头匹马拉不回。

终于,我捏着一张站台票在一个好心人的帮助下混上了车。是一列慢车,站站都停。我没有座位,四周都是陌生人,肮脏的车厢里混和着各种各样的气味,让人想要呕吐。我跑到车厢连接处,想去透透气,但那里也全都是人。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抱着我的小背包,思忖着漫长的夜晚应该如何度过。

这是生平最艰难的一次旅途,我的双足站得几近麻木,随时闭上眼睛就可以随时进入短暂的梦乡。我终于明白人最强大的是内心,只要心之所想,翻越千山万水,总能抵达。

火车渐渐驶出天津站。还有一站路,我将和他呼吸同一个城市的空气。想到这里,我精神百倍,一夜的疲 惫被格式化,神奇消失。清晨的曙光中忽然接到他的电话:“小丫头,你在哪里呢?”

“火车上,下一站北京。”我得意洋洋:“准备接驾!”

那边迟疑了两秒种,然后说:“靠,我在上海站。”

这真是史上最绝望的一次错过,我们为彼此想要制造的惊喜付出的最无聊的代价。

一切的起因只为两个字:爱情。

爱情让人疯狂且弱智。看来这话谁也不能反对。

(1)

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完全没有认出他来。

他理寸头,白色棉布的衬衫,宽大的运动裤,球鞋。两只耳朵很大,显得很特别。朝着我直迎上来,喊我:“嫂子。”

我被她喊红了脸,连忙往身后看看,疑心他认错了人。

“漾哥在赶回来的路上,吩咐我来接你。”他说,“你的行李呢?”

“没行李。”我说。因为决定很匆忙,且怕路上的拥挤,我只背了我的小背包就上路了。

他咧开嘴笑,露出一口很洁白的牙。有些遗憾地说:“看来你不认得我了。”

我没办法,只好很不礼貌地盯着他看,希望可以看出一些曾经见过面的蛛丝马迹。答案还没浮出水面的时候他自动交待:“我是黑人。”

我的天。

原来岁月也可以如一家拥有高科技设备的美容院,把人的容貌改变得如此彻底。

我当然知道黑人,那个整天跟在吧啦后面的技校的坏小子。他那时候是光头,喜欢在身上戴各种乱七八糟的饰物,篮球打得不错,也爱打人,曾经把许弋打到医院里睡过一个星期,还劫持过蒋皎,闹得天翻地覆后不知去向。

他曾经是我们那个小城的一个传奇。

可是眼前的这个他,真的和记忆中的那个他大相径庭。他何时和张漾成为朋友,我也完全不知。

“我们走吧。”他说,“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地铁两站路就可以了。”

我有些迟疑。

他笑笑,拿出手机来,打了一个电话,对着那边说:“你老婆不敢跟我走。”说完,把电话递到我耳朵边上。我听到张漾在那边笑的声音,然后他说:“你可以劫持她嘛。”

“喂!”我大声喊。

“嘿嘿,是你呀。”张漾说,“我正想办法赶回来,最快明早才能到。托黑人照顾你一天。你大可放心,这小子现在从良了。”

“不用的。”我说,“我可以去找尤他。”

“你敢!”张漾说,“白痴都看得出他是我情敌。”

“哼。”

“哼什么哼。”他说,“我还在排队买票的,你在北京乖乖等我,不许乱跑,听到没有?”我气乎乎地把手机递还给黑人。他挂了机,朝我甩甩头说:“开路,嫂子。”

说完,他大踏步地往前走。

“喂。”我追上他,“以后你都不许叫我嫂子,听到没有?”

“听到了,嫂子。”

我站住不动,瞪着眼睛看着他。

他哈哈笑起来:“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小耳朵,是不是?”

“叫我李珥。”我说。

他摇着头叹息:“你倍儿严肃,让我这接待任务显得异常艰巨埃”

我走到他前面去,尽管他油里油气的样子出来了,但我还是不敢相信他就是原来的那个黑人。过去零零散散的记忆好不容易拼凑起完整的块,却还是无法和现存的那一块完美地重叠。于是心里就无端多出一个缺口,怎么也填不满,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遗憾。

北京地铁比我想像中的要陈旧很多。但地铁始终是我最喜欢的交通工具。我喜欢它在地底下呼啸而过的气势,甚至喜欢它拥挤的表情,仿佛这才是生命最鲜活的体现。

人真的很多,黑人护着我上了车。他的手放在吊环上的时候,我才注意到,那只手只有四根手指头,没有小手指。他注意到我的惊讶,调皮地伸出另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了一下。我差点失声尖叫,因为那只手竟然也只有四根手指头!

他却毫不在乎地哈哈笑起来。

也好,能笑,说明早已经不是介蒂。我在他那样肆无忌惮的朗朗大笑里喜欢上他。刹那明白为何张漾会和他成为朋友。他们性格里有相似的东西,所以才会从不同的轨道走到一起,并彼此惺惺相惜。

噢,吧啦,真好,不是吗?

下了车,我跟着黑人走,他跟我说不是太远,一刻钟就会到。路上经过一个小店,黑人进去买了两个煎饼,递一个给我。我还真饿了,那煎饼真好吃,我三下两下就把它吃进了肚子里。黑人盯着我直乐。快到的时候有条小路不太好走,我跟着他深一浅一脚地到达了一个四合院。四合院很旧了,院子里有薄薄的青苔,我觉得很新奇,光顾着欣赏,脚下没留意,差点滑一跤,好在黑人伸出手一把拽住我。不过这次我没脸红,他倒是有些脸红了。慌忙放开我,埋怨地说:“你丫小心点嘛。”

四合院里有好多间屋。黑人那间在最西边,阳光不是很好,但屋里还算干净整洁。进去的第一眼我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吧啦的照片,和南山墓地上的那张一模一样,年轻的,倔强的,毫无畏惧的脸。

“我找人画的。”黑人说,“以前老跟她在一起,也忘记好好替她拍张照片。”

我走近了,才发现真的不是照片,而是画像,不过真的很像,简直可以以假乱真。

“你还在想她吗?”我问。

“我去给你烧点开水喝。”他低头,拎起脚下的水瓶。出去了。

我盯着墙上吧啦的画看了良久。 被人怀念到底是件幸事,如果吧啦泉下有知,应该会感到幸福的吧。我正在胡思乱想,门吱呀一下被人推开了,一个穿黑裙子的女生站在门口。用颇为敌意的眼光在审视着我。

我有些不安的站起身来。

“听说阿牛带女朋友回来了,我来看看。”女生的声音很沙哑,听了让人害怕。

“你哪里来的?”她扬起声音问我。

我问:“谁是阿牛?”

正着说,黑人拎着一瓶开水从后面走过来,把女生一把拉到旁边说:“一边去,别在这里胡闹,这是漾哥的女朋友。”

“阿牛。”女生嘟起嘴,“你今天不是休息吗,你答应陪我去打游戏的,我到二十四级后就怎么也升不上去......”

“好了。”黑人打断她,“今天有特殊情况,回头再说。”

说完,他进了屋,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我吃吃地笑,问他:“何时改了这么老土的名字?”

“我姓牛。”他说。

是吗?我从没想到他会姓牛,在我的记忆里,他就是叫黑人。黑人,黑人。我甚至能回忆起吧啦高声唤他的声音,一声一声,犹如就在耳边。

“你喝口水睡会儿,火车上没座位,肯定累坏了。对了,我先替你把被单换了,我有洗干净的。”

我拦住他:“不必太麻烦,我不是很讲究的。”

“这是必须。”他麻利地动作起来,“漾哥不在,照顾好你是我的责任。”

我要帮他,他死活也不肯。我只好坐在板凳上默默地看着他做事。他的背影很高大,应该是比张漾还要高一些,被单被他轻轻一拎就乖乖地铺陈开来,屋里散发出肥皂清新的香味。我做着无聊的猜想,如果是此黑人而不是彼黑人遇到吧啦,故事不知道会不会是另一种结局呢?

他把这一切做完,回头对我说:“你睡吧,我先出去办点事。”

我想起门外那个声音沙哑的女孩,一切了然于胸,连忙对他说:“你去忙你的,不必管我。”

“好。你睡,我把我电话号码留下来,有任何事打我电话。睡前记得把门关好。”说完,他找了一张纸,弯下腰,在桌上写下他的电话号码,用杯子压住,出去了。

我真的是太累了,倒到床上就睡着,一觉睡到下午一点钟。

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墙上的吧啦。抿着嘴的大眼睛的漂亮吧啦。她也在看我,千言万语要跟我说的样子。我觉得心里冒出一种说不出滋味的闷,于是起身,推开门。秋天午后的院子一片寂寥,我又看到那个穿黑裙子的女子,蹲在那里在吃一碗康师傅的泡面,见了我,她朝我举举手里的泡面,算是打招呼。

她很瘦。人不算漂亮,却有相当漂亮的锁骨。看样子大约二十岁的样子,见我盯着她看,她站起身来,端着面摆了一个POSE,用沙哑的嗓子问我:“你睡到现在啊?”

我点点头。

院子门就在这时候被人猛地推开,闯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黑衣服女子见状丢掉手里的泡面就要往家跑,却被那人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头发:“臭娘们,敢放我鸽子,快把东西给我交出来!”

“不在我这里。”女子说。

“你给谁了?”

女子不肯说,被男人一拳头打在脸上,鲜血立刻从她的鼻孔飞溅出来。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懵了,站在那里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失声叫出来:“不要打!”。

黑人就是在这时候拎着两盒饭进来的,见此状况。他一语不发地冲过来,把我往屋里一推,低声对我说:“进去,别管闲事。”

门被黑人关上了,院子里传来那个女子的惨叫,他继续在打她。

“不报警吗?”我说。

黑人把盒饭从塑料袋里拿出来:“你饿了,该吃饭了。”

女子一直在惨叫。一声高一声低,听得人心里发毛。

“他这样会打死她的!”我说。

“成天惹事,打死了算了。”黑人说,“你别管,吃你的。”

我站起身来,拉开门。大声喊:“别打了,再打我报警了!”

女子已经被打得蜷缩在墙角,浑身是血,一句话也不说出来,只是抱着头在发抖。男人暂时放开他,冲着我就过来:“报警,我他妈连你一块儿揍!”

他的拳头在半空中被黑人拦住了。

黑人冷冷地说:“你敢动她一下你试试?”

男人想推开黑人,黑人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男人一拳过来,黑人闪过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说:“来,哥们儿今天也让你见点红。”

男人有些怕了,退后了一步。墙角的女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打啊,跟阿牛哥干啊,有种就不要怕更狠的啊!”

“闭嘴!”黑人骂她,“再喊我连你一块儿砍!”

“算你今天运气好,不过我警告你,你最好今晚把东西给我还回来,不然有你好看的!”男人骂完,转身冲出了四合院。

黑人把刀收起来,骂骂咧咧地说:“逼得老子动粗。”

黑衣女子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子,高声说:“谢谢你啊,阿牛哥,够哥们儿。”

“你应该谢谢她。”黑人指着我说,“我才懒得帮你。”

女子冲我笑,她笑完,冲到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洗脸。水开得很大,把她身上全溅湿了,她却浑然不知的样子。

“你有药吗?”我问黑人。

“没。”他摇头说,“我不在道上混已经很多年。”

“我有。”女子说,“跟我来。”

我到女子的房间替她上药,她的房间真的很乱,花花绿绿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黑人站在门口看着我们,我把女子的脸转过来,对着阳光,用白色的棉花棒在她的脸上涂药水。她疼得吡牙裂嘴,仍偷空微笑。

“你叫什么?”她说,“我叫宝贝。 宝贝的宝,宝贝的贝。”

“他这么打你,你应该报警。”我说。

宝贝笑起来:“你问问阿牛哥我能不能报警?”

黑人点了一根烟,别过头去,懒得理她的样子。 宝贝只好自说自话:“不能报警啊,报警等于把我自己送进去哦。”

“别动!”我吩咐她。

她乖乖地把眼睛闭起来,仿佛擦药是一件很享受的事。完了,她趴到我耳边来,轻声对我说:“嘻,阿牛真酷,是不是?告诉你哦,从他搬进这个四合院里来的第一天,我就爱死他了。不过告诉你一个秘密,他是太监,没功能的,哈哈哈。”

我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有些反感地推开了她。

回到黑人的家里,我们吃盒饭。黑人闷声闷气地对我说:“以后别理那个妞,她不是干正经事的人。”

“噢。”我说,“一会儿吃完饭,我要去见个朋友。”

“我送你去。”

“不必这么麻烦吧。”我说。

“快吃吧。”他说,“这家盒饭还算不错,晚上我带你出去吃,漾哥说你喜欢吃面条,我知道王府井上有家面条店,很不错。”

“谢谢你,黑人。”我说,“你真好。不过晚上真的不用麻烦了,我要去看看我表哥。他在清华读书,就要出国了,我们好久不见。”

他抓抓头:“我真怕照顾不好你,我这人很无趣的。”

“不是埃”我说,“吧啦说你人很好,够义气。”

“你别糊我。”

“是真的。”我说,“只是那时候我们没有直接接触过。”

“我那时候做人不靠谱。”黑人深深叹息说,“是我把她推上绝路。这是我一辈子最痛苦的事,每次想起来,都恨不得剁掉自己的两只手。”

我尝试着问:“所以,你就剁掉自己的两根小手指吗?”

他抬头看我:“不,那只是巧合。”

“黑人。”我走到墙边。把那幅画拿下来,拿到手里,“吧啦已经死了,你可以怀念。但也得有自己新的生活。”

他走过来想阻止我,却又不敢从我手里来抢走画。

我知道自己是残忍的,多管闲事的。但我却也阻止不了自己这么做。因为我知道,吧啦不喜欢黑人这样。我们都拥有幸福的生活,她才会安心。所以我执意的抱住了画不放手。

“难怪漾哥说你是八婆。”黑人最终无奈地摇摇头。

“他真这么说???”

“你真有点小坏。”

“这也是他说的?”

“不。”黑人说,“这话是我说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哭笑不得。找了个抽屉,把吧啦的画像轻轻地放了进去。抽屉关上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其实是我自己不愿意看到那张相片,有些东西,我始终觉得还没有完全属于自己,所以不敢让任何人见证,你瞧,我是这样一个没有安全感且总是担心的小孩子。

晚上跟尤他吃饭的时候,我也这么说。

尤他已经轻松拿到了耶鲁的全奖,很快就会出国。他又胖了,体恤衫看上去有些小,请我到一家很高档的茶餐厅晚餐。

“真没想到你会来。”尤他说,“事先也不讲一声,我好安排如何陪你玩。”

“不用了,我就今晚有空。”我说,“来看看你就好了。”

“你来北京,是陪他过节的吧?”

我点点头。我和张漾的事,尤他是暑假的时候知道的,他出乎我意料地没有表示任何反对,相反,还劝我不要太任性,要懂得珍惜。

“我喜欢的,总是特别的。”尤他说,“姨妈他们还不知道吗?”

我摇摇头:“别告诉他们我在北京,本来他们希望我回家的。我谎称要实习没回。其实张漾打工的地方不准假,本来已经说好国庆不见面了,我也是突发其想,临时决定过来的。”

尤他笑:“你的性格,我知道的。”

我微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些慌,我是挺没出息的,不知道小时候是不是就是这样子?”

“你担心什么?”他问我,“是担心他不真心对你好吗?”

我摇摇头:“我担心我们会分手。”

尤他笑起来:“这可是谁也无法保证的一件事。”

“你呢?还没谈恋爱吗?”

尤他一直搅着他那杯咖啡:“我的性格,你也应该是知道的。”

话题到此戛然而止。我有些后悔,或许就不应该来看他,但因早就与其有过约定,所以来北京,好像就非要见他不可。他给我要了冰淇淋,放在玻璃盘子里,粉红色的草莓口味,很精致。我想起我们小时候一起吃着冰棒上学放学的情景,那时候的尤他没这么胖,精瘦精瘦的,说话慢慢吞吞。我根本没想到他会对我产生别样的情愫。我们太熟,爱情生根发芽的机率几乎等于零,尤他违背规律,注定无法达成所愿。

我们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城市的上空放起盛大的烟花。我们停下脚步观看。尤他把手插在裤兜里,抬起头看着天空对我说:“有点像过年呢,有时候挺想家的。那个小城市安安静静的,其实也挺好。”

“你出国,姨妈该哭了。”

“你呢?”尤他问,“会不会想我?”

“废话啦。”

“兴许有一天你会在耶鲁突然出现。”尤他说,“这是你的风格。”

他难得有些幽默,我哈哈笑。

那晚他一定要送我回黑人的住处。我怕他见到黑人会乱想,所以在地铁站与他分手。他的手迟疑在半空,像是要与我相握的样子,我装做大大咧咧地拍拍他肩:“走啦,哥们儿,回见。”

他的眼眶却忽然就红了的样子,拿下眼镜拼命擦。

我立定两秒,转身仓惶而逃。

黑人在地铁口等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身子已经歪了,正在烦燥地吸烟。

“对不起。”我说,“让你久等。”

他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怎么样,跟状元郎聊得开心么?”

“你认得尤他?”我惊讶。

“他上过电视,报纸,很风光的。”

是吗?我并不知道尤他也这么有名。我的诺基亚是他买的,有一次进了水,有时候不好使,但我一直没换。我刚才看到,他的手机屏保还是我小时候的照片。其实我们都是怀旧的人,丢不开的东西,只好背负着行走,怨谁都没用。

北京秋天的夜已经有些寒冷。我穿上我的外套,跟上黑人,内心忽然对这次北京行产生莫名的恐慌,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任性买单,我如果早明白这一点,或许就会选择不动声色地呆在上海。

但我已经来了,时光不能倒流。

就算倒流,我想我还是会决定来。我永远无法对自己的内心屈服,无论快乐悲伤,凭直觉迎头赶上,要了命的不知死活。

(2)

醒来的第一眼,我看到他。

他坐在床头,也在看我。神情有些疲倦,但眼神里的宠溺是满溢的。

见我睁开眼,他伸出手指触碰我的脸:“小丫头,醒了?”

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在做梦。记忆中念想无数次的脸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让人心酸的陌生感。就因为这种心酸,我的样子估计看上去一幅呆相,直到他用力捏我的脸蛋,捏得我尖声叫起来:“哇,好疼啊!”

“我回来了。”他说,“你一直不醒,我也舍不得叫你。”

我从床上坐起来,惊讶地喊:“你怎么进来的?”

他笑:“黑人有钥匙嘛。”

“哦,他说他去单位值班室睡。”

“他没去。”张漾说,“他怕你一个人会害怕,在门外守了一夜。直到我来了,才去睡觉的。”

我大为感动。

“黑人是个好哥们儿。”张漾说,“快起来,我带你出去玩。”

“你坐了两天的火车,不累吗,要不要睡会儿?”

他坏笑起来:“要睡就一起睡。”

我吓得一溜烟儿从床上爬了起来。

“你换衣服吧。”他说,“我到门外抽根烟。”

我嘿嘿笑:“我就穿了这身衣服来,套上外套就好啦,不用换。”

他拎起我的小包:“包里这么重,是什么?”

“DV啦。”我说,“我攒了半年的钱买的,这还是第一次用呢。”

“怎么?要拍乡下妞进城的画面?”

“是!”我说。

他拍拍我的脑袋:“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走。”

我笑:“上镜前,我至少得先去梳洗一下吧。”

我在院子里的水龙头底下用清水洗脸的时候宝贝出来了,她脸上的红肿还没有退掉,一直一直走到我面前来,递给我一个小黑包说:“麻烦你一件事呢,美女。”

“恩?”

“我要走了,你把这东西转交给阿牛,好不好?”

“你亲手交给他不行吗?”

“我等不及了。”宝贝说,“还有,昨天的事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说。

我正要接下那个小黑包,张漾快步走上来,把宝贝的手一拦说:“对不起,我们要走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办。”

宝贝用求助的眼光看着我。

“漾哥......”

“走。”张漾把手放在我肩头,揽着我就往外走。我忍不住回头,发现宝贝捏着那个黑包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是僵硬的忧伤。

“你们为什么都不喜欢她?”我问张漾。

“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张漾说,“这些人跟我们没关系。”

他牵着我的手,我自是满心欢喜,其它的一切当然也没空再去思想。只觉得此时此刻,无论干嘛,无论去向何方,只要他愿意,我都愿意。

“第一次到北京?”他问我。

“是咧。”

“等吃完早饭,我带你去天安门。”

“好咧。开眼界咧。”

“傻样。”他把我的手捏得更紧了。

地铁上很很多,没有座位,我和张漾站在那里,有个坐着的男青年一直盯着我和张漾看,张漾忽然对人家说:“你把座位让给我女朋友吧。”

那青年真的站了起来。

张漾把目瞪口呆的我推到座位上去坐下,然后对人家说:“你这样可以只用看她一个人,她比较漂亮。”

我以为那男青年要打人了,谁知道他笑得比我还要傻。

我算是开了眼界了,大北京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下了地铁,他带着我去了一家日本拉面馆。 比起天中那家小新疆开的拉面馆气派多了,很干净的店面,温和而客气的服务。我在他对面坐下,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相对傻笑。

还是他先开口埋怨:“死丫头,来北京也不说一声,害得我坐火车坐到屁股都肿了。刚到就掉头,整个人都晕掉!”

“冲动不是罪。再说了,你去上海不也不说一声嘛,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行啊,学会顶嘴了?”

我拿眼睛瞪他。他忽然站起身,坐到我身边来,搂住我不肯放。我连忙推他:“不要这样,坐过去啦。”

“不。”他说,“我就喜欢坐你身边。这样我才能吃得多一点。”

“胡说。”我继续推他。

“我真没胡说。”他举起左手发誓说,“我吃东西的时候真的不能看着你吃。”

“为什么?”

“因为我一看见你就饱了嘛。”

“张漾!”

他哈哈大笑,带着捉弄我成功后的得意在我耳边轻声说:“别生气,我的意思呢,其实是秀色可餐,明白吗?”

我才不会生气,因为我也喜欢他坐在我边上,我们胳膊碰着胳膊,享受一碗看上去很精致吃上去很难吃的面条。

“难吃吧?”他问我。

“不。”我皱着眉头说,“是相当的难吃。”

“知足吧,这已经是全北京最好吃的面条啦。”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北京可真是一个丢人的城市。”

“你敢骂首都?”他又吓唬我,“小心被抓起来!”

我说:“抓起来才好呢,我就不用离开北京了,就可以天天跟你在一起了。”

“靠!”他说,“甜言蜜语要人命埃”

“你要喜欢听,我还可以继续说。”

“说说看?”他面条也不吃了,放了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学中文的我却忽然想不出任何惊世骇俗的语言,短暂失语。他轻笑一声,忽然俯身下来,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轻轻的,迅速地吻了我的脸。

我的心哗啦啦啦开出无数朵花,差一点就要流泪,只好拼命拿面条出气,一碗原以为无论如何也吃不光的面条被我飞快地消灭精光。

那天他真的带我去天安门看五星红旗,人民大会堂。我从背包里拿出我的DV,他一直在替我拍,我心甘情愿地扮演着乡下小妞,对着屏幕用方言介绍四周的景物,把他笑得快要背过气去。拍够了,闹够了,他就一直牵着我的手往前走,那天走的路真是比我平时一个月走的路还要多。走过故宫大红色的围墙的时候,幕色已经降临,他忽然问我:“喜欢北京吗?”

“恩。”我说。

“那毕业后,你来北京好么?”

“算不算求婚?”

“小丫头,我发现你脸皮越来越厚哦。”

“没办法,那是为了尽量地配得上你。”

“好吧,那就算是吧。”

“算是什么?说清楚点。”

“算是求婚!我比你早毕业一年,早挣钱,我会给你安排好一切,不让你吃苦。这下你满意了吧?”

“哦。”

“中文系的高材生,你的回答能不能有点创意,我还在等你的甜言蜜语呢。”他没好气地说。

我一字一句地答:“跟着你,在哪里,做什么,都好。”

“果然要人命。”他叹气。

我朝他做个鬼脸,甩开他的手大步流星往前走,他佯作追不上我,可怜巴巴地跟着我。我转身喊他:“张漾,快点!”

“你回来接我。”他说。

“不,你来追我。”他说。

“你肯定回来接我。”他说。

我才懒得理他,于是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后面慢慢地没了动静,等我再回头时,发现他捂住肚子,面色痛苦地蹲了下去。

我赶紧飞奔回他的身边:“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是不是太累了?”

他仰起脸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又被捉弄了,他站起身来,就势把我搂在怀里,哈哈大笑着说:“男人的话总是对的,你明白不?”

“你是坏人。”我气结。

“不,我是好人。”他柔声说,“上帝做证,我早就为小耳朵改邪归正了。”

果然。要人命。

晚上他带我去后海,公车经过一家西餐馆的时候刚好是红灯,他指着给我看:“瞧,那是我打工的地方,北京最好的西餐厅。我今晚要是不陪你,就该在那里上班。”

“挣得多吗?”我问他。

“管起我的钱来了?”他笑,“放心,都交你。”

我伸出手:“拿来!”

他搂我入怀:“没问题,人一并拿去!”

“讨厌啦。”我挣脱他,“打个电话给黑人吧,让他一起来玩。人家替我在门外守了一夜,我至少该请他吃顿饭才对。”

“好。”张漾说。

可是黑人的电话却始终打不通。

张漾无奈地挂了电话:“算了,他知趣,不做电灯炮,回头我们带外卖给他吃。”

后海超小资。我拿着DV拍个不停,张漾超上镜, 我鼓励他去做明星,赚了几千万给我花,他苦着脸说,天下最毒妇人心。

不过花他的钱,我总是不安。从后海回来的路上,经过一片小店,衣服很漂亮,他拉我进去,我们看中一件粉红色的外套,他一定要买给我,我嚷着太贵不愿意买,他把两张红色的人民币往人家桌上一拍:“给我包起来!”

整个一暴发户。

我用DV拍他的衰样,他用手来挡。

我躲开继续拍。

他却正经起来,对着镜头,当着店员的面深情表演:“我爱我媳妇李珥同学。”

我装呕吐,跑出了小店。

他拎着纸袋出了店门,非要让我把新衣服套起来,我依他言穿上了,他退后半步,捏着下巴看着我:“挺好,现在看上去超过十八岁了。我没有犯罪感了。”

我哭笑不得,内心的小温暖却反复冒泡,爽得不可开交。

他拿过我手里的DV,反过来对着我说:“请问李珥小姐,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我伸长双臂:“我长大啦。哈哈哈。”

这回轮到他做呕吐状。

就这样,我们一路打打闹闹,回到黑人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四合院里灯火通明,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张漾拦住其中一个人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死了。”

“谁死了?”

“听说是个妓女。”那人说完,匆匆而去。

我的心里一下子就浮现出宝贝的样子,早上出门的时候,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拿着黑包,鼻青脸肿,看着我们离去的忧伤的神情。

虽然我们并不熟,但我还是真希望出事的人不是她。

“这里今晚看来是不能住了。”张漾说,“你站在这里,我去跟黑人打个招呼,然后带你去找个别的地方祝”

我们正说着,就见黑人被几个警察押着出来了,他的手上戴着手铐,拼命在挣扎:“不关我的事,你们搞清楚了再抓人!不关我的事!”

张漾追上去,警察不许他靠近。

黑人见到张漾,如见救星,大声呼喊:“漾哥,救我,不关我的事!他们陷害我!”

张漾喊着话,冲黑人做着手势,但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因为他已经被警察塞进警车,飞快带走了。

张漾退后,脸色苍白。我上前抓住他的手,安慰他:“不会有事的。放心吧,会查清楚的。我相信肯定跟黑人无关。”

死的人,确实是宝贝。她被人在胸口插了一刀。那刀不偏不倚,正中心脏。当场毙命。

刀是黑人的。

我见过。

就是他随身带的那把弹簧刀。

黑人说不清楚刀是何时丢掉的,也没有不在场的证据,警察从他的小屋里搜到了一个小黑包,里面装的全是海洛音。上面有他和宝贝的指纹。

所有的一切对黑人均不利。一旦罪名成立,他必被判死刑。

我们去了公安局,把昨天和今天早上的事都说了一遍。黑人在北京没亲人,我们最终也没获准和他见上一面。从公安局出来,张漾的脸色很沉重,他对我说:“小丫头,看来,我得去找点别的路子。”

“有什么办法呢?”我问。

“你别操心了。”他说,“这是我的事。”

“要不,我先回去吧,不在这里给你添乱。”

他想了想说:“也好,就是委屈你。”

“哪里的话!”虽然对他的不挽留感觉心里有些空空的,但我知道,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黑人的事的确非同小可。我应该理解他。

他一直送我到车站,替我买好了返程的票,还买的是软卧。我知道他救黑人需要钱,于是趁他排队买票的时候,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银行,把我卡上所有的钱都取出来给他,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要,统统替我塞回我的背包。

“对不起。”他拥抱我说,“你这次来,也没能陪你好好玩,本来说好去爬长城的。”

我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

他亲吻我的手心:“乖,在上海等我,我把黑人的事处理好,立刻去看你,把这一切都补回来。”

“恩。”我说,“你也别太心急,注意自己的身体。”

他的手机就在这时候响起来,我听到他跟对方说:“好的,我马上就过来。你稍等我一会儿。”

“我自己上车就好啦。”我对他说。

“行吗?”

“放心吧。”我强作欢颜,“我是老江湖啦。你去吧!”

他用力抱抱我,转身离开。

我总是无法忘记与他的每一次别离,心头像被谁无端挖去一块肉,疼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掉转头独自往拥挤的车站里走,拥挤而陌生的人群完美掩饰我的失落和孤独。

快到候车室的时候,我捏着票,忽然做出一个决定。

我不走了。

我要留下来。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虽然他不一定需要我,但留下来,是我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就这样,我掉转方向,又一次没有选择地跟自己的内心妥协了。

(3)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那天我离开了北京,或许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就会依然感觉幸福。

然而,不幸的是,那天我没走。

我退掉了当天的票,改签了七号晚上的,我打算自己在北京好好玩一玩,然后六号晚上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非要让他狠狠吃上一惊不可。

独自旅行对我而言是一件轻车熟路的事,那几天虽然他不在我身边,但我感觉是很快乐的,我找了一家比较经济的连锁旅店住下,去了长城,也去了一直想去的荣宝斋,琉璃坊,潘家园,玩得非常尽兴。这期间我一直在跟他发短消息,他告诉我黑人的事已经有了眉目,而他自己,已经恢复去西餐厅打工。

我问他:“你可想我?”

他说:“非常。”

我说:“我现在要是还留在北京,你会怎么样?”

他说:“那还用问,使劲折磨你呗。”

我不敢再发,他是聪明人,戏演过了就会穿帮。所以我收起手机,专心逛起街来,在77街的地下商场,我挑了两件特别漂亮的长袖T恤衫,粉色的,一件大,一件小,一件是我的,一件是他的。上面有我喜欢的图案,两只可爱的小猫。我担心他会嫌它幼稚,但我想好了,他要是敢不穿,我就对他下毒手。用鞭子抽到他穿为止。

六号晚上,我先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接得很匆忙,告诉我在去上班的路上。我憋出无比痛苦的声音:“我心情不好,你能陪我聊聊吗?”心里却笑得直打鼓。

“你怎么了?”听得出他有些着急。

“说不出,就是心情非常非常不好。非常非常想你。”

“亲爱的。”他犹豫了一下说,“我上班要迟到了,等我下班好吗?”

“那你几点下班呢?”

“十二点。”他说,“一结束我就打电话给你。”

“但我那时候可能要睡了。”

“那我明天一早打给你。”

“不,我就要现在聊。”

“好好好。”我听到他发动摩托车的声音,“那我就一面骑车一面陪你聊,说说看,为啥心情不好?”

“算了!”为他的安全着想,我装做生气挂了电话。

他没有再打过来,我心里还是有点不甘。想起他以前捉弄我的种种劣迹,我发誓要将恶作剧进行到底,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地发了一个短消息过去:“你这么不在乎我,我们分手吧。”

然后,我把我的手机关掉了。

我回到宾馆,看了几集无聊的电视剧,吃完了一大堆的水果,喝光了一大瓶的酸奶。夜里十一点四十五分,我凭记忆来到了他上班的那家西餐厅。

西餐厅名叫“圣地亚”。

我在路边一个路灯下坐下,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根冰棒吃着等他出来。

我穿的是他替我买的新外套,我想像着他下班的时候,我若无其事地从他的面前经过,看他眼珠子掉下来的场景,忍不住嘻嘻地笑了起来。

北京秋天的夜晚,真是美丽。

我这个聪明人,自以为什么都想到了,可偏偏忽略的就是:命运真是爱开玩笑,我屡屡想制造的惊喜,带给自己的都是烦恼。

那天,我没有等到张漾。

十二点的时候,他的同事告诉我,他昨天已经辞职。

他骗了我。

可是,他为什么要辞职?他会在哪里?

他同事主动告诉我说:“他去一家新酒吧做经理了,是一个歌星开的,以后都不会来这里了。”

我脑袋里轰的一声,本来不想问,却还是忍不住问下去:“是蒋雅希开的酒吧吗?”

他同事说:“应该是的吧,好像是今天开业,你去看看呢?”

难怪他那么忙,难怪我说回上海他一点也不挽留我,原来,今天是蒋雅希的酒吧开业,原来,他还在替蒋雅希做事,原来,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他。

我回到宾馆,把在宾馆小卖部买的烟掏出来点着了抽,三五的,肯定是包假烟,抽得我眼泪鼻涕全都下来了。我固执的没有开我的手机,本来属于这个夜晚的所有幻想中的浪漫被现实击得落花流水。我躺在那里想了很久,然后我爬了起来,跑进了一家网吧,我在网上很容易就查到了关于蒋雅希酒吧的消息,看来,全世界都知道她开了一家新酒吧,除了我。

我怀着一种“赴死”的心情,决定去看个究竟。

万事猜来猜去都得不到踏实的结局,迎头面对痛苦,或许是最好的方式之一。

凌晨二点多,找到了那里。很幽静的一家酒吧,远不如我想像中的那么张扬,酒吧的名字只一个字:皎。我知道,那是蒋雅希的真名。在蒋雅希成为蒋雅希之前,她叫蒋皎,那时候全天中的人都知道,她是张漾的女朋友。

我站在门口思考了一下,打算走进去,但被保安拦住,说是要会员证。

我说我没有,他说:“很抱歉,我们这里只接待会员。”

“可我是蒋雅希的朋友。”

“来这里的,都说是她的朋友。”保安微笑着说,“我看你还是不要在这里等签名了,她今天已经回家去了,你等不到的,快点回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吧。”

他居然把我当成了追星族。

我抱着我的小背包退到路边。路灯将我的身影拉长成无限的孤独。我拿出我的手机来,用颤抖的手打开它,我希望它会在暗夜里忽然响起来,是他的声音在耳边说:“我想你了,小丫头。再说分手我扁你!”

可是,连一条短消息都没有。

他是没空看手机,还是根本就不在乎我说的话?

我准备主动打个电话过去,就在我拨出号码的那一刻,我看到他从里面走出来,他和蒋雅希靠得很近,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人,看上去都是明星。他和他们谈笑风生,非常熟悉的模样。他穿了一套西服,我从没见过他穿西服,我不知道原来他穿西服是这么好看的,我不知道原来他和明星们站在一起是如此合拍的。

那一刻,他离我如此遥远,是我拼尽全力也无法靠近的距离。

他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

电话是我刚刚拨出去的,可是,我的耳朵忽然听不见他在不在说话,我的喉咙忽然就哑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喂了半天,把电话挂掉了,冲蒋雅希耸耸肩,替她拉开车门。我躲在暗处看着蒋雅希,蒋雅希真的是越来越漂亮了,她穿了很漂亮的裙子,裙子有很漂亮的披肩,完美的发型上插了一朵红得炫目的花,吹弹可破的皮肤,和我记忆中的那个她已经有很大的不同,她冲张漾一眨眼,高贵的笑着,钻进了车子。

他也上了车,白色的宝马很快绝尘而去。

我捏着我的手机,站在那里良久。

保安也许是无聊了,见我一直站在那里,就走过来劝我我:“小朋友,快回家吧。你也是的,等这么久面皮这么薄,刚才冲上去,准要到签名。”

我如中了魔咒,整个人僵在那里,完全没有方向。

“千万不要哭埃”保安同情地说,“我保管替你要到,这里明星来得多,你要谁的签名我都替你要,你下次来找我讨!”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好心人,只可惜,我总是不能在这之前很好地看明白。

我只是一个“小朋友”而已。或者说,一只不自量力的丑小鸭。名人,名车,名牌......这一切他可以轻易融入,却永远离我甚远。

这些耻辱,是我自己加给自己的,怪不得任何人。

我回到宾馆的时候不知道是几点,房间里还弥漫着我刚才抽过的烟留下的烟味,浓重的,推开窗也挥之不去。于是我点了烟继续抽,我看到我之前放在床上的T恤衫,两件一大一小,衣服上的猫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同情地看着我。我想起他穿西服的样子,真是帅得让我心碎。于是我拿起手里的烟头,在那件无辜的衣服上烫出一个又一个的洞。

我曾经愚蠢地以为,我的青春已经全部被他填满。连遗憾都再也容不下一点点,谁知道一夜之间就变得如此的百孔千疮不堪一击。

我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是条短信息,他发来的:“你睡了吗?晚上一直在忙,到现在才有空。想你一定睡了,明早电你,祝你好梦,吻你。”

他一直在忙,这我知道。

我看着那条信息,忽然想起很久前的那个晚上,他用膝盖,一下一下用力地撞击吧啦的腹部,吧啦痛苦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他是个狠人,我早不该忘掉。我宁愿他像揍吧啦那样的来揍我一顿,也不愿意选择这样的结局。因为,外在的伤痛总能痊愈,而我,从此是个带有内伤的人,一生一世,残疾地活着,该如何是好?

吧啦,难道这就是爱情真正的面目吗,你以为你运筹帷幄,其实永远都弄不明白它会长成什么样,是吗?不管有多么的舍不得,我们都只有笑过之后,长歌当哭。举手之间,让尘埃落定。是吗?

吧啦,你不在了,他,来过,但也不在了。

吧啦,可是我还是我,我发誓,我不要像你一样。

决,不。

(4)

深秋季节,我的左耳开始疼痛,有微微的红肿。有时候出现幻听,好像听到谁在喊的我的名字,小耳朵小耳朵,声声不息。要不就是是一首年代久远的歌:等待等待再等待,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反复来回。我只知道这是许巍的歌,我曾经在网上查过这首歌的名字,但一直没查到。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些事,永远不知道该有多好。

我又陷入整日读书的日子,琳不见了,我独自在图书馆,读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在别人的爱情里给自己一个放肆流泪的理由,我坚持着,不让自己崩溃。不碰电话,不上网,我咬紧牙关,让自己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从我们的爱情里消失。

他打过两次电话到我宿舍,我都让别人接了,说我不在。

后来他不再打。从决定放手那天起我就从没妄想过他会怎么怎么样,纠缠不是他的性格。这样也好,我们各自对付自己的伤口,谁也不必负担谁。

我与旁人不同,每次失恋,日子都过得飞快。清晨醒来就到夜晚,一日复一日,不让任何人看出我的孤单。唯一失态的一次是同宿舍一女生买了一个新的音响,放的是蒋皎的歌《十八岁的那颗流星》,我进宿舍的时候她们正听得津津有味,歌已到高潮:没有人能告诉我,永远啊到底有多远,我们不再相信地久天长的诺言,岁月将遗忘,刻进我们的手掌,眼睛望不到,流水滴不穿,过去过不去,明天不会远......

我愣在门口很长时间。然后我走过去,关掉了音响。

有人重新扭开了它。

我又关掉了它。

她们看着我。

“对不起。”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奔出宿舍,跑到宿舍外的空地深呼吸。

不哭不哭就是不哭!偏不哭,谁哭谁是笨蛋白痴神经病!

等我再回去的时候有人替我打好了开水,泡好了茶,床头还有几枝新鲜的花,有张小卡:“祝李珥快乐。”我拥抱下铺的女孩,还是没有哭。既然全世界都目睹我的失恋,我就更要坚强,不要任何人失望。

再见到琳已经是圣诞的前两天。

她毕业后留在了上海,在一家知名的报社做记者。这是她喜欢的工作,虽然忙,整天在外面晃,但很开心。她和那个胖男生在郊区租了房子,胖男生进了一家外企,工资很高,呵护她似小孩。他们的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上帝知道,我多么羡慕她。

琳剪了短发,看上去更能干更利落。一见面,就拉着我的手说,“我的妈呀,你怎么瘦成这样?”

“有吗?”我跟她乱扯,“兴许是衣服穿多了,脸看着就更瘦了。”

“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妥?”

“我跟张漾分手了。”我老实交待。

琳倒吸一口气:“怎么搞的?这么快就结束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他不爱我。”

“怎么会!”琳说,“白痴都知道他爱你,是你太任性了吧?”

我不出声。

琳叹息:“你手机不通我心里就知道不妙,不管怎么样,高兴点,别折磨你自己。再瘦下去我可饶不了你。”

“不会的啦。”我朝她微笑。

“真不觉得可惜?”她问我。

“可惜。”我继续微笑,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掉下来。这是我决定和他分手后,第一次掉眼泪,它们贮存在那里已经很久很久,所以滔滔不绝。琳是亲人,所以不必掩饰。我耳朵里的幻听又来了:等待等待再等待,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我用力捂住我的双耳,琳心疼地抱住我,在我耳边说:“如果实在丢不开,就再去争取呗。退万步讲,如果他真的爱上别的人,也不值得你留恋埃”

劝别人的时候,我们一向都是振振有词。

我奋力擦干眼泪:“不说他了。很快就没事。你呢,过得好不好?”

“你不好我怎么能好?”琳责备地看着我。

“我只是需要时间恢复。”我说,“放心,我会好起来的。”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琳说,“但现在我不确定该说不该说。”

“如果是张漾的事,就不要说。”我说,“这个人已经从我生活里抹掉了。”

“如果是许弋呢?”琳问。

“许弋?”我惊讶,“他怎么了?”

“不太妙。”琳说,“大约是在两个多月前,我有次在酒吧采访时遇到他,他喝得很多,烂醉如泥,吐得浑身都是,我把他送回了学校,才知道他已经被学校开除了。”

“也不关我的事。”我说。

“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许弋了,胡子留很长,瘦得不可开交,看上去很疲 惫,他被开除是因为他在学校推销摇头丸,被警察抓过好几次。”

“不关我的事。”我还是说。

“你听我继续说。”琳说,“那天我把他送回他租的房子,走的时候,留下我的名片在他的床头。昨天他来找我,给我一张银行卡,让我转交给你。”

“我?”

“是的。”琳说,“他说他还欠你一些钱一直没还,说什么也要还清。他知道你的脾气,所以想请我帮忙转交。”

“你拿了他的卡?”

“没有。”琳说,“我觉得我不能替你做这个主。我感觉他不对劲,因为他说话的语气怪怪的。让我有不祥的预感。”

“那是你记者的直觉。”我说。

“也许是吧。”琳说,“他不来找你就算了,如果来找你,你还是劝劝他,有时候我觉得他也不坏,就是老走不对路。好似命不好一般。”

我笑:“他不会需要我。”

“也许吧。”琳叹息,“算我多嘴。”她转头,在我的床边看到一幅画,那是一幅很奇特的画,画上是一个少女,却长了鸟的身子,且没有翅膀,少女不美,红唇似血,黑发如瀑,插一朵淡白的菊,她抬头看着诡异的夜空,眼神里是绝望的孤单。

琳尖叫:“真不错,哪里弄来的?”

“朋友送的。”我说,“你喜欢就拿去好啦。”

“真舍得?”琳说,“我要挂在我家墙上。呼呼,太喜欢了,真有性格!”

“你要什么我都舍得。”

琳生怕我后悔,赶紧把画放进她的大包里,捂紧了,样子可爱之极。

那是我今年生日时张漾寄过来的一份礼物。其实我并不是很在乎生日的那种女生,但他的礼物凭空而来,还是让我狠狠惊喜了一番。决定和张漾分手后,关于他的很多东西我都收了起来,唯一放在外面的就是这幅画,现在即然琳喜欢,送给她应该是最好的去处。记忆慢慢擦干净,心里就会透明如昨。

“今年圣诞我们还是一起过吧。”琳说,“我来接你去好玩的PARTY。”

“不去了。”我说,“今年我想静一静。”

“好。”琳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强求别人。和这样的人做朋友,轻松,舒服,不会有任何压力。

第二天是平安夜,同宿舍的女生们都有安排,我打算在电脑上看一部一直没看的片子《青木瓜之恋》。却没想到许弋真的来找我。和上次一样,在我下课后,他突然出现在我教室的门口。 比起琳形容的那个许弋,他显得更憔悴,靠在墙边,朝我打了一个响指。

我走近他,不禁笑起来。

他真的留了长胡子,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笑什么?”他问我。

“笑你的样子。”我说,“够沧桑。”

他也笑起来:“你电话关机,我一直找不到你。”

“有事吗?”我问他。

“明天我就要离开上海了,想请你吃顿饭,不知你可愿赏脸?”

“去哪里?”

“北京。”他说。

“算我请吧。”我说,“给你饯行。”

“行。”他爽快地说。

我去宿舍放了书包,下来的时候,发现他靠在那颗梧桐树下吸烟。此情此景让我的心尖锐地不可救药的疼起来,曾几何时,也有人靠在同样的地方吸烟等我。他们的姿势是如此的相似,甚至表情。这两个人用同样的速度横穿我的爱情记忆,终究都要不可阻止的远离。是多么多么的遗憾。

天已经很冷了,貌似要下雪的样子,我套上我的长大衣,那是我唯一一件黑色的衣服。走到他面前,轻声说:“我们走吧。”

“还没见你穿过黑色。”他说。

“老了呀。”我说完,朝前走。

他跟上来。

有经过的女生侧目,许帅就是许帅,就算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他依然是女生注目的对象。

我们没去酒吧,而是去了一家很普通的菜馆。记得那年我爸妈送我来上海读书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吃的饭。这么多年,它好像一点儿也没改变。所不同的是我,那时候的我怀着不为人知的理想来到上海,追求我以为值得一生追求的东西,谁知道所有的事情都在半路改变了方向,无数次的离开和相聚之后,年少轻狂变成蝴蝶般飞走,最终绝望地停留在永远无法过境的沧海。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是会那样的奋不顾身,还是那种奋不顾身注定只属于十七十八十九岁,翻过二字头的年龄,我们就会在世俗前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

许弋点了一些菜,我对他说:“来点酒吧。”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陪你喝一点儿。”我说。

“你能喝多少?”他问我。

“能整点啤的。”我实话实说。

可是那晚我喝很多,许弋曾经是个亲密的朋友,但如今已经是一个不具危险性的人物,,所以我在他面前能够放开,想尝试一下宿醉到底是什么滋味。他喝得也不少,我们坐在窗边的位置,大上海华灯初上,许弋红着眼睛对我说:“李珥,欠你的我永远也不清。”

“你并不欠我。”我说,“当初我都是心甘情愿。”

他把酒杯抬到半空中,对我说:“你知道吗,也有人欠我,她永远也还不清。因为......她死了,我希望下辈子她能还我。如果她不还,我就追到下下辈子,绝不饶了她。”

“你还没有忘记她吗?”我问。

“不不不,我说的那个她不是你说的那个她。”许弋叹息说,“我爱的女孩,好像都特别短命,你不跟我在一起,是对的。我明天就要离开,我今天来,就是一定要跟你说一句,你不跟我在一起,你是对的。”

“许弋。”我说,“你喝多了。”

他把酒杯放下来:“我没喝多,这点酒对我不算啥。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句,你不跟我在一起,你是对的。我命不好,跟着我的女孩都没好福气。真的李珥,你不跟我在一起,你是对的。”

酒让他变成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一句话重复数十次。

“祝你到北京一切顺利!”我转开话题,跟他碰杯。

他并不把酒杯端起来,而是直直地看着我说:“李珥,你跟我说实话,你觉得我这个人到底是坏人还是好人?”

我说:“说你是坏人吧,你不够坏,说你是好人吧,你又不够好。”

“你大大的狡猾。”他笑,“就冲你这句话,我非得做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给你看看不可。对了,春节你回家吗?”

“回。”我说。

“我请你帮个忙,我今年怕是回不去了,你去南山的时候,替我给吧啦献上一束花。还有我妈妈的,我妈就喜欢玫瑰。你替我买粉色那种玫瑰,可以吗?”

许弋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别认真。让我相信他确实是一点儿也没醉,我想起琳说的“不祥的预感”,心忽然开始狂跳。于是问他:“你去北京干吗呢?”

“去做一件一直想做的事。”他说。

“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我说。

“李珥,不知道以后哪个男人有福气娶你为妻。”他说,“你真是个好姑娘,错过你是我没有造化。”

又来了!我赶紧说:“快别这么说,我是凡人,你们不是。所以才走不到一块儿。”

“我们?”许弋说,“还有谁?”

他一直都不知道我和张漾的事。如果他知道了,肯定会笑话我傻得可以。我只能笑而不语。装醉。

那晚我们从饭店出来,天空开始下雪。许弋把他的大衣套到我身上来。问我说:“你还记得这件衣服吗?”

我当然记得。

“我在衣服下吻过你。”许弋说,“我一直记得我爱过你。”

我抓紧他的衣服快步走到他前面去。他穿一件单薄的毛衣紧跟着我,到了校门口,我把衣服还给他,他执意要把一张卡留给我,并对我说:“密码和你博客的密码一样。”

我惊讶地说:“你怎么会知道我博客的密码?”

他耸耸肩:“你忘了我擅长什么吗?”

“那你都看过些什么?”我相信他有这样的本事,急得差点跳起来。

“放心。”他拍拍我的肩说,“我只去过一两次。你写得那么蒙太奇,我哪里看得懂。”

虽然和张漾分手后,我再也没有更新过博客,但想到这样被人偷窥,我还是惊出一声冷汗来。

就在我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许弋忽然伸出胳膊,紧紧地拥抱住了我。他的拥抱来得如此迅速和热烈,更是让我完全失去反应。好在他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好像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就立刻松开了手。

“再见。”他退后,微笑着跟我挥手。

我还在猜他刚才说的是什么。他已经转身,离开了。

我把许弋给我的卡塞到包里,往校门里走去,手臂忽然被一个人用力的抓住,把我拖到了一边。我的尖叫声在要冲出喉咙的那一刻收回,因为我看到的竟然是一张朝思慕想的脸!

他来了!他来上海了!他来找我了!我无数次地幻想过这一刻,可是当它真正成为现实的时候,我却像做梦一般的一片茫然,完全失去方向!

他把我拉到墙边,大手捏得我的胳膊很疼,像是要断了一般。可是我不敢挣脱他,他用一种让我害怕的嘲讽的语气问我:“你莫名其妙地跟我谈分手,就是为了他吗?旧情复燃很有趣是吗?”

我拼命地摇头,说不出一句话。

他把我捏得更疼了:“我在问你话,是还是不是?”

“不是。”我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

“很好。”他微笑了一下,忽然俯下身来,吻住了我。这是我所经历的最漫长的一次亲吻,就在我以为我自己快要窒息而死的时候,他终于放开了我,然后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小姑娘,圣诞快乐。”

对啊,钟声已经敲过十二点,圣诞节到了。

我看着他,我的左耳很痛,我的唇很痛,我不想说话,我也不想听他任何的解释。我亲眼看到的东西永远是内心一个解不开的结。说再多,都是无用的。

“你喝酒了?”他皱着眉头说,“你告诉我这些天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张漾,不,不,”我终于说,“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有没有关系,是我说了算的。”他说,“你认命吧。我还不准备放掉你。”

“你根本不爱我,这是何必?”

“我说过我要折磨你。”张漾说,“不知道这个理由充分不充分?”

这个恶魔一样的男人!我一脚狠狠地踹向他,他根本就不躲,甚至连嘴都不咧一下。那一脚却生生地踢疼了我的心。我转身想逃离,双脚却根本不听使唤。他笑起来,牵住我的手说:“跟我走吧。”

“去哪里?”我僵持着。

“你这个小赖皮,你忘了你跟我说过,只要跟我在一起,去哪里,做什么都好吗?”他说,“看来我一定要好好惩罚你,让你长长记性。”

说完,他把我拉到路边拦出租车。我要挣脱,他不允许。一辆空车停下来,张漾正要拉开车门的时候,有人从旁边出来拦住了他。

“放开她。”他说,“你这样会捏疼他的。”

竟是许弋,他没有走!

“呵呵。”张漾放开我,对许弋说,“放心,我比你更懂得怜香惜玉。”

许弋指着张漾:“你要是欺负她,我不会放过你。”

“是吗?”张漾笑,“我倒想知道,你以什么样的资格来跟我说这样的话呢?”

“我是李珥的好朋友。”许弋平静地说。

“那你听好了,”张漾说,“我是他的男朋友。”

许弋笑:“你说了不算,要李珥发话。”

“你们慢慢聊吧。”我推开他们俩个,往校门口方向走去。张漾和许弋都不约而同地伸手来拉我,一人拉住了我一只手,谁也不肯放。

“让李珥自己选择。”许弋说,“她放掉谁,男朋友也好,好朋友也好,都他妈自动退位。”

张漾并没有表态。他只是看着我,眼神让我心乱如麻。他感觉手上的力道开始渐渐的放松,就在他快要放开我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挣脱了许弋。

上帝原谅我。

许弋了然于胸地笑了。他往后退了两步,大声说:“哥们儿,照顾好你的女朋友。”

说完,他给我们一个飞吻,转身,潇潇洒洒地走掉了。

很久后我想起来,那是许弋留在我记忆中的最后一个印像,我的白衣少年,我的纯美初恋,我的青春时代,就这样一起定格,然后斑驳,脱落,原谅,遗忘。

(5)

五十天。

在我们分手后的五十天,我们终于又在一起。

这是武宁路上的一家连锁酒店,房间不大,但看上去很温馨。他让我在那张红色的沙发上坐下,给我倒了一杯热水,过来要替我脱掉大衣,我不肯。他没有强求,而是坐到床边对我说:“我一早到的,办完事,就去你学校找你,结果你不在,我在校门口等了你二个多小时。”

“你来找我做什么?”我问他。

“这个问题,我要你回答。”他说。

“你确定吗?”我问他。

他点头。

“好的。”我说,“我来回答你。你来上海,是替蒋皎办事,顺便来看望一下我这个爱情的配角。对不对?”

他哈哈笑起来:“醋劲儿挺大的嘛。”

“我看见过你们在一起,亲眼。”

他吃惊地看着我。

“好吧,让我告诉你,那一天,其实我没有离开北京,我独自在北京玩了几天,六号晚上,我去圣地亚找你,他们告诉我你已经辞职了。半夜二点钟,我去了蒋皎开的那间酒吧,看到你和她一起走出来。你应该记得,就在那时候,你接到了我的电话,我没有出声。你们上了一辆白色的宝马车,离开。我有没有说错?”

他无语。过了一会儿他问我:“那今晚呢,我亲眼看到的是什么?我们算不算扯平了?”

“那是两回事。”我说。

他哈哈大笑。

“有那么好笑吗?”我问他。

“不是,只是跟你在一起,特别开心。”他伸出手来握我的手。

我摔开他的手起身,进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认认真真地洗了脸,然后,我对着镜子,看着镜子里自己倔强的干净的脸,在心里对自己说:“李珥,你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你可以离开了。”

我打开门,对依然坐在床边的他说:“张漾,很遗憾,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女孩子,我要的东西你也给不了我,所以,圣诞快乐,再见。”

我说完这些,拉开了门。我知道这一走,就是永远,九匹马也无法拉我回头。

他冲过来,拖住我,把门重新关上,把我抵在墙角。

我闭上眼睛。等着他揍我,像当年揍吧啦一样。

但我知道,只要他有所动作,我必会反抗,如果他指望我容忍,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除了我轻轻的喘息声,房间里静极了,时间也凝固了。他却一直没有动,我睁开眼,看到他炽热的眼睛,看到他炽热的眼睛里那个徘徊犹疑的自己。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我的脸,像耳语一样地说:“小耳朵,只要你跟我说,你真的已经不爱我,我可以让你离开。只要你说出口,我说话算话。”

“是你不爱我。”我说。

“不许答非所问。告诉我,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我说不出话。

“说!”他逼我。

我,不,爱,你,了。

只五个简单的字,我恨死自己拼尽全力也说不出口。

“你真狠。”他说,“此情此景,居然可以做到不哭。”

我哼哼。

“听我解释。”他说,“好不好?”

“不好。”

“那就不解释。”他说,“陪我睡觉好不好,我困死了。”

我“不好”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已经拦腰抱起我,像扔皮球一样地把我扔到了床上。我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他却捂住我的嘴:“别尖叫,更别想入非非,在你正式做我老婆前,我不会对你下毒手。”

我哼哼。

他笑:“小猪才老哼哼。”

“你这样是不是因为你不够爱我?”我不知死活地无理取闹。

“你真不知死活。”他说。

我就继续不知死活地看着他。

“不是。”他却换了口气,温柔地说,“你冰雪聪明,应该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犯同样的错误是可耻的。我不想冒险,更不想让你痛苦。明白吗?”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他好像很满意的样子,俯下身,温柔地吻干了它们。

“你终于肯为我流泪。”他说。

我呜咽:“我是为我自己流泪。遇到你这样的流氓......”

他哈哈笑:“你今晚也可以不用选择我,跟那个绅士走嘛。”

我对着他的左耳,狠狠地咬了下去。

他哇哇叫,跳得老高,捂着耳朵喊:“好啊,你把我咬聋了,跟你一样听不见了,看你下半辈子怎么办?!”

我破涕为笑,一口恶气总算出掉大半。还剩一小半,留待下回分解。

那夜我们相拥入眠。我醒来的时候,是清晨九点多钟,他仍在沉睡,眼角带着笑意,我轻手轻脚地想挣脱他,他忽然睁开眼,拉住我不肯放:“去哪里?”

“上学噢。”我说,“前两堂课都泡汤了。”

他睁开眼笑:“你是不是从来没逃过课?”

我点点头。

他继续问:“你是不是从来没夜不归宿过?”

我点点头。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

“闭嘴!”我捂住他的嘴,不许他说下去。他哈哈大笑:“你跟着流氓学坏了,好可怜埃”

“张漾,”我靠在他的胸前问他,“我们会不会分手?”

“你说呢?”

“我很怕,我没有安全感。”

“我是为了黑人。”张漾说,“只有她父亲有办法救黑人。我不能让黑人坐牢,你也知道,黑人以前绑架过蒋皎,这是个难解的过节。我们分手后,那是我第一次求她,她同意帮忙,并费了很大的口舌说服了他父亲。提出的唯一的条件就是让我替她管理一阵子新开的酒吧。我没有理由拒绝。”

“你明明知道他是借机接近你。”

他哄我:“别把你老公当万人迷,就算我是万人迷,一颗心也只在你身上,你有何担心的呢?”

“那黑人怎么样了?”

“案子还在查,有个关键的人物还没找到。蒋皎的父亲一直在帮忙找。”张漾说,“北京太大了,以前喜欢大城市的繁华,现在特别想念老家,觉得毕业后到天中做个老师也不错埃”

“算了吧,”我哼哼,“流氓头子带一群小流氓出来吗?如果是那样,我真替祖国的花朵们担心。”

“别担心。”他说,“你看,就算跟了流氓,小耳朵也永远是小耳朵。你说是不是?”

我憧憬着:“那等我毕业,我们就回去好不好?一起到天中做老师去,我教语文,你教数学,带一个天下无双的班出来。”

他笑:“跟着你,在哪里,做什么,都好。”

我的心软了,什么恨都没了。那一小半也轻松分解了。我从床上跳下来,拉开窗帘,发现雪依然在下,上海很少见到这么大的雪,一片一片,在空中飞舞成绝美的画面。我心情大好,给琳打电话,让她晚上请我玩。她说:“咦,这么快想通?要不要介绍新男朋友给你,我们报社有个小孩子不错呢。”

电话用的是免提,张漾忽然发声说:“你想我带把刀去制造血案吗?”

那边的琳吓了一跳:“谁?”

“漾哥。”我说。

“死样的一对。”琳说,“好吧,你们在哪里?晚上我找车来接你们。”

“非白色宝马不坐。”我故意气张漾。

他暴力依旧,差点扭断我的手,我尖声大叫,琳才懒得理我们,吩咐我把地址发到她手机上,就挂了电话。我摸着我劫后余生的手,委屈地看他,他很凶地说:“看什么看,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我又一次偃旗息鼓,可耻地败下阵来。

(6)

那真是记忆中最欢乐的一个圣诞节。

琳和他的胖男生开了车来接我们去参加在新天地举行的一个狂欢PARTY。车子是胖男生公司的,他刚拿到驾照,开得有些东摇西晃,把我们吓得要命。其实他已经没有原来那么胖了,但琳还是口口声声地叫他胖子,还逼着我和张漾也要叫他胖子。胖子好脾气地笑着,还给我们吃他私藏起来的德国巧克力。我们参加的PARTY是专为情侣举办的,门票很贵,每对情侣可以拿一个号,主办单位有抽奖的活动,一等奖是我最想要的,一台DELL的掌上电脑。结果我们的号是69,得奖是号是96,气得我差点当场晕过去。

结果我们四人一人抱着一个纪念品,五块钱的小毛毛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表情巨失败。胖子不尽兴,把熊顶在头上,提出开车到郊外玩。琳质疑他的车技,张漾说:“没关系。我可以开嘛。”

我问张漾:“你会开车?”

他满不在乎地说:“两年前我就会了。”

我的心里酸溜溜的,对了,他要开宝马,不拿驾照怎么行。

“OK。”琳说,“我们出发!”

张漾的车技的确是比胖子要好些,除了启动的时候稍显生疏,路上倒是没出什么别的意外。就这样,在胖子的指挥下,车子一路开到郊区,上了一条高速,胖子说再开出去三十多公里,有一个特别空旷的地方,那里的夜空是最漂亮的。特别适合恋人去玩。琳从后座站起身来,啪啪啪拍他的脑袋说:“你怎么会知道,说,你都跟谁去过?”

胖子捂着头:“我练车的时候经过的!”

张漾忽然说:“坐好啊,对了,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我没驾照,平时也没练过车,大家最好小心些。”

说完,他猛踩急刹车,车子呼啦一下急停在路边。

车上三个人面如土色。

张漾哈哈大笑:“这是送你们的圣诞礼物,吃了一大惊吧。”说完,他重新发动车子上路,我和琳在后座尖声大叫,叫完后,胖子小心翼翼地问他:“要不,还是我来开吧?”

“大家坐好。都不许说话。”张漾双手离开方向盘说,“不然我就玩脱靶。”

我和琳睁大眼睛面面相觑,胖子赶紧闭了嘴,坐直,好半天动都不敢动。过了许久,琳才附到我耳边悄悄说:“老天,你嫁了个浑小子。”

我嘿嘿地笑。

我就喜欢他这样来回耍酷。

酷到毛里球斯啦,呼呼。

四十多分钟后,我们到了胖子说的那个地方,真的很神奇,夜空显得又高又远,冬天也可以看到那么多的星星,还有很大的石头,一块一块的,在黑暗里显得神秘而有趣的分布着。胖子大声宣布说:“我也有圣诞礼物给大家哦。”说完,他跑到车子那边,打开后备厢,抱出一个大纸箱来。得意地说:“啦啦啦,请看大屏幕!”

我的妈呀,竟是一大盒子烟花!

琳激动死了,抱住胖子,一阵乱吻,直夸他是天才。张漾拿出一把烟花,拉住我说:“走,小丫头,我带你到最高那块石头上放去!”

那块石头很难爬,有些摇晃,琳直叫我们小心。张漾回身对她说:“放心了,咱俩是属猴子的。”言语中,我俩已飞快地爬了上去,看得琳和胖子目瞪口呆。

“上来埃”张漾喊。

“哇!”我伸长双臂,尖声大叫:“这里离天好近啊!”

琳和胖子始终没敢上来,他们挑了一块矮许多的石头欺负,比我们先放起烟花来。张漾把烟花放下,搂住我问:“怕不怕?”

我摇头。

“今年回家过年,我们再去那个屋顶。”

“好啊好埃”我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亲爱的,我想肉麻一下,告诉你我很爱你。”张漾说,“这五十天,我每一天都不好过。”

“你再欺负我,我就离开你五十年。”我警告他。

“我不敢。”他说,“也不会。”

他很少这么温柔,反倒让我有些不习惯。

“别再让我吃醋。”张漾说,“我不想看到别的人拥抱你,尤其是他。”

“其实我们没什么了。”我说。

“那当然。”他说,“我这点自信还有。”

“你还恨他吗?”我问。

张漾并不回答,而说放开我:“来,我们跟琳他们比赛!”

我从后面抱住他,轻声说:“答应我,忘掉过去的仇恨,我们过自己的新日子,好不好?”他还是没有答我,而手里的烟花已经点着了,一飞冲天,在天空开出一朵一朵彩色的花。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那天真是玩疯了,回到宾馆已经是早上三点多钟。张漾把我拉到沙发上坐下,从提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我说:“我也有圣诞礼物,看看你喜欢不喜欢?”

我完全没料到,那是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新手机,三星的。

“你的手机太旧了,我一直想替你换一个。”张漾说,“这款很适合你呀。”

我盯着他,很白痴地问:“很贵吧。”

“买给你的东西,再贵都不算贵。”张漾问我,“希望可以弥补今晚dell的遗憾,喜欢吗?”

我拼命地点头。然后说:“dell可以明年买。”

“我命苦,娶了个这样的老婆埃”他一面叹气一面替我把旧手机里的卡拿出来,装到新手机上去,递给我说:“答应我,以后永远都不许换了电话卡不告诉我。”

“不换了。”我说,“再换就死给你看。”

他对着我吡牙裂嘴:“要死一起死。我做鬼也缠着你。”

“讨厌啦。”我推开他。

他拍拍我的背说:“好啦,不逗你玩了。我明天要赶回北京,学校要考试了。黑人的事我也还担心着。你也该困了,洗洗睡吧。”

“哦。”我说。

我洗完澡出来,晨曦已经微露,张漾靠在沙发上,好像已经睡着了。我把窗帘拉上,灯光调暗,走到他面前。我记得以前,他很爱戴鸭舌帽,不过已经好久不见他戴了。还有上次,我见他穿西装的样子,好像都和现在这个他有很大的不同。我就这样傻傻地看着这我心爱的男孩,努力回想记忆中的那个他,从对他的憎恶到隐约地喜欢到最终的排山倒海,爱情就像是场谁也无法掌控的奇异游戏。进入迷阵就只能冲锋陷阵,管他是死是活。

他忽然睁开眼,问我:“我睡着了吗?”

“好像是的。”我说。

“你在干吗?”他问我。

“我在看你。”

他笑。

我伸长手,把灯关了。房间里忽然暗下来,除了他送我的新手机上蓝色的时钟在闪烁,其它什么也看不见。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黑暗中,我鼓足勇气轻声对他说:“我也有圣诞礼物。”

他伸出手,抱紧了我,我沉溺于他的怀抱,付出一切在所不惜。他抚摸我的脸,终于寻找到我的唇,又是一个漫长无比的亲吻。我怕极了也幸福极了,以至于浑身发抖。直到他在我耳边问:“亲爱的,你愿意给我生个孩子吗?”

我点头。

“最好是两个,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们牵着他,在巴黎的街头散步。你说好不好?”

我低语:“跟着你,在哪儿,做什么,都好。”

“我会拼命让你幸福的。睡吧,你困了。”他说。说完,他把我抱到了床上。给我们盖上了被子,我以为他会有下一步的动作,但只是抱着我,什么也没有做。

天应该亮了,他应该很快就睡着了。我听着他的呼吸,转过身,默默流下了眼泪。我不知道自己从哪天起会变成这样一个没脸没皮的女孩,我这边早已红尘滚滚,别人却还依旧云淡风轻。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但不管别人如何,我知自己已经无可改变的蜕变成那只曾经名叫“吧啦”的飞蛾。只是我一定要幸福,哪怕幸福是场表演,我也会尽力演好每一场戏。时间是最好的布景,而我将是他生命里最炫的主演,谁也无可替代。

想到这里,我抬手,偷偷把眼泪擦得干干净净。

(7)

期末考试结束了,我收拾好行装,准备坐当天的火车回家。

就在那时,我接到张漾的电话,他兴奋地告诉我黑人的案子终于查清了,证人和元凶都被抓到,他被放了出来。

“以后都没事了?”我问。

“没事了。”

“那你还要替蒋皎做事么?”我小心眼地问。

他哈哈笑:“怎么,对我不放心?”

“有点。”

“那等我回家,把心挖出来,给你存着,你就放心了。”

“不错的建议哦!那你何时回家?”我问他。

“就明天,我和黑人一起。”张漾说,“今晚我要把酒吧的事安排一下,还要跟黑人好好喝他一杯,高兴高兴!”

“不许醉了,早点买票。”

“放心吧,我们票都买好了。这小子好多年没回家了,比我还要兴奋。”

我明知故问:“你兴奋啥?”

他态度极好地配合我:“要见老婆,能不兴奋吗?”

我嘻嘻笑,小心眼里立刻变得喜气洋洋。瞧,托漾哥同学的福,我已经在短短一年内成功的变得如此的俗不可耐。阿门!

我下了火车,还是尤他来接的我。他还是穿着那件笨笨的黄色大衣,看上去还是像只可爱的大熊。我顺手把我圣诞节晚上得奖的那只小熊送给他:“给你,配成一对!”他傻傻地接过去,看着挂在我胸前的三星手机问:“换新手机了?”

“恩那。”我说,“你过完年就走?”

“是的。”他说。

我跟着他默默地走,火车站人很多,一直打不到出租车。我们站在路边,尤他忽然问我:“李珥,你喜欢中国吗?”

“哇。”我说,“好大的话题。”

“我这一出去,恐怕就不会回来了。”

“大过年的,好在你没说回不来了。没事,想回来的时候再回来呗。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绝对嘛。”

“如果要回来,只有唯一的一个理由。”

“哦?”我转头看着他,“说说看。”

“那就是你有一天和张漾分手,并答应嫁给我。”

“你......神经呢。”

“你记住,我说的是认真的。”尤他说,“我本来想两天后再跟你说,但我现在不想等了。李珥,我没开玩笑,我对你,从来都不敢开玩笑的。我可以等,不管到哪一天,只要你愿意,我都等在那里。你千万不要忘记。”

我埋着头,不让他看到我潮湿的眼眶。这个跟我一样倔强的好孩子,这个跟我一起长大的好孩子,这个目睹我所有悲欢离合的好孩子,我忽然有种冲动,想抱抱他,毫无欲念的,像抱一只可爱的毛毛熊一样抱抱他。

当然只是想想,我不会这么做。

那晚,我终于把我和张漾的事告诉了妈妈。妈妈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妈妈相信,我的女儿不会看错人,他爸爸我听说过,人那么善良,儿子一定错不了。”

“恩。”我靠着妈妈说,“我真的很爱他。”

“那等他回来,我们请他和他爸爸一起吃个饭。”妈妈说。

“不必那么正式吧。”我说,“他很怕正式场合的,会紧张。”

“将来要娶我女儿,怕这怕那的可不行。”妈妈说,“对了,他毕业后要留在北京吗?你们有什么打算?”

我说,“他想回天中教书,我也想。”

“哈哈。”妈妈笑:“挺好。”

“妈妈。”我问她,“和尤他比,你是否对我失望?”

“不会埃”妈妈说,“小时候你心脏不好,听说不好,多病多灾,我那时候就在心里想,你能快乐平安的长大,妈妈就很开心了。”

我很感动,相信她说的是肺腑之言。

和妈妈聊完天,我回到自己的小屋,一切都没有改变,我的小床,我的写字台,我的电脑,我的十七岁。我习惯性地打开电脑,收藏夹里有我的博客:《左耳说爱我》。因为在学校上网不方便,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更新过它。

我点开,填上密码,进入。

黑色的底,满天的星星,我几乎不认得。

一行字若隐若现,做成耳朵形状的Flash不停在闪烁:我会一直记得爱过你。

我知道是谁干的。

我会一直记得爱过你,多好。

我忽然觉得自己幸福无比。我抱着枕头,看着天花板,房间里是我喜欢的气息,属于我自己的独特气息,不管离开多长多久,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的亲切气息。想到已经跟妈妈坦白,这次张漾回来,我就可以请他在我房间里坐一坐,把他大大方方地介绍给我的爸爸和妈妈。我忍不住微笑起来。

妈妈轻轻地敲门,唤我的名字。

“请进。”我说。

她推开门:“出来吃点水果,爸爸特别到超市去替你买的。有你最喜欢的红提。”

“好嘞。”我出去,洗干净手,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去一面吃东西一面看电视,有个台正在播蒋皎的MTV,一首新歌,唱得缠缠绵绵。我不想看,飞快地按过去了。妈妈说:“这个人好像是你们天中的吧?”

“是。”我说。

“听说他们家很有钱,把女儿捧红了,全家都搬北京去,女儿摇身一变,还成香港人了。真是有意思。”

爸爸摇着头:“娱乐圈什么事没有!”

我真想告诉他们,我和蒋雅希是“情敌”,怕他们晕过去,硬是没说。我吃完水果回到房间给张漾发短消息,他一直都没回。我只好打电话过去,谁知道电话是关机。我又打黑人电话,也是无法接通,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我只希望他们不要喝得烂醉,不认得爬上回来的火车就好。

那天晚上我把房间清理了一下,光是收拾衣服就用了两个多小时,所以睡觉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没料到清晨五点左右,就被手机吵醒。我迷迷糊糊地接起来,竟是尤他。

“神经病啊,这么早喊醒我。”

“李珥。”尤他的声音很严肃:“我想,你应该起来到新浪网看一看。”

“怎么了?”我说,“就算是外星人着陆了,你也要让我睡饱啊,我都困死啦。”

“出事了,蒋雅希死了。”尤他说,“昨晚她的酒吧发生特大爆炸案。死四人,重伤十余人,蒋雅希当场死亡。”

我的天。

“我在网上。”尤他说,“下面的你还要听吗?”

我的心乱跳起来,人完全清醒,催促他:“快念。”

“除蒋雅希当场死亡外,现场还有数位死者的身份待查,爆炸发生后,现场燃起熊熊大火,酒吧几乎燃成灰烬,而该酒吧负责人张漾昨晚表现神勇,在自己受伤的情况下从火灾中救出十余人,最终葬身火海。张漾据说是蒋雅希青梅竹马的恋人,也有人称爆炸案是蒋雅希的新旧情人在酒吧发生口角所致,现场有酒吧还有客人用手机拍下当时画面,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的审理调查之中。蒋雅希今年二十三岁,三年前凭借一首《十八岁的那颗流星》一举成名,被称为新一代玉女歌手的掌门人,如今,伊人已如流星而逝,但她优美的歌声会长留在热爱她的歌迷的心里......”

尤他的声音还在继续,而我已经再也听不见任何。

手机从我的手里跌落到地上。

我不信。

不可能,我不信。

我绝不信。

(8)

张漾死了。

死的人还有许弋,蒋皎。

一次爆炸,一场大火,把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我妈我爸还有尤他整天守着我。生怕我发生任何的不测。那天晚上我又上了网,互联网上关于蒋雅希的死已经炒得是沸沸扬扬,在一个论坛,我看到了网友自己上传的用手机拍下来的当天的画面:

许弋疯狂地冲过去。给了蒋雅希清脆的一耳光。

张漾拖开许弋,不许他再靠近蒋雅希。

蒋雅希捂住脸,躲在张漾的身后。

许弋和张漾发生争执,许弋拨出刀,被张漾拿下。

许弋大声喊:“凶手,凶手,我不会放过你!”

张漾抓住许弋,把他拼命地往外拖,几个保安上来帮忙。许弋终于被拉走,蒋雅希回转身,搂住张漾,在张漾的脸上吻了一下。

许弋像只愤怒的狮子,他拉开了他的衣服,身上绑的全是炸弹,保安们吓得统统后退,许弋狂笑着,一步一步地走近蒋雅希。

蒋雅希要躲,一个女孩忽然抱住了蒋雅希,不让她走。

张漾扑向了许弋。

......

一分三十七秒。

戛然而止。

后面的故事,只能猜想。

尤他伸出手,替我关掉了电脑。

“休息一会儿。”他说,“去吃点东西。”

“我吃不下。”我说。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他前天晚还在跟我通电话,他答应我今天回来,他怎么会死,闭上眼仿佛他就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笑嘻嘻地对我说:“小丫头,跟着你,在哪儿,做什么都好。”

他怎么会死?

“去者矣去。”尤他劝我说,“你定要珍惜自己。那些人,那些事,忘了吧。”

“尤他,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

“带我去北京。我要见他最后一面。”

去北京之前,我去了南山。

我买了金黄色的菊花和粉色的玫瑰,分别放在了吧啦和许弋母亲的墓前。如果可能,我想跟张漾的父亲商量,把张漾带回来,让他和吧啦在一起,这样,他应该不会寂寞。

我在吧啦的墓前,抚摸着她的照片,千言万语哽在喉咙,泪流成河。

我承诺的,都没做到。我该如何独自负荷这后半生难解的疼痛呢。

“我们走吧。”尤他从后面扶起我说,“晚上的火车,还要收拾一下行李。”

我坚持着还要去一下郊外,尤他答应了。出租车到了那边我才发现,那里早变了模样,被夷为了一片平地。那个我们曾经定下山盟海誓的屋顶没有了。烟火曾经绽放过的天空是奇异的蓝,无限近似透明。尤他拉住一个路过的人问,才知道是市政府要在这里建一个很大的度假村。

存在过的,就这样一夜之间统统都消失了。

“尤他,”我说,“我们回去吧。”

“好。”他温和地跟在我后面,并不多话。

黄昏又来了,我闻到初春的气息,我脚步柔软,仿佛走在云端,下一步,不知该陷落何方。

情杀?

我不相信网络,不相信他的背叛。

相反,我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曾经被他深深的爱。

当天晚上,尤他陪我坐火车,我们赶到了北京,黑人在车站接我们,见了我,他飞奔过来替我拎行李。我看到他的眼睛是血红的。

一路上,我们都没说什么话,直到到了四合院,门关上了,黑人忽然伸出手狠狠打自己的耳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漾哥,让他出事!”

“别这样!”尤他拼命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打自己,但他脸上已经是几道深深的手掌樱

我走到黑人面前,轻声对说:“告诉我真相。我要知道真相。”

“对不起,现场的情况我并不清楚。”黑人说,“那天晚上,我们约好在蒋皎的酒吧见面。因为我的事情,蒋皎的父亲的确是帮了大忙,漾哥的意思是让我跟他父亲见一面,把以前的恩怨都了掉。下午我和漾哥先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他去酒吧了,我回这里拿了衣服,准备洗个澡换个衣服。兴许是要过年了,那天澡堂子里的人特别多。我洗完澡赶到酒吧的时候,酒吧已经炸了,那里乱成一团,我当时脑子就乱了,冲进去找漾哥,看到他满脸都是血,满脸都是,还要往里冲,我抱住他不让他进去,他说许弋还在里面,他一定要救他出来,我骂他疯了,他跟我说,许弋是他弟弟,他们是一个母亲,他不能这样子不管他。我当时也晕了,不知道拦他就跟着他一起往里冲,火越烧越大,根本看不清哪里是哪里,我进去一圈,毫无收获,等我跑出来,楼已经塌了!完了!我四处找不到漾哥,我就知道,完了,完了!都是许弋那个浑球干的,都是那个浑球!”

黑人越说越激动,双手捏成拳。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拼命地捶。

尤他轻轻拍着他的背,示意他冷静。

过了好一会儿,黑人总算冷静下来,他走到床边。从一个大黑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递给我:“这是那天下午,我陪漾哥去替你买的,你看,他把行李都放在我家,我们准备第二天就回家的。他说,你喜欢这玩艺儿,所以他一定要买来送给你。”

我打开来,是一台dell的掌上电脑,忍不住悲从中来,痛哭失声。

“小耳朵,你千万不要有事。”黑人说,“从此以后,我这一辈子只为两个人而活着,一个是你,一个是张漾的爸爸,只要你们需要,我会随时出现在你们面前。”

我把电脑握在手心,那上面好像还有他的体温。我趴在桌上,全身无力,心像被谁来来回回地用力撕扯,疼得不可开交。

黑人对我说:“你别信网上那些鬼话,漾哥真的很爱你,就那天陪他去买电脑,他挑来挑去,我骂她腻腻歪歪,他还跟我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他付出的女孩子,他怎么可能看得上那个婊子呢,都怪许弋那个浑球......”

“黑人,别说了,”我打断他,“我们去看看他吧。”

“现在没法看。”黑人说,“现场烧得一塌糊涂,死了的人有十几个,警方正在做DAN的测试,漾哥的爸爸是前天赶来的,但是,他不是漾哥的亲身父亲,所以,没有办法做认领。我们需要等待。”

等待。

我知道我会等待。

像那首歌中唱到的一样,哪怕等待等待再等待,哪怕我和他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我也相信他没有远去,他总会归来,抵达我心,与我相亲相爱,永不分开。

尾声: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又见到赵海生。

我们分手一年多,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他穿白色的休闲衬衫,打一把蓝色的伞,出现在我家门前。

我请他进来,他低头换了鞋,轻轻地把伞放在门边。

时光攸忽回到我的十五岁,他也是这样弯腰进来,用好听的声音礼貌地问:“是夏老师的家吗,我从北京来,有过电话预约。”

......

我怔忡在那里几秒钟,然后我转身进了厨房,给他泡了茶。

“对不起。”我说,“家里没咖啡。”

“吉吉,”他接过,问,“你还好吗?”

“还好。”我说,“晚上留下吃饭吧,我去买点菜。”

“不了。”他摇头,“我只是路过,顺便来看看你。对了,我看到你得奖的消息了,夏老师要是泉下有知,应该很骄傲才对。”

他说完,目光转到墙上,看到我墙上挂的两幅画,一幅是我离开时从他家里拿走的,我父亲画的《丫头》,另一幅是我这次得奖的作品《一只不会飞的鸟》。

“米米的案子,听律师说你放弃了?”海生说。

“是的,始终证据不足。”我说,“最重要的是,当事人都不在了,再纠缠下去,痛苦是无谓的。”

“他恢复得还好吗?”

“谢谢,还不错。”

“我打算九月再去澳州。”赵海生说。

“故地重游?”

“定居。”他开门见山地说,“吉吉,我希望你跟我一块去。”

我转过头看窗外。

“他并不适合你。”赵海生说,“爱情是一辈子的事。”

“也许吧。”我说,“好在他这一辈子可算刚刚开始。”

“你有没有想过,难免有天他会想起来?”

我脸色微变。却强撑着说:“没什么,也许那天他已经爱上我,离不开我。”

“祝你好运。”赵海生把咖啡一口喝完,站起身来,微笑着对我说:“吉吉,你的茶和你煮的咖啡一样好喝。我走了,你考虑我的建议,还有些时日,你不必太急。”

他出了门,门很矮,他略弯了一下腰,撑开伞,走了。

我在房间里坐了很久。这个季节,窗外可以看到成群的鸟飞过。我总喜欢在他们翅膀一张一合的时候猜测它们的来去,它们到底要飞向何方,哪里会是他的归宿。成群结队,是否也因为他们害怕孤单?

门被人推开,是漾,他穿了明黄色的球衣,抱着个蓝球,一身的汗,大声对我说:“吉吉,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说完,他伸出后面的一只手,手里拎着的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

“哈哈。”他笑,“瞧,我会钓鱼了,今晚咱们有好吃的了。”

“对不起。”我赶紧站起来,“我忘了做饭了。”

“我来做吧。”漾把鱼放进厨房,转身对我说,“吉吉,那个人是谁?”

“谁?”

“来找你那个?”

“你都看见了?”

“呵呵。”漾说,“你该留他吃晚饭。”

那天的晚饭,是漾做的,他坚持不让我插手。记得漾刚会做饭的时候,笨手笨脚,我家的碗差不多每天都遭殃,但现在,他已经把这一切做得可圈可点,手艺差不多要超过我了。我闻到红烧鱼的香味,胃口大开。

“你要多吃一点。”漾给我乘好饭,“你太瘦了,要不明天起,我带你打球去吧,我们学校的篮球队我已经组建起来了,你可以去当替补队员。”

“怎么你们的篮球队不分性别的吗?”

“你例外。”他说。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

“你看着我干什么?”他问。

“好看,才看着你。”

“呵呵。”他说,“被艺术家吹捧,真来劲!”

我伸出手里的筷子,轻轻敲他的头。他看着我说:“吉吉,我在哪里见过你。”

我埋头吃鱼,鱼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他把一大块鱼籽夹给我:“我爸爸说,鱼籽吃多了会聪明。”

我抬眼惊讶地看他:“你想起来了?”

他耸耸肩:“就这么一点儿,脱口而出了。”

“你爸爸一定挺好,也挺帅。”

“那是当然。”他毫不谦虚。

晚上的时候,雨终于停了,我们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看星星。漾忽然对我说:“过两天,我把这个小屋整修一下,我都在这里白住快一年了,还没交过房租呢。”

“漾。”我说,“你喜欢这里吗?”

他叹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能这样已经很幸福了。”

“对了,你去医院复查,医生怎么说?”

“左耳的听力是没办法恢复了,至于记忆,医生说,我要是回到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身边,应该还有希望。”

我坐得靠他近一些。他伸长手臂搂住我:“不过吉吉,你还是让我觉得亲切,我好像真的曾经在哪里见过你。”

“恩。”我说。

“其实你不用考虑我。”漾说,“你看,我现在恢复得很好,你要是有自己的事情,尽可以去做。”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我抬起脸问他:“我们这样过一辈子,难道不会好?”

黑暗中,他的眸子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我闭上眼睛,他的吻落到我的唇边,呢喃地说:“吉吉,你知道我担心什么。”

“什么?”

“我担心我不是你最爱的那个。”

这句话击中我的心脏,我猝不及防地推开他。

“怎么了?”他试图揽回我。

“早点睡吧,”我说,“明天我还要到市里去出差。”

“是去送画吗?”他说,“我明天没课,替你当劳工吧。”

“不是。”我说,“是去见个朋友。需要两三天。”

“好!”他站起身,伸个大大的懒腰,“休息!”

我们回到各自的房间。小屋不是很隔音,我甚至能听到他在那边换衣服,脱鞋,上床拉被子的声音。我打开我床头柜的抽屉,那里面有个手机。我还记得那天,许弋给我打了最后一个电话,告诉我他将用自己的方式来替米米复仇。我没来得及劝阻他,当我和赵海生赶到酒吧的时候,爆炸已经发生了,到处都是人,我们的车没法停,只好绕到酒吧的后面,正好看到他从酒吧的楼上跳下来,满脸都是血。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我把他拖上车,他的头部受了重伤,看上去奄奄一息,我们把他送进了医院,他身上并没有别的东西,除了这部手机。

他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才醒过来,因头部被燃烧的房梁击中,左耳听力失聪,不再记得过去。我看到媒体上的报道,他在那天的火灾中一共救了十三个人,在最后的爆炸中“失踪”。关于他的报道是双面的,有人称他英雄,也有人说他是元凶。他并没有亲人,只有一个养父,连DNA测试都困难重重。

那一刻我下定决心把他留在我身边。就让他失踪吧,让所有的猜测都随风去吧,我愿意相信这是上天的安排。他是一个灾难的礼物,从“一块钱”开始,慢慢游进我的生命。既然他的过去被擦得干干净净,照顾好他的明天是我的责任。

我在他出院的前一天跟赵海生提出分手,然后,我带着他回到了这个海 边的小城。

赵海生没有纠缠,或许他爱的一直就是我母亲,我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暂时的填空,内心永远也得不到圆满,放手是最好的选择。

可我自己呢?

我拿起手机,走到外面,下过雨的海滩潮湿冰凉。我赤足走在上面,打开他的手机,里面只有一点点的余电,因为手机长时间不用,已经停机,我翻看上面的通讯录,翻到“小耳朵”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停了下了。

小耳朵。

在医院里,我曾经反复听他喊过这个名字。

我相信,这一定是他深爱的女孩。

当他站在客厅里长时间看那只“不会飞的鸟”的时候,我更清楚,在画的后面,藏着一个她一直深爱的女孩子。

是时候,把他还给她了。

我拿出自己的手机,用颤抖的手,拨通了那个电话。电话通了,我听到一个清脆而甜美的声音:“喂,请问找谁?”那一刻我仿佛看到米米,米米站在海水中央,竖起大姆指,调皮地对我微笑。

我镇定自己,轻声说:“噢,我找小耳朵。”

END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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