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避单晓昱。他发消息我不回,他打电话我不接,他托我舍友冯青青捎口信给我说他要见我,但是我假装不知坚决不回应。周六的晚上,冯青青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紧张兮兮地对我说,铜字,你还是赶紧出去吧,单晓昱都在宿舍外面站了一天了。
我心里动了一下,但还是没做声。
冯青青是看不下去了,我觉得你要是不想见他就出去跟他说清楚让他以后别来找你,老这样躲着藏着算个什么事呀?
我低着头不吭声,冯青青从背后用力推了我一把,你倒是咋说啊?
他愿意等那就让他等去,他要是能等到九点我立马就下去。我愤愤地说。
你还真够狠的啊。冯青青斜睨了我一眼笑着说,只怕到时候又心疼了吧。
七点,七点半,八点,八点半,冯青青每隔半个小时就跑到窗户边上张望一次,每次看过回来都深深地长叹一口气,当她第四次叹气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拜托,现在伤心的人可是我呀,你在那叹什么气呢?
我叹气,是因为你完了,这小子看来是真的赖上你了。
我是在八点四十三分的时候走出宿舍大门的。单晓昱当时正背对着我,他两肘支在宿舍外面的栏杆上,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使他的背影看上去更加寂寥。我轻轻走到他的身后,白痴,站在这儿喝西北风很痛快是吧?我伸出手来准备去拍单晓昱的肩膀,不料他已然转身一把将我拽进怀中,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会发生这样的状况,我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就永远不打算见我了?
我不说话。我没来由地想起了那把旧吉他。
单晓昱松开我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他仔细地看着我的眼睛,这眼神就好像一层雾气笼罩在我的脸上,如果今天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还是不开口。吉他上的那个名字开始发出刺眼的光。
沉默,难捱的沉默,同时也是难言的沉默。单晓昱的眼睛盯住我的眼睛,这回我没有躲开,四目相对之间,时间仿佛已经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为什么我始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呢?当单晓昱说出“最后一天”这四个字的时候,我的心真的好疼好疼啊。为什么是最后一天呢?你要离开了吗?你要为了谁离开呢?
单晓昱,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真的很开心。你让我意识到朋友是生活中多么重要的内容。只是,缘分注定你我只是过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深秋的风,很冷,一阵一阵地扑面吹来,吹在我的脸上,也吹在我的心里。我感到浓烈的秋意,冬天很快就要来了吧?
单晓昱把两只手插进裤子口袋里,他将脸转向一边但立刻又转回来,然后他问,铜字,你说的这些都是心里话吗?他的声音里几乎不带任何情绪,这让我感到不安。
是的,心里话,不会再有第二个版本。我的心里翻滚着剧烈的酸楚,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呢。
那好吧,你多保重。再见。单晓昱说完这句头也不回地走了,孑然的身影在白色的月光里渐渐消溶成一团淡淡的光晕。
风在耳边浅吟低唱,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蝉的鸣叫,一切仿佛都与来时一样,只是我不知道,这竟是我最后一次目送单晓昱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远去。
三天后蟑螂到班上来找我,他一看见我劈头就问,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损啊,单晓昱走你怎么也不去送送?
走,他去哪儿了?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说你丫是装傻呢还是真傻呀?他人这会儿估计已经在大不列颠了。
我的脑袋顿时嗡的一响,一阵强烈的眩晕袭上来。
蟑螂看了我一眼,说,那天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呀,第二天都要走了第一天晚上还喝那么多,认识这么久也没见过他这么不要命猛灌的真是。
我的心一下一下地往下沉。我慢慢地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真的是我错了吗?我说的那些话真的伤了单晓昱的心吗?可是那把吉他又是怎么回事呢,小菲又是谁呢?
我不知道他要出国,而且我想他已经有意中人了。
啥意中人?意中人不就是你嘛。蟑螂哭笑不得地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极端的不理解。
我说的是那个叫小菲的。
哪个小菲?蟑螂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上次你让我拿的那把吉他上有这个名字。
蟑螂歪着脑袋想了老半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平时看你不是挺机灵的嘛,这种骗小孩儿把戏居然也能唬住你?
我死死地瞅着蟑螂,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咳,哪有什么小菲啊我的姑奶奶。不就是不待见小四总单着嘛,整这一出看看他是不是真对女生没兴趣,这贼小子,啥都明白就是不中招。嘿嘿,现在好了,他是没上当你却给蒙了,可是没想到,可是没想到呵。
我突然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一阵阵的灼痛让我难受。我看了一眼蟑螂,他也看着我,我想着该说些什么,他已经先开口了,我知道你很喜欢小四,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在意这些。只是你应该让他了解你心里的想法,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收到单晓昱从Liverpool寄来的包裹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那天阳光很好,我拿着那只大牛皮纸信封从邮局里走出来,迎面撞上来邮局汇款的冯青青,她一看见我手上的大信封,立即把脸凑过来,哟,什么呀这是?
单晓昱寄来的。我尽量装出很轻松的样子。
打开看看是什么啊?搞不好是个值钱玩意儿呢。冯青青一脸的财迷心窍。
我顺着牛皮纸的边缘把信封拆开来,在耀眼刺目的阳光底下,我和冯青青几乎同时看到了信封里的东西,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了。那是一张约翰列侬的绝版唱片,我曾经跑遍半座城也没有买到,只是有一回吃饭的时候无意中跟单晓昱提起过一次,现在他却把它找到了。
是《LOVE》哎。冯青青瞅着唱片上的英文怪腔怪调地对我说。
确实是LOVE,可是她看到的只是唱片的名字。冯青青并没有看到在唱片包装纸的左下角还用钢笔写了几个小字,这几个字很小很小,也是用英文写的,我一眼就认出是单晓昱的笔迹。我的心一下子抽紧了,我的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来,落在那几个小字上,它们立刻模糊不清了。
在单晓昱离开前的那天晚上,我没有流泪,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读懂他。但是现在我哭了,因为当我看见这行字的时候我终于明白,其实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想对他说的话:
DEAR,LOVEISYOUAND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