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墙慢慢地睁开眼睛,好多白影子在眼前飘过来了,飘过去了,模模糊糊的白影子,又轻又淡。
这是到了天堂还是下了地狱?钟墙混乱地问了自己一问,生平没做什么坏事,那这些白影子应该是天使吧。他觉得眼皮很沉很沉,又慢慢地想合上。就在将合不合的时候,一张脸突然映入眼帘,一张女人的脸。钟墙心里叫道:来吧,现在我们一样了,我不再害怕了,来吧,我没什么可害怕了。
他又费劲地睁开眼睛。那张脸从模糊的一团渐渐分出轮廓来,单眼皮的大眼睛,异常亮,一闪一闪地,有点圆的小鼻子,两片有点大可形状非常漂亮的嘴唇,头发挽在脑后,一张清爽得像早晨的露珠一样的脸。
这不是她!不是那个苍白的女鬼。这是一张活生生的年轻女孩的脸,红润、健康。红润和健康在此刻是多么美丽的词啊。钟墙看到女孩身上白色的大褂,脖子上的听筒,这是个年轻的医生。原来我还活着!钟墙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高兴。他觉得如果现在他已经死了,可能会更好一点。他忽然全身没有了一丝勇气,不想面对那些只要一次就能使人发疯的噩梦了!他想安安静静地活着,或者安安静静地死去。
“你醒了!”女孩又惊又喜。不知道为什么,钟墙宁愿称她为女孩,而不是医生。一个病人醒了,有什么值得惊喜的?她一定是个刚刚从学校出来的实习医生,只有实习医生才把每一个病人的细微变化看得很严重,傻乎乎地为之担心或者欢欣鼓舞。
钟墙并不太想说话。他半闭着眼睛,觉得很累很累。自从那该死的午夜准时在线在生活中出现,他没有一天不生活在疲惫和惊恐当中。“我想睡觉。”他含含糊糊地说。
“睡吧。”女孩给她掖了掖被子。这个动作让钟墙觉得安全而温暖,他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安然地睡着了。
钟墙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中午时分。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要跳下病床。
“你要上哪儿?”那个单眼皮女孩走进来,正好看见钟墙跳下床来。
“我要马上回家。我妈一个人在家,她不会照顾自己!”钟墙越过女孩的身边,向着门外走去。
女孩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说:“你现在不能走!”
“为什么?”钟墙的胳膊感觉到了女孩手掌的柔腻和温度,一种麻麻的感觉从胳膊传到心里。
“你在这儿住了三天三夜了,连个名字不留下吗?”女孩说。
“什么!”钟墙大吃一惊,“我在医院里躺了三天三夜!”
“嗯,骗你干什么。”女孩的声音有一种特别温柔的东西。
“谁送我进来的!”钟墙问。
“市旅游局的人。他们正好到松柏路去查看一处要修的危房,就是79号。快到的时候,忽然听到扑通的一声,好像有人从楼上掉下来。赶紧跑过去,一看,你躺在地上,脖子上流着血,已经晕了过去,就打了112.”女孩简直地说了说事情的经过。
钟墙觉得她的声音好听极了,又轻又软,又很清晰。
“奇怪,你跑那去干什么?那里的居民早就搬空了,是剩下一条空街,平时根本没有人进去,文物保护单位已经把它列为市一级保护文化古迹。听说不久就要被旅游局的人接管,开发成旅游区了。”女孩接着说。
“没人住?”钟墙想起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老太婆,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没有,很久以前就没有人住了。”女孩肯定地说,接着又问他,“你到底到那里去做什么?”
“没什么。”钟墙说。说出来女孩也不会相信,反而以为他是个疯子。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不愿意被这个女孩认为是疯子。
“那你告诉我,你用什么办法上了79号的二楼?旅游局的人说,那栋楼的楼梯早就朽掉了,已经没有了,可你却从楼上掉下来。”女孩看着他。
“没有楼梯!”钟墙的声音大起来。他想起那吱嘎吱嘎乱响的破楼梯,想起他一上去一回头就没了楼梯,想起他下来明明看到了楼梯可却一脚踏了空。如果楼梯只是他的幻觉,那么,他是怎么上去的?
“肯定没有,因为旅游局的人就是想给79号装上一个跟楼房相配的楼梯才去松柏路的。”女孩好奇地看着钟墙,“你呆在上面干什么呢?”
虽然女孩的眼睛那么纯洁,可是钟墙却觉得她好像怀疑他是个小偷,想在楼上偷点什么,一听到有人声,一急就摔下来了。说到小偷,他忽然想起了那天他要带出来的日记本和书。他着急地问女孩,“旅游局的人送我来的时候,有没有八本日记本和一本书,叫《灵魂研究》?”
“这我就不知道了,得问问那天值班的护士,我回头给你问问。《灵魂研究》,你也喜欢看这类书吗?”女孩的脸上又露出惊喜。
“哦,不,以前不喜欢,现在有点好奇。”钟墙红着脸说,仿佛自己辜负了女孩找到知道的惊喜似的。“你一定很喜欢了?”他问。
“是的,我的毕业论文就写这个论题,改天拿给你看看。”女孩说。
“那太好了!我有很多问题要请教你呢。”钟墙变得惊喜起来。
“光顾说话了,你的名字也该告诉我了吧?”女孩忽然想起来。
“我叫钟墙,墙壁的墙。”
“我叫明靓,靓丽的靓。”
“好漂亮的名字,跟你的人一样。”钟墙不由地赞美,说完他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一下。长到二十一岁,他还没跟女孩单独相处过呢,更没有赞美过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