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老师四十多岁才结婚。
在镇中学,他算个“顶梁柱”,教数学是一流的。他课教得好,就是不讲究衣饰,穿得邋邋遢遢的,走起路来似风筝,仄仄歪歪的。
好在这里的人并不在意这些,只要老师有本事把学生教好就行。
看他四十出头仍未成家,都为他操心。其实他在大学时的一个女同学对他很钟情,只是后来他景况日下,“落难”到此,情网便焚。
对过去的事他闭口不谈。掐指一算,给他介绍的足有一打,均不成。
这多半怨他自己。他呆得很,总说,我不想再染灰一个……
后来,给他说了一个寡妇,竟应下了。
他认得那寡妇。寡妇原先是镇里卖菜的张二之妻。张二经常给学校大伙送菜。张二病倒后,就由妻替。那女人来送菜时,身后总跟着两个牛犊般的壮仔……
成婚那日很平常。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到屋里恭恭敬敬喊了一声“蔡老师”就算完礼了。让孩子喊“爸爸”,孩子就往母亲身后退,只露四只眼往“爸爸”身上瞧。
蔡老师笑笑,说,住下吧,住下吧。俨然收容所的头儿。
娘仨往屋里一挤就满了。蔡老师无容身之处,只得到外面住。
夏天还好,一领凉席随便往哪儿一铺,拉拉呱,一宿就过去了。冬天难熬些,常和看门人抱脚而睡。
女人很敬他的,口口声声称他“蔡老师”。她会过日子,从不乱花一分钱,到月底还能攒几个。尽管瞎字不识,针线活倒好,孩子、大人的衣裳都做得来,自己裁剪,自己缝制。蔡老师身上就鲜亮了一点,只是衣裤的样式老一些,裤裆大,裢腿宽,走起路来,腿间似摆着两把摇扇,活像个乡野的算命先生。蔡老师不在乎这些,叫穿什么就穿什么,心里蛮舒坦的。
蔡老师对两个孩子很好,辅导他俩做作业、看书。没事时,领着他们到镇外的河边玩。两个孩子就在他手底下慢慢长起来……镇里人见了,羡得不得了,说寡妇的命真好。
那一年赶上恢复评职称,红头文件规定了很多框框,其中一条就是对学历的要求。谁都知道蔡老师是硬邦邦的大学毕业生,教龄又长,有一个中级指标必是他的。眼光都向他投去。
蔡老师并不觉得有什么,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好像与他无多大干系。
有一天,评委会的郑重其事地问他有无毕业证。他一愣,说,有的,有的。评委会的说,那就拿来原件,再复印几份附到申报表上——都要这样。
他就回屋找那小玩意儿,竟没有找到。女人在旁看着,光搓手,问,蔡老师,您找啥?
找一个小本本……
啥样儿的小本本?
蔡老师就说什么颜色的、多大……
女人怔想了一会儿,忽地搬出来硕大的针线筐,几扒几不扒,翻出来一个硬本本儿。
是这个不?
蔡老师说,是的,是的……
俺瞧里边的瓤儿又厚又硬,叫俺给孩子剪鞋样了,谁知它有用……
没用,没用,我只是看看,过后再还给你,好吧?
就见女人双膝一软,泪汪汪地跪下了。你捶俺,你捶俺……
蔡老师慌去拉她,拉不动,顺势也跪下。两个头就碰到一起……
过了半年,蔡老师的中级职称批下来了。评委们对他的文凭复印件津津乐道——每份复印件上都清楚地落下一个“鞋样儿”……
后来,两个孩子陆续考入大学。其中一个就在蔡老师毕业的那所大学就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