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奇十足江湖豪侠范地挎着剑,耸拉着眉目闷闷不乐地走在街道上。似乎自从与这冷面和尚结伴之后,他便再无享受过以往吸引旁人侧目的生活了,而他行走江湖,第一目的就是为此!
但也幸好,如此日子他已大概习惯了,心情憋闷了没多久,便重新调整回来,却仍看向对方有意抱怨道:“无落,我就说你应把这恶犬安置在城外的,不然哪至如今这被人里三层外三层作兽围观的丢人下场?”
他始终没忘,初见之时,这恶犬龇牙咧嘴故作凶相把自己吓得失态一屁股坐地上的不共戴天大仇,实在有损抱负远大的有志青年形象,幸好当时没什么外人在场,不然就该他“悲愤欲绝”了!
在前开道的神异犬兽耳目聪明之极,哪怕在此刻响声纷乱嘈杂的街道上也能清晰听到身后凌奇已经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打了个响鼻,极具人性化地回头还以颜色,投之一个鄙视的眼神!
气的凌奇脸皮直跳却又偏偏无可奈何!
病面魔佛既然沾着个魔字,哪怕这名号并非他自己所取,那自然也不会像正统佛门弟子那般待人慈眉善目和颜悦色,说话行事都自带着一些特立独行远异常人的特质,他此刻就平静道:“没人逼你跟随,你可与我们分开!”
凌奇立即怒道:“你这死光头,成天就想赶本少爷走,我哪碍着你了?没了我,你到哪再找一个自甘陪衬鲜花的绿叶来?”
说着,还摆出一副遇人不淑的悲愤模样!
能面对病面魔佛尚如此嚣张态度,想骂就骂,除了他这玩世不恭的江湖浪荡儿,恐怕也再难找出一个来了!
“呼呼——”
前头大黑犬口中发出响声,然后身体停下片刻,对着凌奇一扫尾巴,摇了摇屁股,两只后腿跺了跺,似在撒尿拉屎后的扒土行为,不知是指凌奇这自己听来都觉得违心的话如同****,还是指凌奇非陪衬鲜花的绿叶而更适合为滋养花朵的大粪,总之不屑意味浓重。
凌奇就要趁手拿剑砸它,只是被早有准备的大黑犬事先跑了去,只能低骂道:“你才****,你全家都是!”
无落轻轻瞥过他一眼,继续往前走去!
凌奇赶忙追上,换了个话题:“哎!我说,你确信要去挑战驭剑大师吗?”
无落自顾走去,未作反应。
问而有答是幸运,不说是正常,凌奇早已习惯他的沉默,继续已经说过许多遍的话:“新榜不说,驭剑大师在你出现前的大玉国上届武评十二人中排第三,是九大高手三大宗师中的三大宗师之一,你能赢后头九人,可不一定能赢前三人,占了如今这新榜第四就差不多了!”
无落一直不说话,任由凌奇喋喋不休与大黑犬不时对凌奇的鄙视!
他们并未直接前去余阳剑馆,很快就进了一家临街酒楼。
这店家想必在余阳城也是身份不低的人物,外表看来平平无奇名作“回头客”的酒楼,一入内却是富丽堂皇的大气装饰。
此时店内客未满,但也已坐了七七八八的位置二三十号人,尤不显拥挤!
二人一犬,尤其是这一犬进门时,大部分食客都先后往外看来,然后惊得目瞪口呆,更有胆小者被慑得颤颤巍巍连碗筷都直接拿不稳掉落,无法,这一犬威慑太强了!
刚过门槛,凌奇就大大咧咧喊道:“住店住店,来一间上房一间下房,还有一间猪棚!”
上房自住,下房和尚住,猪棚自然狗住,他自认十分“厚道”“合理”地径自给安排好了。
大黑犬嘴唇一翻,露出几颗让人一看就头皮发麻的锋利长獠,寒光闪闪,在后面冲着凌奇低吟!
凌奇背心一寒,咬牙死撑!
一头花白的老掌柜见惯了豪商巨宦,早早练就了明察秋毫的眼力,抬头一瞅门外来客,便老脸一抽,心中咋舌。两人不说,那只格外惹眼的异种大犬就让他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剧烈,自觉庙小容不下大佛了,这种怪物哪是一般的高门大户能养得起的?恐怕吃一项花销就能让人肉疼得不行。
其后年轻人的喊话与犬兽灵慧如人的反应,更让老掌柜感叹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一眨眼间将满天神佛念叨了遍,只希望这似乎矛盾不浅的一人一犬可别在自己这店中打起来。至于牲畜不得带入店门的规矩,早给丢九霄云外去了!
但无论如何忧心忡忡也不能摆出来,还是得挤出一张笑脸迎客,老掌柜不敢怠慢,亲自绕过柜台,把他们领到后厢一个僻静的独立小院,这可是专为郡守州牧之流准备的地方,想必能让满意!至于凌奇意思的房开分三等,老掌柜权当没听到,他担心这把老骨头会被狗咬!
老掌柜带着随行恭恭敬敬奉上茶水的店伙计离开后,凌奇坐在院中亭台上叹道:“这掌柜的真是老眼昏花了,本少爷说得这么清清楚楚,他还给整出这么一个院子出来!”
又看到静立一旁抬头望天,一手负后,一手捻珠的无落,白衣飘飘,真显一代宗师风范,问道:“你不是要去找人家挑战?为何又要来这店里逗留?”
无落静观云天变幻,面无表情道:“等!”
入城逾时,那余阳剑馆想必也收到病面魔佛到来的消息,该有所准备,此刻至决战之前,便是病面魔佛留予他们最后的准备时间!
至于如何准备,便是对方的事了,无论明里暗里的应对,尽数接下便是!这是属于病面魔佛的自负!
凌奇挠了挠头,不知道这个“等”字是等什么,若是他知道,一定撇撇嘴回报万分的鄙视:前面九次怎么不见你等?
及至入夜,暮色笼罩整座余阳城,喧嚣一日的城池陷入静谧。满城只有零零散散的地方才有灯光照耀,尤以烟花之地最如昼明。
回头客酒楼内院,黯淡亭台残烛幽幽,石桌立案,陈置香炉,无落形容无色,不知心沉何事,轻手慢抚摆弄烟云,满亭闻香!
月影绰绰,孤身孑然,华发老人无声而至!
在入亭刹那,老人面色一变,乍然止步,等好不容易靠积年阅历与城府平复心情,仍然双眉纠结。然后与病面魔佛对向而坐,老人闭目深深吸气,神情陶醉。
无落目光一如既往投在桌案,具体说是案上飘香黄炉上,一手仍拨云推雾,仿对外界一应事物尽无所觉。
一老一少,两厢无话,对坐不对峙!
老人脸色青红变幻,半晌,轻轻吐出一口气,气染其色云涌如血,凝其形恍惚若剑,汇其势凛冽入骨,出口剑气搅乱亭内的炉生绕烟,离体十寸后在陈案炉前猛然炸开,消散虚空荡然不存,被剑气搅出的“空白”迅速被炉烟重新填补!
一切如旧!
除了石桌上新添的几道杂乱纵横的剑痕!
无落一直风淡云轻,只有剑气摧烟剑气尽的最后一刻才轻轻一按,放手炉盖。
风凝云静,仿佛万物有那么一刹那归于静寂!
老人睁开眼,看向石桌木案上的香炉,脸色动容,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终付由衷一叹:“如此神物,只应天上才有!”
无落的手指干脆在炉盖上轻弹,叮咚脆响轻盈悦耳,而铜炉仿佛不释热,因此扶不烫手!
“能否容老夫请教一个问题?”
老人说完不等无落答应便直接问道:“不知大师贵庚几许?”
“十八!”
老人廷目光灼灼:“老夫信这世上有天纵神资的武学奇才,但却不信有十七八岁的少年宗师,因此一直在想大师是否真是我辈中人,如今一朝得见奇物妙香、少年宗师,总算悬心不再!”
无落眼睑低垂:“路有不同,万法归宗!”
吐了口浊气,这回没了呵气成剑的景象,老人神情放松,又问道:“那大师如何看待武评宗师?”
“一山登顶瞰千里,未及云深空自叹!”
老人一震,感叹道:“大师所言极是!不谈云深在天,单咫尺邻山之巍峨便已教人望尘莫及!”
“我曾欲登他山,却遍寻四方无路,能否请大师不吝指点?”说着,他已经换了一个更加对等的“我”字,不再托大自称“老夫”!
无落手指落定不再扣弹,抬起头平静地看向老人。
秋夜风凉。
金桂截枝如剑,一点青烟凝锐气!
——
酒楼后门,袁久廷满腹心事地走出,巷子里立即有两名等得焦急的弟子迎上来。老成持重的大弟子低声问道:“师父说战前先去见见病面魔佛,结果如何了?”
老人向前走去,说道:“我见他后,一直迂回言谈,反复试探,归究不外乎两点:他究竟是世俗武人,还是仙门高人!”
病面魔佛虽崛起时间不长,但关于他的来历却众说纷纭,其中最叫人信服的,自然就是他出身传说中三大仙门之一的天元寺!
年轻弟子立即管不住好奇心思问道:“那师父可得到答案?”
袁久廷道:“修为莫测,怀物奇珍,有俯瞰江湖的自负,亦有指点宗师的见识,怎会只是个平凡武夫?”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两个弟子满眼惊奇,面面相觑时频频回头,谁不想一睹传说中的仙人风采?
就如凡人慕武,武人羡仙,总有各自追求的对象!
世俗中哪怕是响当当的武林高手,也多半是从来只闻仙人事,哪朝能见仙人面的遗憾!
袁久廷笑道:“不用大惊小怪,仙门人也有高低,强的难以测度,而弱的想必你们都可能斗个旗鼓相当!”
两弟子大感好奇,从未听过这种说法,也并未细思自家师父是如何言之凿凿个中隐秘的,年幼弟子忙问道:“不知这位病面魔佛是强是弱?”一说完,便自感没有意义,腼腆笑道:“仙门强者既然难以测度,想必也没必要找我们武人挑战,而又能打败四位宗师,显然也不是弱者,那恐怕是中等层次了”
袁久廷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年长弟子忧心忡忡道:“那病面魔佛不知为何挑战九位高手时从未听说用过什么仙门手段,但对师父恐怕就不一定了!仙门神通莫测,凡俗武学难挡,如此一来,师父就算完好时也未必能挡住,遑论如今重伤之躯?”
“我的伤?”袁久廷面色复杂地揉着胸口呢喃,然后叹道:“的确胜算甚微!”
另一弟子立即知机地安慰,或者说奉承道:“病面魔佛再厉害脑子不行又怎样?还不是轻轻松松被师父诈出了来头?”
哪知老人直接呸了一口,完全没了上一刻的宗师风采,无奈道:“厉害个屁!事后回想,多半是人家压根就没想隐瞒,只是我这老头子硬要自作聪明要和人打哑谜,人家也就乐得明知装不知了!况且,知道对方是仙门之人除了能增加压力还又如何?”
一不小心把马屁拍在马腿上的弟子脑袋一缩,急忙转移话题:“师父不是说试探两点,不知另一点是什么?”
袁久廷没有回答弟子的话,出神地想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