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边,峭崖下,一间竹屋寂寥地伫立在这与世无争之地。
两盏烛光将竹屋照得明亮,一男一女正对坐在桌前下棋。
一个执黑子,一个执白子,沉默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
虽然已过了将近一个月,苏致言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成亲礼的前一晚,邹略生被桓远之杀死在念云踪的房里,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他的内心一向都是平淡如水,但只要遇到和念云踪有关的事,一颗心就无法平静下来。
他将念云踪安置到另一间房后,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坐在湖边想了很多。有关念云踪提到的黑衣人和那半块玉佩,有关桓远之和苏若眉,有关吕莫岑和陆小臻……
但还没等他做好决定,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令他昏昏欲睡。
待他醒来,就已经躺在这间古香古色的竹屋里,沐戎戎满脸泪花地看着他,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成亲!”
他一言不发,下床,拉下竹门就想要离开。
沐戎戎却低声泣道:“你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那个妖女根本不是真心想和你成亲的……”她一五一十地将念云踪在喜堂上对苏若眉所做的事告诉了苏致言,那时他才知道,原来念云踪已经知道吕莫岑和陆小臻的死因。他千辛万苦想隐瞒的事,终究还是瞒不过去。
拉着竹门的手终于轻轻放开。
那一刻,一直压抑在内心的一块石头终于化为乌有,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明白自己的内心终于得到了安宁和平静。
一切就好像天意一般,虽然沐戎戎还在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念云踪的狠心,但他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责怪过念云踪,因为本就是他的不对,他以为只要成亲了,大家便是一家人,到时念云踪就算知道苏若眉是杀害她师兄师嫂的凶手,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不去和苏若眉计较。谁知他越是隐瞒,心中就越是痛苦,总觉得念云踪离他越来越远,无论他怎么伸手都触摸不到她。
终于,这场闹剧还是嘎然而止了。
他的心又重新获得了许久没有感受过的宁静。
他静静地呆在竹屋里,白日里种种花,和沐戎戎下下棋。夜晚闭上眼,念着那个名字进入梦乡。
在梦中,他总是能梦到她。
或许,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夜已经深了,你怎么还不回去?”苏致言望了一眼窗外,讶异于沐戎戎今日的反常。
沐戎戎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你今天一直坐立不安的……”苏致言何等聪慧,一颗棋在手中掂了许久竟迟迟无法下落。
他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开了口:“是寻剑山庄出了什么事?还是……谁来找我了?”
沐戎戎撅了撅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着:“言师兄!你在这里呆得好好的,不管谁来找你,你都不要走,好不好?”
苏致言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等待着她自己开口。
沐戎戎最害怕苏致言流露出这样的表情。苏致言醒来发现自己被掳到这里来时,一句都没有骂过她,但她心中却一直充满着愧疚,担心苏致言再也不理她。
她低下头,喃喃地承认道:“其实……其实是小师叔和那个妖……那个女人……一起来的……”
苏致言眼眸微垂,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好半天,他才轻声问道:“他们在哪里?”
沐戎戎呐呐地,迟迟疑疑地不愿意回答。
门外却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我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敲打在苏致言的心中,压得他一下子喘不过气来。他勉强自己抬起头,看着那张夜夜思念的面孔,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你来了。”饶是他故作镇静,声音中依然有一丝颤抖。
一张脸一向生机灵动,此时却憔悴疲惫,在悔恨中煎熬着每一个日日夜夜。
一张脸本来仙姿出尘,却被这俗世****折磨得失了颜色,只剩满脸胡渣细碎。
两双充满歉意的眼睛相互对望,渐渐地都有些湿润起来。
沐戎戎吃惊了好一阵,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连忙挡在他们中间,口气不善地冲着念云踪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念云踪冷冷地盯着她,朝着她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沐戎戎心中略慌,后退了一步,强作镇定地问:“小师叔呢?你们不是形影不离的吗?”
此言一出,苏致言的眼神又是一黯。明知道沐戎戎是故意说这句话来挑拨他们之间的感情的,但……他早已看不清,他们之间还剩下些什么。
看着苏致言痛苦的模样,念云踪有些内疚,回头望向身后那一片黑漆漆的夜色,哪里还能看到桓远之的身影。她心中不由得有些空落落的,叹了口气:“他走了。”
苏致言猜测得到桓远之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不愿意见他的原因,只苦笑了几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沐戎戎眼睛一转,却依然不肯就此罢休:“听说世子带着你出席龙宴,还当着所有文武大臣的面,说你是他心仪的女人,连幻族第一美女都被他拒绝了……念姐姐,你真是了不起啊!”
看着苏致言惊愕的眼神,念云踪也不想多加解释,只冷冷地盯着沐戎戎,追问道:“你让大盗杜飞把少庄主掳来此地,那你一定认识杜飞了?他在哪里?”
沐戎戎心慌意乱地低下头,结结巴巴地避开她的眼光:“什……什么杜飞?我不认识他!”
念云踪还欲追问,苏致言却有些奇怪起来:“你是说,那天晚上是大盗杜飞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念云踪点点头:“我去过寻剑山庄,他们说在你失踪的地方,发现了大盗杜飞所使用的迷魂香。”
苏致言有些痛心地看向沐戎戎:“戎戎,你一向甚少出门,如何与那江洋大盗相识的?那杜飞风流成性,他伤害我不要紧,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万一……”他皱着眉竟说不下去,只重重地叹了口气。
沐戎戎最怕苏致言不开心,此刻见他担心自己,心中又是内疚又是甜蜜,慌忙解释道:“不会的,他绝对不会伤害我的……”
念云踪更加狐疑起来:“为何不会?莫非你和他相熟已久?”
沐戎戎心知自己一时嘴快,此时眼光闪烁,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闭口不言,任念云踪如何追问,只如哑巴一般什么话都不说。
本来苏致言没有大碍,她也不需要非要找杜飞的麻烦,但杜飞却将她和桓远之的兵器盗走,她那弓箭是陆小臻师姐千辛万苦找来的材料,吕莫岑师兄花了大半个月时间帮她制作的,两人死后,那弓箭更是成为她怀念二人的遗物,若不寻回,她连睡都睡不安宁。
见沐戎戎闭口不答,念云踪怒容更炽,冷哼一声便提步欲走:“既然如此,我便将此事告知如此先生和掌门夫人,让他们两人看看自己的女儿都做了些什么事!”
“不要!不要!”沐戎戎这才面如死灰,死死拉着念云踪的手臂不让她走。
念云踪面无表情:“我没有什么耐心,你最好快点说!”
沐戎戎嗫嚅着,正要开口,突然一支细针从窗外直射进来,正刺在沐戎戎的手臂上,沐戎戎腿一软,紧紧抓着念云踪的双手顿时一松。
念云踪和苏致言暗叫不妙,苏致言一个箭步上前扶着沐戎戎,念云踪身形一闪,掠至门外,只见一个身影飞快地闪过,虽然只是很短的一刹那,但念云踪却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面容和衣着正是大盗杜飞!
作为一个名扬天下的大盗,杜飞的身手也是极快,念云踪才追了一段路,便已失去了他的身影。
站在阴森寒冷的山路上,念云踪在心中将疑点一一地铺开,重新整理。
杜飞不愿意透露委托人的消息,这是可以理解的,为何他偏偏选择困住她和桓远之,趁机带着林缓缓离开?
若要离开,便该是离邛山和北川越远越好,为何杜飞竟又出现在邛山之上?
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如此曲折陡峭的山路,可杜飞却连看不看便毫不犹豫地飞奔着,看起来似乎对这邛山的地形十分熟悉。
再加上沐戎戎对他的信任和维护,莫非……
他竟是邛山派的弟子?
但邛山派那么多弟子,又会是哪一个呢?
苏致言横抱着沐戎戎奔了过来,看到她呆立不动,心中有些吃惊:“踪儿,你没事吧?”
念云踪摇摇头,看着沐戎戎昏迷不醒的脸,有些担心:“戎戎怎么样了?”
苏致言皱起眉头:“我也不知道她中了什么毒,我们马上带她去邛山派,那里应该有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