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兰花开的是极好的,兰曰国香,为哲人出,不以色香自炫,乃得天之清者也,兰花虽无牡丹的富贵张扬、桃花的娇媚明艳,却有着其它群芳百卉断断不能相比的香气,是众望所归的“国香”,惠妃是极爱此物的。
储秀宫内,皇上看着梅瓣兰洁白的花瓣,脸上露出如春风般温暖的笑容,温和道:“今日朕看到庄昭仪的妹妹放风筝,便想到你原来放风筝的样子,也是淡然、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惠妃为他斟满茶水,“皇上还记得,只是,臣妾已不再适合做这个了。”
其实她自己都不记得最后一次放风筝是什么时候,风筝的自由是属于那些天真、淳朴的人们的,她自己已经不再需要了。
皇上侧身,握住惠妃的手,无言地注视着她。
“人人都说臣妾清高自傲,心肠狠毒,皇上相信吗?”她深知人言可畏,而自己又是深爱皇上的。别人可以不清楚自己,但若她深爱的皇上也不了解自己,她可谓真的要绝望了。
他把她抱入自己的怀里,用下颚抵住她的额头,“你还是那么地喜爱兰的高洁、高雅,你的心意,朕也是如你爱兰不变一样地深知你。”
惠妃双眼湿润了,“有皇上这句话,臣妾便放心了。”
他低下头,轻轻地亲吻了她的脸颊。
淡淡的熏香味儿缭绕过莲瓣兰娇嫩的花瓣,而在惠妃,熏香之中总有一种味道牵萦着她。那种清香时有时无,时隐时现,时浓时淡,时远时近,与之相处,有如沐春风之感,所谓“着意闻时不肯香,香在无心处”,大概就是如此。
黑,沉沉的压了下来,仿佛是受了月亮的指使,活脱脱地衬着月之皎洁。
康荑披着披风,立在院子里,静静的望着高高在上的明月,她似乎看到了柔柔的月光倾泻而下,划过才微微泛黄的黄金槐,被清风裹挟着充斥自己的衣带绳珞间,唇间始终含着一丝笑意。
翌日,康荑早早的起床了,说着甚是烦闷,便携南初又来到迎春园。
这次她没带风筝,只是静静的在花丛间踱着步子。
虞美人、连翘、丁香、四季海棠……纷纷占着她的眼球,让她忍不住有想睡在花海里的欲望。
南初看出了康荑的心思,便找附近修缮花草的宫人借了一个小篮子,供她采花把玩。
御花园是众人常来游园赏花之所,特别是春暖花开,自然是没有残花败柳的,择起花瓣顺手拈来。
倩影穿梭于绿枝红蕊间,若比作九重仙境的仙女,就只差脚底下踩着的浮云罢了。
行至深处,却是一林挂着硕大绣球花的白绣球树,刚刚长成的绣球,大部分是绿色,只有三四朵白透了。
康荑是极喜欢这花的,因为她赋予了一个特别的寓意。
她走上前,不自觉地闭上了眼,很是享受地闻着白绣球的芬芳,纵然她知道这种花是没有香味儿的。
“白头偕老……”她呢喃了一句。
从出长成的淡绿,到后来成熟时的纯白,何尝又不是那神秘的爱情从初识的青涩到后来相伴到老,头发全白的过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年少的康荑还不曾体验过爱情,却从《诗经》中寻找着一种那股神秘的情感,然后寄托在这美丽绣球之上。
说到手,她突然想到昨日不经意间碰到她的皇上,她脸颊闪过一抹嫣红,随即捧起将篮中的花瓣,朝蓝天一挥。
轻盈的花瓣随风飘扬,红如玛瑙、黄如翡石,紫如丝绸,活似一只只蝴蝶扇动漂亮的舞姿,落在草地,落在泥土,落在康荑吹弹可破的玉面。
她闭着眼,如沐春风。
南初也愣在那里,被康荑的美丽所震撼。
须臾,南初回过神来,惊叹道:“白头偕老,真真是一个好名字!”
康荑缓缓睁开了双眼,如是珍宝地观赏着每一朵绣球花,南初也到他处寻花采叶。
康荑青葱玉指抚上娇嫩欲滴的茎,正准备摘下,却不料另一只玉手同时拈住了它的花枝。
二人放开了手,康荑看了看来人,两把头上两侧戴着一对镂空广玉兰银钗,两寸长的垂饰摇摇摆摆,张扬无比,中心嵌着三朵霞红珠花,干净的龙华,迎春水纹宫装,其身后也站了一位姿色平平的宫女。
“你是哪个宫的,这么不懂规矩,敢跟咱们小主抢花?”还未等康荑回过神来,那宫女就呵道,可能是她从未见过康荑,而如今的嫔妃都认识,猜测是宫婢,所以才如此大胆。
她见康荑仍无动于衷,复言“看你也是个刚入宫的宫女,这是钟粹宫的徐佳贵人,还不快行礼?”
康荑见来人气势汹汹,不想徒惹是非,才颔首算是行了礼,遂谦虚靠边,再去摘下那朵花,而徐佳贵人也上前握着花不放,“云香啊云香,你识人的眼力又下降了,这哪里是宫女,分明是圣宠当头的庄昭仪的妹妹。”
二人再次松开花,贵人仔细打量了康荑,“也难怪你会认错,穿得这样素,一点也不像是得宠之人的妹妹,难道庄昭仪是苛待了妹妹?”
侍婢云香嗤嗤地笑了笑,“还是小主您的打扮美丽动人。”
面对贵人刁难,康荑处变不惊,“姐姐待我温厚宽和,关怀备至,还望贵人莫要误会;至于着装,那便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简朴的自然是最美的。”
贵人走上前,双眼微眯,身上的香包散发出一种浓烈的花粉香,“那你的意思是我衣饰繁华,毫无美感?”
康荑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微风吹过,五颜六色的花草随风飘舞,不时几片柳絮从身边飘过,二人两侧的刘海被吹到了脸上,看不清任何表情。
“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贵人抚摸着黑亮偷光的发丝,“从你与我抢花开始,你就打定主意要与我过不去!”
云香帮衬道:“仗着自己的姐姐得宠就在这耀武扬威,果然是恃宠生娇之人,就跟她姐姐一样,连惠妃的路都敢堵!”
康荑进宫时耽误惠妃轿撵一事本已平息风波,由于此事相传不远,她也一直未可知,“我与姐姐绝不会是恃宠生娇之人,至于什么惠妃什么堵路,我是一概不知的;若是有何误会,贵人讲清楚便好。”
贵人轻蔑地笑了笑,“我倒是很想讲清楚,只是有些事是越讲越不清楚;我今日就是看中了这朵花,你是非要与我抢到底吗?”
康荑无奈道:“御花园里的花开得好的随处可见,贵人为此与我……”
“你只用告诉我是,或不是!”贵人打断了她的,声气凌厉不可辩驳。
康荑一惊,远处采花的南初提着装满花瓣的篮子觉察着,赶了过来,“小主是皇室嫔妃,我们小姐乃嫔妃宗眷,请小主注意自己的言行!”
本是处于上风的她骤然年被一个宫女指责,实在恼火,“我的言行怎么了?皇上就是喜欢我直言快语,莫非,你连皇上也要指责吗”
“你要我注意自己的言行,而你又是什么身份,敢跟主子这样说话,不知是谁不注重言行呢?”
南初一笑,“奴婢岂敢有指责皇上之心?更不敢放纵自己的言行;只是方才云香姑娘对着我们娘娘的亲妹妹咄咄逼人,不知所谓何意?而小主不加以管教云香,所以奴婢以为自己方才所言不为过错。”
贵人哑口无言,却又誓不罢休,看其提着着的篮子装满了花瓣,便对云香使了眼色。
“其实刚才是奴婢不好,顶撞了郭络罗二小姐和南初姑娘,还请见谅。”云香走到南初前方,屈膝请罪。
“这事也不能全怪你。”南初淡淡道。
云香的头低得更深了,“难道南初姑姑还是不肯原谅奴婢?”
云香与南初同为宫女,云香又于其致歉,这次更是亲切的叫了一声姑姑,南初还甚是年轻,若叫声姑姑便是再抬举不过了。
南初无法,便亲手将其扶起来,“云香姑娘多虑了,你我同为宫婢,哪有原谅不原谅的事儿呢。”
云香顺势抓紧南初的手臂,脚一滑,二人摔倒在地,满篮的花瓣全洒了出来,零散的铺在地上。
微风吹起了散落一地的花瓣,贵人得意的看着二人,脸上浮起一抹奸计得逞的奸笑,髻上大朵绢花仿佛魔鬼一般晃来晃去。
“南初,你为何推倒我的侍女?蓄意伤人的罪名你可担当的起?”贵人气势紧逼。
康荑急忙扶南初起来,争辩道:“分明是你自己故意摔倒,还要陷害我们,为何你们要这么做?”
“二小姐肯定是误会了,我一个小小的贵人,哪里来的本事去陷害庄昭仪的宠妹呢?”贵人眼波一转,“倒是二小姐血口喷人,恶意中伤我们,不知你居心何在?”
南初道:“徐佳贵人也知道自己‘贵人’的身份,和二小姐这样的外戚起争执,也不怕失了身份。”
“你!”徐佳贵人气急败坏,误以为讽刺她的位分低,“你这个贱婢竟敢顶撞我,真是不分尊卑,我到底还是个主子,惩罚一个奴才的权力还是有的,云香,给我掌她的嘴。”
“诸位一早便在御花园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惠妃与冬儿迤逦而来,五尾点翠金凤大拉翅上两对青雀垂丝海棠镂空金边玉步摇熠熠生辉,白皙龙华上绣了三朵宝石富贵菊,一袭雪青赤边团鸾藤纹宫装贵气逼人。
待众人行礼,徐佳贵人一见惠妃,便一脸委屈状道:“请娘娘为嫔妾作主,方才嫔妾与郭络罗二小姐发生争执,南初就故意推到云香,让她深受重创。”
云香将袖子撸起来,雪白的手臂上突兀一片淤青与擦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