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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老人与海》的写作过程

在苍茫的大海上,一个老人驾着帆船向深海驶去。他已经84天没钓到一条鱼了。这次,在第85天这个吉祥的日子,他要到深海去钓一条大鱼。他在三处下了鱼钩,一条比他的船身还要长的大鱼终于上钩了。上了钩的大鱼拖着小船不慌不忙地游着。老人拼尽全身力量,经过两天两夜的苦战,终于杀死了那条大鱼。可是,在他返回的路上,一群鲨鱼追踪而来。疲惫不堪的老人又与鲨鱼展开搏斗。鲨鱼吃完了大鱼,大鱼只剩下一副骨架。他驾着船回到岸边。从死亡边缘空手而归的老人躺在他那破旧的茅屋里沉沉睡去。他又梦见了非洲海滩上的狮子。

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为我们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老人的名字叫圣地亚哥,他是古巴的老渔夫。

初读,觉得这不过是一个普通再普通不过的打鱼的故事。再读,觉得它像是一篇寓言。在简单的故事背后隐藏着什么。第三次读它,我的心灵震撼了,我与圣地亚哥产生了共鸣。我被老渔夫那永不言败的精神,那悲壮的情怀,深深地打动了。

我先后读了五遍。每读一次,我都感到心头有一种东西在撞击着我;每读一次,我都感到有一种力量在我体内增长;每读一次,我都感到我对人生有了新的领悟。

这篇小说文字简单,全书仅有27000个单词,印成书也不过120页。可是,当它首次在美国《生活》杂志刊登以后,两天之内竟售出五百多万份。美国文坛轰动了。世界文坛轰动了。1953年,海明威因此书获得美国最高文学奖普利策奖。1954年,海明威因此书获诺贝尔文学奖。其授奖词是:“奖励其大师级的叙述艺术,就近体现在《老人与海》中,以及其对当代文体的影响。”

我常常想:海明威何以能够享有此等殊荣?对授奖词的评语如何理解?海明威是如何塑造出这样一个人物来的?

我总觉得,探索一个伟大作家创作的秘密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追踪作家的创作过程,探寻世界名著诞生背后的故事,是一件多么令人心动而刺激的事情啊!

在探寻中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就是小说中老渔夫圣地亚哥的原型。

一天清晨,海明威在古巴哈瓦那海湾的水边上,准备驾驶“拜勒号”出海玩一天。这时,一位老渔夫向他走来。海明威喜欢结交各式朋友,便跟老渔夫聊起天来。老渔夫叫曼奴埃尔·乌利瓦里·蒙特斯班。曼奴埃尔向海明威讲起了他在海里捕鱼的一段遭遇。

曼奴埃尔在出海的第五天遭到了飓风。一般情况下,有经验的老渔夫会马上掉转船头返航。可是,他前段时间太背运了,老是打不到鱼,他便横下一条心要拼一下。他看到了那条大马林鱼,可它又溜走了。船的周围出现了鲨鱼。海上刮起了大风。幸好他的船相当结实,随风漂到了德赖托尔图加群岛,位于佛罗里达州以西。岛上有座大监狱。老人补充了一些食物和淡水,又出海了。

老渔夫在海上漂流了一个星期,根本没有捕到鱼。小船在远离古巴的大海里漂荡。突然,天空变得阴沉沉的。海面刮起了风暴。老渔夫后悔这次不该出海。风暴前锋的热气开始在平静的海面上激起波浪。老渔夫发现了那条鱼。他的船的枢轴上总共只有一百码钓丝,全部给那条鱼拽了出去,拉断心轴像折断一根牙签那么容易。他赶快攥住绳头,把钓丝绕在腰间,叉开两腿使劲蹬住船舷。这条重有一千磅的马林鱼拖着小船向前飞跑。老渔夫心里只怕一件事:唯恐失掉这条大鱼。这鱼是在他贫困的时候自投罗网的,足以使他发财,改变他长期的霉运。他心里鼓励自己,决不能放过这条大鱼,哪怕一直跟到墨西哥湾的海底也在所不惜。他究竟跟风暴和大鱼搏斗了多久,他事后也说不清楚。他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把大鱼拖到船边,牢牢地绑好。

次日凌晨,风平浪静。老渔夫扯起风帆,返回古巴。但在返回途中遇到了鲨鱼群,它们争相咬食这条马林鱼。老渔夫挥桨与鲨鱼打斗。后来又用短鱼钩钩了几条鲨鱼。但鲨鱼太多了。前后不到一个钟头,那条大马林鱼便被鲨鱼啃个精光,只剩下一副骨架。

老渔夫伤心地流泪了。又起风了,老渔夫驾船向海滩驶去。

曼奴埃尔的故事讲完了,脸上流露出痛苦和失望的神情。这是一个悲剧。

海明威听完回到家里,开始写作。不过,他不是按照老人讲的故事来写,而是根据老人的叙述创作了他自己的故事,那个打动了世界上千千万万读者的故事。关于小说创作的具体过程,海明威曾多次向来访者谈起。

海明威经常在卧室里写作。他从最初就养成了站着写作的习惯。他总是穿一双大号的拖鞋,站在那块发旧的捻角羚羊皮上——面对着齐胸高的打字机和读写板。每天早晨天一亮他就开始写作。这时没有人打扰他,天也凉快,有时很冷,但一开始工作,写着写着就暖和了。他把前面写好的先看一遍,因为他总是停在他知道下面还要怎么写的地方。他接着写下去,一直写到他仍然有东西要写的地方停下来。他就这样全神贯注地站在读写板前,唯有将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脚时,才会挪动一下身体;写作顺利推进时,他大汗淋漓,兴奋得像个小男孩;而当艺术家的触觉突然消失,他便会感到烦躁、痛苦。直到晌午时分,他才会拿起圆头手杖离开房子,到泳池边开始每日半英里的游泳。专栏作家乔治·普林敦在一次采访中亲眼目睹了海明威写作的情景。

在这次采访中,海明威向他披露了他写作《老人与海》的秘密。此段话较长,但我不忍割舍,全文照抄如下:

当然。作家停止观察就完了。但他不必有意识地观察,老想着怎么去用。一开始可能是这状况。但后来,他观察到的东西进入他所知所见的大储藏室。知道这一点可能有用:我总是用冰山原则去写作;冰山露在水面之上的是八分之一,水下是八分之七,你删去你所了解的那些东西,这会加厚你的冰山,那是不露出水面的部分。如果作家略去什么东西是因为他并不了解那东西,那他的故事里就会有个漏洞。

《老人与海》本来可以有一千页以上,把村子里每个人都写进去,包括他们怎么谋生、出生、受教育、生孩子,等等。有的作家这么写,写得很好很不错,写作这行当,你受制于已经完美的杰作。所以我得努力学着另辟蹊径。第一,我试着把向读者传递经验之外的一切不必要的东西删去,这样他或她读了一些之后,故事就成为他或她的一部分经验,好像确实发生过。这做起来很难,我一直努力在做。

总之,先不说怎么做成的,我这次有难以置信的好运气,能够把经验完整地、前所未有地传达出来;运气在于我有一个好老头和一个好孩子,近来的作家都已经忘了还有这样的事情。还有大海也同人一样值得描述。这是我的运气好。我见过马林鱼交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我把这些放弃。在那一片水面上,我见过五十多头抹香鲸的鲸群,有一次我叉住了一头几乎有六十英尺长的鲸鱼,却让它逃走了。可我也没把这些写到小说里。我对渔村所了解的一切都略去不写,但那正是冰山在水下的部分。

《老人与海》出版后,海明威把小说原稿捐赠给了古巴《波希米亚》杂志编辑部。因为他的《老人与海》的题材是在古巴获得的,而且还靠这本书拿到了一笔奖金。他要还给古巴人,让他们欣赏欣赏,以便更多地了解这位热爱古巴的伟大作家。

还有一次,海明威在回答传记作家库尔特·辛格的问题时,饶有风趣地说:

我是怎么写出来的?很艰难,非常艰难,老兄。我读过两百多遍手稿,每读一遍都给我一些启发。即便它现在定稿了,竣事了,问世了,我一拿起这本书,就仿佛觉得终于找到了我平生所追求的东西。对了,先生,这本小说是我一生中打倒的最大最美的狮子。

海明威一生喜欢打猎、钓鱼、斗牛,他追求冒险的生活,几次大难不死,终于靠着他那顽强的意志和永不言败的精神,谱写了人类精神力量的凯歌。那掷地有声的豪言壮语至今回荡在我的胸中:

但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一个人可以被毁掉,但绝不能被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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