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蜜月旅行，赵富本来坚持要乘飞机，但刘玲非要坐火车。不过她没有说别的原因，只说火车上可以静静地聊天，还可以沿途观赏风景。不像飞机，还没坐稳呢却已经到了，反而没意思。赵富也觉得此话有理，就买了软卧票。
其实，刘玲心里还记着跟前夫的一次乘火车去北京旅行。在长达二十个小时的旅途中，除了睡觉之外，两人一路有说不完的话，抛不完的深情目光，还有那做不完的含蓄动作。比如前夫想摸刘玲的手时，便借故打一下刘玲的手背，或将一块奶糖拍在她的手心里；想抱刘玲时，便故意隔着她在她身后拿个什么东西。那一打一拍一拿之间，轻轻的身体触碰和目光触碰，只有两个当事人能懂，刹那间甜蜜便会弥漫两人的身心……
前夫背叛后的十年中，刘玲曾无数次拨开哀怨与仇恨，选择性地回忆和咀嚼这些甜蜜往事，咀嚼得自己泪光盈盈。所以，这次旅行，她想从赵富身上找到一些相同的感觉，好覆盖前夫留下的印记。但刘玲预先设想不出，赵富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第一个动作会是什么，第一个眼光会是什么样的……想着想着，眼前的赵富似乎已经化为前夫潘越了。
“你以前经常出远门吗？”这是赵富问刘玲的第一句话。
刘玲的遐想像仙山楼阁一样，顷刻间化为乌有了，潘越又还原成赵富了。她将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摇摇头，说自己没出过几次门。先是上班没假期，后是开店离不开，最后没店可开了，可又没钱了……
赵富一听就乐了，说：“咱俩半斤对八两，都是没出过远门的土包子。我走的地方不过是从省城到我老家的县城，再从我老家的县城到省城。就出过一次远门，是省里组织优秀企业家参观团到南方发达城市学习。我老赵也是这个团的成员，跟着带队的走了几个地方，不过每个地方都像风一样呼啦啦地就刮过去了。”
刘玲听他这话形象又生动，不禁笑了。赵富说：“别笑话我啊，我没念过几天书，文言文语咱确实不会，就知道像老百姓一样，干啥都说大白话。”
刘玲说：“你啊，要是多念几年书，就绝顶聪明了。”
赵富苦笑着说：“我要是多念几年书，就不会跟一个哑巴过半辈子了……”
刘玲感叹地说：“真不容易，几十年不能跟自己老婆说一句话……却没抛弃她……”赵富心里涌出了一股浓浓的亲切感，他说：“你今后不要嫌弃我话多啊，我这人从没有跟老婆说过话，我要把前半辈子亏欠的话，都说给你听。”刘玲哈哈笑了，笑过后，她用柔柔的眼神看着赵富……
两人入住到海南三亚的宾馆里后，刘玲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赵富笨拙地拉着刘玲的胳膊说先下去吃饭。刘玲说还不太饿，先坐一会儿。赵富便说：“好，听你的，你说什么时候去吃就什么时候去，你说干什么就干什么。”刘玲眼睛一转，问道：“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赵富说：“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咋能知道你的心事。”刘玲说赵富太笨了，说着向他瞪了一眼。赵富却说：“但是我知道我自己想干什么。”刘玲睁大两眼盯着赵富。赵富一把将刘玲揽到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却没说一句话。
刘玲顺从地趴在他的胸前说他真有劲儿。赵富问她喜欢有劲儿的男人吗，刘玲大大方方地说喜欢，还问赵富能天天都这样抱一抱老婆么，赵富说不能。刘玲生气地推开他。赵富看着刘玲，一本正经地说到九十岁就抱不动了。刘玲扑哧一声笑了，感到这赵富还很有意思的。
两人吃了饭就来到海边。浪花被海水一层一层地推向沙滩，但只要海水稍一松劲儿，浪花就又一波一波地退着顶回去了。赵富感慨地对刘玲说：“人这一辈子，就像这浪花一样，往前涌一涌，再往后退一退，往后退一退，又往前涌一涌。没想到我老赵这辈子还能有今天，带着新婚老婆来度假。”刘玲说：“哦，这有什么奇怪的？比你穷的人都能办到啊。”
赵富看着刘玲说：“我不是说钱，而是说婚姻，我原以为这辈子找不到可心的老婆了，谁知傻人有愣福……自打第一次在超市见到你，就觉得你挺顺眼的……”刘玲听了光笑不表态。赵富问刘玲对婚姻一向是怎么想的，刘玲瞥了他一眼：“现在才讨论这些不有点太晚吗？这是典型的先结婚后恋爱。”
赵富率直地说：“嗨，半路夫妻有几个是真正恋爱了才结婚的？双方各有各的经验教训，各有各的心病，各打各的小算盘……所以，只要衡量了主要条件，觉得两人能搭伙过日子就可以结婚了，结婚以后再慢慢培养感情。”
突然，刘玲想起赵强盛为啥叫岳虹为妈这事儿，就说，有件事儿想问你一下。赵富让她尽管问。刘玲说：“你跟岳虹没有婚姻，为啥你儿子是她儿子？”
赵富脸一沉，硬邦邦地对刘玲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别问，永远都别问。”刘玲一愣，但随即又想到，当年上山下乡的那拨人，什么故事都发生过，也许是……管他呢，只要跟我没关系，不问就不问吧。有些事儿，搞得太明白反而不好，于是她便谈起了别的话题。赵富见她不再追问，也庆幸地想，这刘玲确实不是小心眼的女人，我找她还真找对了。
这天吃饭时，岳虹对孟建峰说：“赵富蜜月旅行去了。”孟建峰淡淡地回应说：“是吗？他们还挺浪漫的……咱也去趟美国吧？”
正说着，岳虹的手机响了，岳虹接听后立即惊喜地说：“云云？”
云云问：“妈妈，你好！我爸爸呢，他好吗？”
岳虹：“好，我们都好，他现在就在我身边。”孟建峰两步走到岳虹跟前，急切地将耳朵贴到岳虹的脸上，与岳虹共同听着手机里传来大洋彼岸女儿的声音。
云云：“爸妈，我俩想在圣诞节回国看你们。”
岳虹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我们很想你们，正商量什么时候去看你们呢。”
孟建峰一把抢过手机说：“喂，你快回来吧，再不回来，老爸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
云云：“没那么悬乎，我什么时候都记得你们的音容笑貌。”
孟建峰：“最后，你恐怕只能记得我们俩遗像上的音容笑貌了。”
云云紧张地问：“啊？你们俩谁有病了吗？”
岳虹又抢过手机说：“没有，我们都好好的。”
云云：“我爸爸怎么那么说话？”
岳虹：“你爸爸在跟你开玩笑。”
云云：“吓死我了，还以为……”
最后，岳虹和孟建峰同时对着手机说：“我们准备好吃的等你们啊。”
挂了电话，孟建峰开玩笑说：“真的，咱俩要是分别跟别人结婚了，哪能这样共同为云云的回国而高兴呢？”岳虹瞪他一眼说：“这还是我先预见到的。”孟建峰高兴得像毛头小伙子，啄了一下岳虹的脸说：“老婆伟大英明！”岳虹脸上开了一朵花，心里也开了一朵花。却故意提醒他说：“我还不是你老婆呢。”孟建峰本想趁机催促岳虹去办理复婚手续，但想了想，又没开口。
孟建峰替云云布置房间。一张大双人床上铺着崭新的床单，放着崭新的被子，玻璃窗户上贴着两个米老鼠图片，小书桌上放着一盆怒放的榆叶海棠，门框上挂着一个彩色的风铃。
岳虹进来，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环视一周，笑着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有人竟然亲自给女儿收拾房间。孟建峰说：“女儿比什么都重要，她一回来，我们的家就更像个家了……”
赵富带着刘玲在商店里挑选珍珠项链。刘玲趴在柜台上似乎看花了眼，问赵富：“我怎么觉得这海水珍珠和淡水珍珠也差不多，但价格却差很多。”
赵富转身让售货员给参谋一下。售货员说：“海水珍珠颗粒大，圆润，光泽漂亮，戴上显得有档次。淡水珍珠哪有这样的效果呢？”说着，她拿出一条标价一万块的项链说：“您看这条，戴上保准漂亮，您试试吧。”刘玲把项链戴上，到镜子前一照，珍珠的光泽在镜子里闪烁着。刘玲却把它还给营业员说：“太贵了。”赵富说：“喜欢就买吧，不要管它贵不贵。”
营业员说：“既然您先生舍得给您买，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啊。”
刘玲终于把它放下了，两人又往别的柜台走去。赵富埋怨刘玲怎么拿不定主意。刘玲小声说：“我已经花了你不少钱了，再乱买东西，你儿子儿媳会有意见的。”赵富让刘玲放心，说这都是用自己小金库的钱买的。
刘玲说：“你对我好，不一定非要给我买太多的贵重物品，差不多就行了。让你儿子儿媳不要有意见，我们相处得和和气气的，这更重要。”赵富说：“珍珠是这里的特产，咱们来了一趟，总不能一点不买吧。你怕儿媳有意见，咱给她也买一条嘛。如果你嫌贵，咱不买一万的，就买那五千块一条的。”
刘玲点头，于是两人又折回头朝刚才那个柜台走去。赵富想起送给岳虹的那条钻石项链，价值超过这珍珠项链的百倍，不知怎么感到有些愧疚。但想到岳虹是自己儿子的生母，这是刘玲所不能比的，又觉得心安了一点……
刘玲不会游泳，两人每天不是看海就是转街，再逗留下去也没多大的意思，于是就打道回府。
排队进站时，刘玲像是发现了什么，她的眼睛直瞪瞪地看着前面的队伍。赵富问她傻看什么，眼睛都看直了，刘玲心不在焉地说看见一个熟人。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扛着一个大包，挤在等候上车的队伍中。队伍慢慢地移动着，这男人把包放在脚下歇口气，嘴里念叨说：“还没到过年时呢，就这么多的人？”说着，他转过身来，刘玲忙侧脸低头回避了，赵富感到刘玲有点不对劲。
赵富返程这天，李晶正好在餐馆里给云云和杰克补办接风宴。孟建峰将车停在约好的餐馆门前时，赵强盛和李晶早已经等候在门口了。杰克先下车，然后彬彬有礼地替云云拉开车门。李晶带着羡慕的口吻对赵强盛说：“看见了没，西方男人多有绅士风度。”赵强盛一边朝杰克和云云看了一眼，一边打趣李晶说：“可惜你没有嫁给西方男人的机会了。”
席间，李晶说：“在美国不是天天都能吃到中餐吧？今天云云和杰克都多吃点啊。我点的菜大多都比较清淡，妈妈和孟叔叔也可以多吃点。”赵强盛也说：“云云，你可不是一般的客人，难得回来一次的。我们要是招待不好，妈妈会不饶我的。”
云云调皮地说：“听说哥嫂的事业越来越发达了啊？我毕业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回来给哥哥和嫂子打工。”赵强盛笑道：“行，我也算是解决一个毕业生的就业问题了。”
孟建峰开玩笑说：“中国发展得很快，也许有一天，外国人真的会纷纷来中国打工了。”云云说，到那时，我就必须做海归了。杰克也说：“不管是美国发展了还是中国发展了，我都高兴，狡猾的兔子三个窝，我已经两个窝了。”听了杰克这话，所有人都笑了。
孟建峰突然弯下腰捂着肚子说：“我怎么肚子很疼……”
云云第一反应是：“是否饭菜有问题？中国的食品安全……”李晶岳虹摇头表示不可能是饭菜的问题。岳虹也说：“如果饭菜有问题，应该胃里先有反应，怎么会是肚子里先有反应？”
孟建峰捂着肚子站起来要出去，赵强盛说：“你们先吃，我陪孟叔叔出去。”赵强盛搀着孟建峰的胳膊出去了。云云也想跟出去。岳虹说：“云云，咱们先吃饭吧，你哥跟出去了，有什么问题他会处理的。”
云云看着岳虹问：“妈：我哥比我管用吧？”岳虹笑着没回答。
这时孟建峰弯腰坐在走道里的凳子上。赵强盛再三问他要不要去医院，孟建峰都摇摇头说：“可能没啥事儿，你去吃饭。待会儿好一点我就进去。”
赵强盛说：“我已经吃饱了，就在这里陪你吧，否则我妈会不放心的。”
一会儿孟建峰的表情越来越痛苦了。赵强盛说必须送他去医院，但是先不要惊动妈妈他们。
餐桌上，云云要出去看爸爸怎样了。岳虹说可能去前厅了，让她去那里找。云云找了一圈，回到包间说没找到。李晶便打赵强盛的电话，问他们在哪。赵强盛说：“孟叔叔好点了，我陪他走一走，消消食，你让妈妈别担心……”岳虹笑着说：“女儿一回来，老孟居然高兴得吃多了。”
等到桌上已经杯盘狼藉时，赵强盛正好打电话问吃完饭了没。岳虹告诉他，李晶已经去结账了，又问他俩在哪儿，赵强盛却说已经把孟叔叔送到了医院，诊断是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做手术……
于是岳虹一行人都急忙赶到医院去了。四十分钟后，孟建峰已经从手术室回到病房了。岳虹让强盛李晶和云云都回去，说她一个人留下就可以了。
第二天早上，云云想让杰克帮自己看护爸爸，换妈妈回来休息。然而杰克却问：“为什么必须咱们去看护？医院不负责吗，能不能给你爸爸雇一个专业的看护？”云云告诉他：“中国一般情况下都是家人看护病人，除非很特殊的情况，比如长期害病的人，子女家属都不能抽出时间照顾的，才会雇佣专门的看护。像爸爸这样的急症病人，生活不能自理也就三五天，当然就不用雇佣看护了。”杰克无奈地说：“那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赵富和刘玲上车找到自己的铺位坐下。一会儿，候车室见过的那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也扛着他的大包过来了。刘玲脸色瞬间变了，赶忙将头转向车窗。那男人探头看铺位号，赵富问他是几号，那男人说六号上铺。赵富便说：“就在我铺位的上边，要我帮你把行李放上去吗？”
那男人说：“谢谢你。咱俩抬一下放上去吧。”赵富站起身双手提起大提包，不费劲儿就放到行李架上了。这男人惊讶地说：“这位大哥力气真大，这包很重，我举都很难举起来。”赵富开玩笑说：“这算啥？我从小是干重活的。要不是我这颈椎有毛病，你这包我可以像扔手榴弹一样，把它甩远了。”
那男人笑了，问赵富：听口音大哥是我老乡，你是跟家人一起出来的吗？赵富说：哦，我跟老婆一起出来。他拽了刘玲一把说：喂，碰上同乡了。
刘玲不得已转过身来，跟这男人四目对望，这男人立刻尴尬了，因为他正是刘玲的前夫潘越。刘玲假装平淡淡地问：“哦，你也回X市吗？”这个男人只是慌乱地点点头，却说不出一句话。赵富却高兴地说：“你们是熟人啊，这下咱们可以聊天消磨时间了。”
刘玲冷着脸。赵富又问潘越：“你在海南做生意吗？”潘越说自己做珍珠首饰生意。赵富便让刘玲把项链拿出来让潘越给看看质量。刘玲不情愿地从脖子上摘下来递给潘越。潘越接过看了看说：“这是大商店卖的海水珍珠，质量中上，价位大约在五千左右。”刘玲点点头没有说话。
赵富佩服他不愧是内行，潘越说自己干七八年了……
潘越出去抽烟了，刘玲终于对赵富说：“你别跟这个人再七扯八扯了，他就是我前夫。”赵富惊讶怎么这么巧，刘玲气呼呼地说：“冤家路窄呗。”然后两人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赵富要去一下卫生间。刘玲叮嘱他快点回来，不要又偷偷去抽烟。赵富故意抗议着说：“有老婆真麻烦，连抽烟都不敢放开抽。”说着便起身走了。
赵富刚走，潘越抽完烟回来了，刘玲看了他一眼，没有吱声。潘越看了看刘玲铺上的貂皮大衣和身上的高档羊绒衫，还有手上的大钻戒，搭讪说：“多年不见，看来你现在不错。”
刘玲说：“你以为卷走了全部钱财我就活不下来吗？”潘越低声道歉，说自己当时也是上了人家的当……刘玲气愤地说：“你一走了之，我苦了十年才把欠账还清。”潘越叹息说：“你傻呀……你完全可以不还呀，往我身上一推不就行了。”刘玲气愤地说：“我没有你那么无耻！再说，人家借钱给咱们都不容易……”
潘越沉默了一会儿说：“唉，离开几年我都不敢跟家乡通消息，怕债主找到我……后来跟弟弟恢复了联系，他告诉我，你已经把所有的欠账都还清了。我听了以后说不出话来，只有半夜一个人惭愧地痛哭。”刘玲闻言冷笑一声。潘越低沉地说：“我知道，现在说啥你都不信……”之后潘越便再也不吭声了。
半天，刘玲讥笑似的问他：“怎么你一个人，你那心爱的人呢？”潘越说：“早离了……我恨死那个女人了……”刘玲讽刺地说：“怎么又离了呢？”
潘越说：“当初我把钱投过去是想挣得更多，谁知道她哥偷偷抽出资金去炒股，还赌博。结果套的套，输的输，连我的带他的都砸光了。我跟她结婚后逼着她去跟她哥要账，她哥实在还不起账，就把公司折算给我。等我去接收时才知道，公司早已经被他白纸黑字的抵押给别的债主了……我一分钱也没拿到……先是她跟她哥闹翻了，后是跟她也闹翻了……再后来我飘荡到海南，投身到珍珠行业中，从头做起……”
刘玲缓和一下语气问：“你们有孩子吗？”潘越说：“没有。也幸亏没有。”
刘玲流着泪问：“咱们孩子的事情你知道吗？”潘越低着头，眼睛红了，半天才说知道。刘玲禁不住怒火万丈，她厉声斥责道：“你没最基本的人性。”潘越抬头看了看刘玲，又低下下头：“听弟弟说了……我更没有脸见你了。”
这时赵富回到了车厢。潘越便不再说话了。刘玲也躺到铺位上闭上了眼睛，赵富看看刘玲，再看看潘越，也不再吭声。
车厢里渐渐暗下来了，旅客们都睡了。
第二天早上，赵富睁眼就见刘玲正面对车窗坐着，身子在微微颤动着。赵富就叫她说：“刘玲，你怎么光看着窗外？”刘玲擦了一下眼睛转过头来。赵富看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刚才是在无声地哭着。
赵富劝她别这样，刘玲说：“这十年我过的是啥日子？为还账，我连菜都舍不得买，到菜市场去拣菜帮子……”说着，她朝潘越的铺上瞪了一眼。
赵富说：“算了，不要再记恨了，记恨别人实际上是折磨自己。”
上铺的潘越也早醒了，他泪流满面地听着赵富与刘玲的谈话。
赵富去洗漱了，潘越也从上铺下来了。刘玲却忍不住打听他这次回去待多长时间，潘越说：“我这次不走了，要开家小店，经营珍珠首饰……前几天问我弟弟，他还说你还没结婚，我就想跟你和好，谁知……”
刘玲冷笑着问他：“你觉得这可能吗？”潘越沉重地说：“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所以这些年我一直不敢跟你联系，其实我一直不能忘记你……我想等到我有能力赎罪的时再来见你，谁知道你刚刚嫁给别人……假如我能早回来一个月也好啊……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刘玲又流泪了，她说：“我恨你，但还是等了你很多年，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浪子回头……可是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赵富上完厕所后偷偷地抽了一支烟，然后笑嘻嘻地回到了车厢。看看潘越，眼睛是红的，再看刘玲，眼里也含着眼泪，他知道这两人刚才肯定有一场不平常的谈话，没准儿还是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呢。
中途他们换乘了一次车，潘越虽然也上的是同一趟车，但却坐到别的车厢去了。
到X市下车时，他们又碰到了一起。潘越用力扛着自己的大包。赵富开玩笑说：“老弟的提包很沉，装的是黄金啊？”潘越笑笑没有吱声。
出站口前面的广场上，赵富跟刘玲朝等在那里的李晶走去。
潘越在身后喊刘玲：“你过来一下好吗？”刘玲朝赵富看看，赵富大度地说说：“去吧，我们等你一会儿。”刘玲向潘越走过来，潘越将一个存折递给刘玲说：“你替我还了那么多债，这是我给你的第一笔补偿。十万块，密码是你的生日。等以后我有条件时，再进一步还账，直到全部还清。”
刘玲闻言很惊愕。
潘越说：“原来是想求你重新接受我，还想跟你再生一个孩子……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唉，我也不为别的了，但愿我的后半生良心安稳一点吧。”说着，他伸手叫来一辆出租车。司机打开后备箱盖子，将那个沉重的大包放进去。潘越又对刘玲说：“我弟弟已经给我找好铺面了，就在咱原来开店的那条街上，你有空就过来坐坐吧。”
潘越刚坐上去，出租车就开动了。刘玲呆呆地看着，想要追过去，却又停住了脚步。她想，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耍弄我？
远处，赵富低声对李晶说：“那人是她前夫。”李晶惊讶了。
刘玲还神情恍惚地站在那里，李晶在喊：“阿姨，咱们走吧。”刘玲惊醒过来，她使劲儿抹去眼泪，把存折装进口袋，向赵富和李晶走来。
赵富回家后得知赵强盛在医院看护孟建峰，便不满地说：“这强盛也是，孝顺妈妈连带着对孟建峰都孝顺得了不得了。”李晶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全当是为了给妈妈分忧。赵富改口说：“我只是说说罢了，又不会阻止强盛去。”
刘玲进来了，从箱子里掏出两个首饰盒子，对李晶说：“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这是我俩商量着买的。”李晶拿起项链一看就说：“很漂亮啊。”
赵富说：“你一条，给云云一条。”李晶心里一颤，公爹对岳虹好，好到连她的女儿云云都能放在心里。李晶问刘玲：“那阿姨您自己呢？”刘玲没说话，只是亮出脖子让李晶看。
云云和杰克再来爸爸的病房时，看见还有一个年轻男人站在病床前。而病房靠窗的小桌上堆满了花束。岳虹告诉他俩：“这是你爸爸的秘书小田，来帮忙看护你爸爸的。”云云向他表示感谢，小田恭敬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说着，他先退出去了。
岳虹说：“我一打电话请假，他们就都知道了。早上刚查完房，就来了一大帮人。”云云调侃说：“看来还是有特权好。美国的州长生病，可能不会有这么多人送花的，更不会派公务人员来护理吧？”说着，她问杰克的看法。杰克笑着问：“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孟建峰问：“杰克，云云跟你的父母说话时也会这样随便吗？”杰克说：“不，她很有礼貌。”孟建峰便说云云是专门欺负自己，云云笑着捶打爸爸的背。孟建峰说震得刀口疼。云云才想起爸爸是刚动过手术的，于是赶快住手。
孟建峰又问杰克结婚时，他的父母有没有参与意见，杰克说：“美国的父母在子女婚姻问题方面不参与意见，不过我结婚时，我父母说找个中国女孩很不错，东方女孩很温柔。”
孟建峰问：“结果呢？你觉得云云温柔吗？”杰克回答：“是的，她很温柔，也很可爱。我很爱她。”云云听了幸福地笑着，孟建峰也欣慰地笑着。他想，我对岳虹也应该像杰克对云云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