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乔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了那些讨厌的雀斑，有些后悔来时没去卫生间补补妆。她脚步僵硬地挪动过去，李子恒笑了起来：“世界真小呀。”
李子恒替她点了卡布其诺，还有一个可爱的抹茶蛋糕。他说：“天气太冷，先喝口热咖啡，吃块蛋糕填填肚子，然后咱们去涮‘小肥羊’。”那种宠爱与真诚发自内心，让乔叶一下子眼睛湿润，内心剧烈翻腾。她喝一口咖啡，抬起头问：“李老师，您没在大学里了？”
李子恒说：“对，你们就是我的关门弟子。”没等她问下去，李子恒就告诉了她，他考取了注册会计师，现在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上班。
李子恒问：“你跟你的男友，分了？”
乔叶低下头，心里充满了懊恼，早知道会与李子恒这样重逢，她打死也不会去谈那场不咸不淡的恋爱。
大一，当李子恒拿着讲义夹，站在讲台自我介绍时，微薄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身上，温暖而俊朗，让乔叶的心突然之间有种被穿透的感觉。她在一瞬间了悟“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悸动。
她不是没暗示过李子恒。大四，她开始频繁地向李子恒请教问题。她躲在宿舍的被窝里想，上课时，他明显地有些回避自己的眼神，他应该是明白的。
李子恒当然明白，这个眼神晶亮的女生的羞涩。他暗暗告诫自己，她是自己的学生，仅此而已。所以，有一次乔叶再向他请教时，他有些不耐烦地皱着眉头对科代表吩咐：“你再给她讲讲。”
这以后，他们的关系就莫名地疏离了。乔叶是自尊心极强的女孩，再看到李子恒时，神态里有了刻意的距离。两个月后，乔叶就有了男友。李子恒不是没有失落，只是他忙着奔前程，这点小花絮很快就忘记了。而乔叶的那场恋爱延续的时间并不长，毕业后就各奔东西不了了之。
李子恒修长的手指搅动着咖啡，也搅乱了乔叶的心绪。她低着头想，李子恒该不会是介意自己大学里的那场恋爱吧？微微侧头，她看到旁边玻璃上映出自己的脸，一张撒满雀斑的脸，心里就黯然了一下。她就是人家嘴里那种“看正面想自卫”的一类人。
他们去了“小肥羊”。乔叶心里有了些许的欢喜，她记得有一次闲聊时，她说过喜欢“小肥羊”的火锅，没想到李子恒居然记住了。隔着氤氲的水汽，还有热闹喧嚣的人气，他们之间的气氛很温馨。李子恒一直在照顾她，点她喜欢的菜，给她倒饮料，提醒她菜先凉一凉，别吃太烫。
乔叶的话匣子渐渐打开。她向李子恒诉说一些自己被客人刁难的经历，是带着一点撒娇的口吻。李子恒默默地听完，然后认真地问乔叶：“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乔叶愣住了。在此以前，她对自己的现状已经很满足了。大专毕业，通过关系在一家四星级酒店里负责“商务中心”，也就是替来住的客户打打文件，发发传真，顺带订订机票、火车票等。工作虽然烦琐，但福利待遇都不错。
在送乔叶到她家，分别时，李子恒说：“以后叫我子恒吧。”乔叶呆呆地点点头，像被一个百万彩球砸中，幸福得恍恍惚惚。
直到回到家，看到镜子里面色绯红的自己，才敢相信这不是梦。
第二天刚上班，麦萱就神秘兮兮地跑到乔叶办公桌前，告诉她，昨天她表哥回家明显很兴奋。她对乔叶说：“我表哥不错吧？
拿什么贿赂我？”
最后她买了一支迪奥的唇彩才把麦萱打发了。麦萱说：“放心，你有我这个眼线，我表哥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乔叶把她赶出了办公室，却掩饰不住唇边的笑意。
他们在MSN上联系，只有对方能看懂的签名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幸福。有一天，乔叶收到了李子恒快递过来的包裹。麦萱拆开一看惊叫一声：“天哪，是夏奈尔的晚装，表哥真大方。”
晚上李子恒告诉她，下周他有一个同学聚会，希望她能陪他一起参加。乔叶当然愿意，只是，她有些犹豫地问：“我行吗？”
李子恒说：“没关系，一切听我的安排。”
周六李子恒果然在酒店大厅里等她下班。同事羡慕地说：“你男友真有耐心。”乔叶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连那些雀斑都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虽然乔叶穿了夏奈尔的晚装，专门去美容院盘了头发，化了晚妆，可对他们来说，那是一场不尴尬而不那么愉快的晚会。
李子恒被同学捉去叙旧，她在众人的目光里，感觉像一个怪物。甚至，她能听见些窃窃私语，议论她脸上的雀斑，像满天的繁星。中间有人过来与她闲聊，问及她在哪儿上班时，她刚想回答，李子恒走了过来，揽着她的肩膀笑容可掬地抢先回答：“她正在考取CFP（注册金融策划师），你们这些学姐可要多帮忙。”
回去路上，乔叶一直低头。临到下车，她对李子恒说：“我决定考CFP了。”李子恒握住她的手说：“我会一直支持你。”
乔叶笑笑。原本，她是一个没有多大目标的女人，想的是有份安稳的职业，嫁一个相爱的人，就这样过一生，岁月静好。可今晚她发现了她与李子恒之间的距离，他对她职业的掩饰。她不想让他丢脸。当然，决定考CFP，还有另一层考虑，她想增加自己在李子恒心里的含金量。
乔叶很明白，自己虽然身材尚可，五官清秀却有密布在脸上大煞风景的雀斑。这样的条件，想要嫁得好，首先要干得好，自己的筹码只能自己增加。
自从决定考CFP，他们的话题都围绕CFP进行。乔叶心里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仿佛电脑那边循循善诱的人，又变回了昔日的老师。她心里有些隐隐的幽怨，她提过几次去见他的家人，李子恒都说，现在时间紧，先准备考试。
时间固然紧，然而到底是不是托辞，只有李子恒明白了。
李子恒为她买来很多复习资料，又在MSN上给她解答难题，帮她确定专业。李子恒对她考CFP的态度越热切，乔叶的心里就越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2008年年底，乔叶参加同事的婚礼。回来的时候，她掏出梳妆镜仔细地看自己，透过那些星星点点的雀斑，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青春正在流失。趁着酒劲，她拨通了李子恒的电话：“子恒，我们结婚吧。”
李子恒虽然在笑，但乔叶纵然是微醺也听出他笑得虚。他说：“我什么都没有，拿什么来娶你，怎么保证你的幸福？”
乔叶沉默了，然后挂了电话。李子恒也没再打过来。她自嘲地想想，原来，他在乎的不仅是她脸上的雀斑，还有她算不上光鲜的职业。
这些话当然不可能说白了。只是每次再接到电话，李子恒再询问她的考试准备情况时，乔叶便有了另一些心思，讲话也带了些情绪。
有一次他们在电话里争吵了起来，她冷不防地说了一句：“你觉得我真考上研，还看得上你吗？！”他在电话里很自信地说：“会的。”
是乔叶先挂了电话。她想，也许，注定他真的只能是自己的恩师，而不能是白首不相离的人。乔叶多想听他说：“不管你能不能考上，我都跟你在一起。”
他与她联系，话题除了考试就是对未来的憧憬。有一次，李子恒说：“等你考上研，我们再好好治治你脸上的雀斑。”她当时没在意，现在回头想，为什么一定要考上研？她与他的前途，是不是只能是她考上研究生，找一份光鲜体面的工作，才有可能？
就这样两人就渐渐地冷了下来，带着一个完美的借口：乔叶要全力准备考试。
2009年春节前夕，乔叶辗转了大半个中国，独自在异乡准备迎接考试。窗外有零星的雪花，更显得寒冷。她瑟缩在宿舍里，孤独铺天盖地地涌过来。她无意中拨通了麦萱的电话，喃喃地说：“麦萱，我想放弃了。”麦萱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给你发一个地址，你看看就明白了。”
乔叶点开的刹那就呆了。是李子恒的博客，里面写的都是他们的故事，日期从他们相亲重逢的那天开始。上面有乔叶不少的照片，是用手机偷拍的。有她在阴雨天狼狈不堪挤公交车的，有她低头啃面包的，还有对着客户的背影做鬼脸的……里面基本上记录了她所有的生活与状态。
在最后的几页里，乔叶看到了这样几句话：
我不该在半年前，贪图那笔钱，因为那笔洗黑钱的交易，现在被罚款，事务所也关闭了。原本想给她一个完美的婚礼，现在不可能了。看着她辛苦，心里很疼，但不能不这样做。因为，她是一个不那么耀眼的女孩，如果，我不能给她幸福，那么，我也要让她把幸福攥在自己的手心。
麦萱的短信又来了：他筹钱是因为想带你到韩国去美容，祛除你脸上的雀斑。他其实不在意，但因为你在意。
乔叶的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了出来。她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回去，她要在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肩上痛快地哭一场。
冲出大门外，乔叶站住了，还有三天就考试了，如果此时放弃，就等于放弃了那个男人深沉的付出，放弃了他的希望。她慢慢地往回走，给李子恒发了短信过去：我要把你给的幸福，连同你一起攥在手心。李子恒的短信很快就回了：你往回看。转身，她看到了雪人一样的李子恒站在距离她十米远的地方，像一束耀眼温暖的阳光。
被命运泼过冷水，才更懂得体恤人心，也更懂得感恩。以对方坚持的姿态努力生活，是想要证明对方欲望的正确。
有一种爱叫成全
在“我们在读同一本书”的豆瓣小组里，顾小果看到一个姑娘的直播帖，姑娘和她的画家男朋友住在北京的地下室，他们睡觉的床是由520本书搭建而成的。
那个姑娘在帖子里写道：“每天躺在这渊博知识构筑的小床上，谁还去担心下一餐吃什么。”看到这里顾小果笑了，她想这姑娘可真够没心没肺的。她和程远何尝不是如此呢。22岁那年，顾小果和程远从北京的两层地下室搬到了阁楼之上。矮矮的屋脊，在狭窄的空间里穿行须时刻低头弯腰。柔软的小床是他们最值钱的家当。顾小果常常呈大字形躺在床上做白日梦，日子如此清贫，不做梦何以抵抗生活。顾小果的梦想是当一名很红很大牌的大神级写手。她在网站当签约作者，虽然现在一千字卖20块。程远的梦想则是要超越天涯（即“天涯社区”，国内著名网络社区）的“四美之首”——钟汉良。耳闻目睹娱乐圈林林总总的声色犬马，他还是想涉入其中，过一过在街上随便走走也会被路人包围的明星生活。大学毕业，世界看起来是那么美好。新时代小年轻顾小果和程远自恋又清高，他们忠于梦想，拒绝现实，就这么欢乐而清贫地过了一年。
时间永远是最受用的规则。第二年，顾小果对程远说：“亲爱的，咱们必须有一个做牺牲，恶俗一下，接点地气。你头脑如此灵活，应该去经商，一定能赚很多很多的钱。”
可程远对顾小果说：“可是我已经以身试法演艺圈，怎么能戛然止步呢？我们得时刻为自己负责。”顾小果歪着头看程远亮晶晶的眼睛，她沉默了。这一年，顾小果瘦成一把骨头，每月收到网站一笔两千元的稿费。他们依靠这笔稿费维持着生活。蜗居在北京的这两年，他们几乎哪儿也不去，因此也时常迷路。顾小果像一棵野草，对这个世界她有欲望，但不会虚妄到无限延长。
第三年，顾小果和程远分手。分手那天，程远还在反复说一句话：“我们得为自己负责。”顾小果狠狠地呸了他一声。且不提资质，在这人生浩荡的大路上，有多少人走着走着都换了道。为梦想负责的前提是吃饱穿暖，没有温饱，哪有力量傲娇？她顾小果实在受够了断水断电又断粮，见房东就像老鼠见了猫的生活。“程远，我告诉你。我就是市侩了，就是虚荣了，我想住大房子，想过好日子。这些，我每天做梦都在想。”顾小果歇斯底里。
“可是，你爱我啊。”
“对，但我现在不想爱了。”
他们大吵一架，从此分道扬镳。
离开程远以后，顾小果去了一家影视公司上班，度过一段相当惨淡的日子，一年之后渐渐混出点眉目。最近，顾小果接了一份美差，帮某知名视频网站写自制剧本。顾小果为此跑到云南，躲到小清新的客栈里闭关。
恰逢连绵细雨，顾小果在空旷的房间里，拉上厚厚的窗帘，噼里啪啦地码字，不问朝夕。每集的概梗终于敲定，顾小果疲倦地伸了伸腰，拉开厚重的窗帘，细雨缤纷，飘飘扬扬融入河中，真是又快乐又落寞。
顾小果胡乱披上外套，打算出门买些美食犒赏一下遭罪的胃。旧情人的相逢不都是在各自光鲜的时候吗？然后，微点头打个照面。怎么能是现在这样：顾小果披头散发，穿着邋遢；程远发型时尚，穿着精致。顾小果手里拎着啤酒和鸡翅；程远拉着银灰色的行李箱。怎么会有这样的相遇？顾小果愤愤地瞪着眼睛，和程远的王子做派相比，她这个灰姑娘完败。她就是这么小心眼，见不得程远混得比她好。程远本来是来云南谈项目的。这场相遇的结果是让谈项目变成了和顾小果在房间里喝酒。程远霸占着顾小果的床，啃着顾小果的鸡翅，喝着顾小果的啤酒。在占完所有便宜之后，他开始盯着顾小果耍无赖：“连夜飞了上千里，没去赚钱反而跑到这里陪你喝酒，我这心底真愧疚。”“顾小果，你赔我订单。”顾小果无奈地翻着白眼，天知道，她多想一脚将他踹回千里之外。可是，程远又说：“这个世界可以赚的钱太多，再见你比赚钱还畅快。”
后来，两人喝光了所有的啤酒，显然都喝得有点高。顾小果和程远各自盘腿坐在地板上，收起了玩笑的姿态，终于肯说些推心置腹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