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加忧郁了。
我还疑惑呢,为何一路走来都没什么大臣小臣来打招呼,原来宫宴是晚上开展的,大家都没到齐。从本小姐的双脚一沾到皇宫的地,到宫宴开展前半个时辰,谢长风一直在领着我游荡宫廷。若非大家都认识谢长风,恐怕我和他早就被皇宫里巡游的侍卫抓起来了,罪名是居心叵测。
小姐我的脚估计得肿了……走了这么久,我可一直是闷着声没说一句累。为什么不想说呢?也许是我的心里一直就住着一颗不服输的种子吧,虽然我自己也不相信。
谢长风忽然停下,小姐我一个没刹住,就撞上他的背脊。
啊啊啊!我家夫君最近一定又瘦了,这背怎么撞得我那么疼!
我抬眼,看到他面对着我,走近,再走近,幽幽道:“带你走了这么久,累吗?饿吗?”
我想了想,很是正经地说道:“不累,不饿。”不累不饿才怪!小姐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谢长风挑一挑眉,抬眼望天色,平静道:“是时候去参加宴会了。”
然后又原路返回,小姐我在他身后挤眉弄眼,若是眼神能杀人,那谢长风一定被我千刀万剐无数次了。
空气中传来丝竹弦乐,天也渐渐暗了下来。
庆功宴上席位差不多已经坐满,我和谢长风从红地毯的起始处走到摆满矮桌的地方,一路上都是各种大臣前来道贺。一会儿张大人一会儿李大人,我还看到了胡月独自一人坐在一个隐蔽处,身边却不见她家大人。
胡月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我便忍不住对她多看了几眼,发现她面上并无一点喜悦,眼神里都是深深的落寞,似乎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我也无暇去深究。
现下这个缠着谢长风和我道贺的某位大人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我便拉着谢长风问道:“你知道丞相的席位在哪里吗?”
谢长风扭过头,眼眸中并无什么光彩。随着他的眼神望过去,我看到了几处大大的盆景,那里该是最远处的末席。席子上摆着一道年糕,合该是丞相最爱吃的年糕。那个席位上却不坐着人。
谢长风解释道:“那个席位是丞相常年坐的。今日丞相不在,也许是还未到场。”
我闷闷地应了一声,然后道:“我们去找自己的座位吧。”
阿爹就坐在我和谢长风对面的席位上,我甫一抬头就能看到阿爹一双放光的眼睛,桌上摆着他最爱喝的桂花酿酒,这一点一定是阿爹非常满意庆功宴的地方。
等到众位大臣都落座,这时候就该是皇帝大人粉墨登场了。
最上等的席位是留给皇帝的。我犹记得上一回来宫廷赴宴,皇帝的席位左右分别设有一个席位,而如今除开皇帝一人坐着,旁边再无其他人落坐。
也不知道去南疆的一个月里宫廷都发生了什么。谢长风曾告诉过我,朝廷在那一个月中并没有闲着,也是在做他们该做的事。凭我的直觉……这两个座位的变化一定跟朝廷之前发生的事有关。
今日的谢杳离穿着一身明黄色便服,他身后的王喜公公满面红光,看起来高兴不已。
丝竹奏乐并未停过,谢杳离一声令下,美人们开始起舞。
王喜站着唱诺各种菜名:“这个是七公主最喜爱的水晶虾,这个是拂远大将军最爱的桂花酿酒,这个是……”
我张望着末席,开席这么久了,玉姐姐还是没有入场。是她不愿意来了,还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
谢杳离似乎也在注意同一个地方,脸色越来越臭,然后他转头对王喜公公说了些什么。
因着离皇帝陛下的席位比较近,我毫无痕迹地将整个身子往谢杳离那边移了移,企图偷听一下皇帝与王喜公公的交谈。王喜公公的表情不太好,似乎皇帝马上要将他家株连九族似的。
谢杳离忽的就声音放大:“朕的年糕不是这个,朕的年糕呢?朕的年糕去哪儿了?”
大抵是他的声音一下子没收住,离前席较近的所有大臣都纷纷察觉到气氛不对,收敛了笑意,埋头扒饭。而宫宴中的诸位大臣多是识时务的俊杰,后排的大臣虽是听不到皇帝在说什么,但看到前面的大臣一瞬间安静下来,他们也纷纷低了头,大气不敢出一个。
整个会场安静下来,皇帝陛下之后再说的话,我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谢杳离似乎在压制自己的情绪,半晌,他问王喜:“朕难道……错了吗?”
王喜有一万个惶恐,立马扑通一声跪地,软着的嗓子都带上了哭腔:“陛下最是英明,哪里会有错!”
谢杳离深呼吸一口,解释道:“朕是在说对待丞相的这些个事儿上。”
王喜更加惶恐,连着磕了一个头,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奴才斗胆请陛下饶奴才不死……恕奴才实话实说,奴才觉得……皇上对待丞相,就没对过。”
谢杳离的神情呆滞了一瞬间,然后他抬眼望向末席,那个席子边没有人,唯独一盏宫灯,在那个阑珊的地方,显得格外明亮。
然后,谢杳离从自己的席位上离开,快步走了几米,开始在风中奔跑。
我不知道他要奔跑着去哪里,又回眸看了看地上被小公公们搀起的王喜,叹了口气。正在心头哀怨之时,头顶传来谢长风的嗓音,着实将小姐我吓了一跳:“你果然还是在为丞相的事郁郁寡欢。下午我带你散了那么远的步,也没能把你的情绪从丞相身上拉回来。这下好了,看谢杳离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合该是去寻丞相。皇帝也许真的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我瞪大了眼:“我有表现得像你说的……那么……郁郁寡欢吗?”我明明将自己掩饰得很好呀。
谢长风理所当然道:“你这个傻姑娘,当然藏不住心事了。”
对于谢长风的解释,小姐我非常不屑他的说法。
毕竟小姐我如此聪明伶俐,机智果敢,哪有像谢长风所会意的那般是个二缺。
我决心在心里骂骂他就够了,不打算在言语上与这人有多大冲突。
我依旧很是惆怅,拽着谢长风的衣袖:“其实丞相很可怜。也不知道谢杳离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丞相的心。”
谢长风抿了一口酒,伸出手轻抚我的背:“他不懂的其实只是自己的心。也许今天他就会明白了。”
我点点头,突然意识到就算我比他们俩还着急,我也无能为力他们的感情。但愿两个人能早些修成正果,不要再做无谓的纠结。
在王喜公公调整好情绪后,一名小公公在王喜耳根子边上小声说了些什么,王喜公公点了点头,宣布宫人布菜。
美人歌舞纷纷撤下,丝竹弦乐也随之换了一种风格。宫仆手上端着各色菜品,有荤有素,当然本小姐最为期待的还是宫中的烤鸭和烤羊。
我与坐在对面的阿爹对视一眼,阿爹用眼神告诉我这里的桂花酿酒他盯很久了。我也不甘示弱,挤兑着眉眼示意阿爹,这桌上的荤菜我都包了!
我揪下一只羊腿,送到鼻子前闻了闻。果然,还是过去的味道,都是让我无法克制食欲的味道。
我狠狠地啃了一口,把今日满心的不欢乐都发泄在吃这件事上。
我似乎听到了谢长风闷声轻笑,抬眼一看,谢长风正在对着手中的酒杯发笑。我可纳闷了,这酒杯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是他看到了酒杯中的自己,被他那张俊脸逗乐了?
周边各位大臣的小姐们皆是斯斯文文举止静雅,吃肉都是用筷子缓缓地夹起厨子们早先就切割出来的小碎肉,唯独我是空手拿着一只大羊腿啃啊啃。小姐我觉得,人生在世,就是要大口吃肉来得痛快。
整个宴会忽的安静下来,我拿着大羊腿油腻腻的手都停止了运作。一道如风一般的人儿从我的面前飘过,是的,不是说这个人儿瘦得如风,而是她走过的地方,必定能带起一阵风。
我瞪大了眼,看到前方立定转身的女人,脑袋里忽然浮现一个名词:八公主。
这个姑娘虽是胖得能带起一阵风,但步伐也轻盈。再往她脸上一瞅,果然小姐我懂得了外头流传的闲言碎语都不是假的。这八公主不仅很有重量,五官也被肉肉挤到了一团。不仅如此,八公主年轻气盛,脸上还长着风华抢眼的青春痘。
难怪此人一上场,全宴都静默了。
谢长风解释道:“八公主是宫廷里最小的公主,前皇后宠她,她向来也恃宠而骄,宫中各类活动一概不参加。如今无人会像前皇后那般让她放纵,她才会出面一场庆功宴这样盛大的宴会吧。”
作为一个女人,我倒不甚同意谢长风的说法。什么恃宠而骄被惯坏不愿参加各类活动,明明是找了个借口以此逃避世人。若是小姐我也长成那样,我也不会大肆张扬自己的容貌。而如今她的出场,或许是有另外的缘由。
八公主意气风发,台下的各位大臣及其亲眷皆是噤声不语。她看到如此光景,似乎很是满意,然后坐在正席上,有丫鬟为其端茶送水。
小姐我清楚地听到那把椅子咯吱叫了一声。
“今日诸位都到了场,而本宫的皇兄因某些原因早早退场,那么就由我来主持这个宴会吧。”有的大臣似乎嗅到些什么,俯身附和道:
“八公主千岁!”
谢长风的一声冷笑把我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冷声道:“这些个人,还真是很懂得趋炎附势。”
阿爹面前的一盅桂花酿酒喝得见了底,他便差了个宫人给他又添了一满壶。我有些担忧,朝阿爹做了个口型让其少喝点酒。
八公主道:“今日本是庆功宴,庆的是我大月国完胜长夏国,且将其吞并。如此一来,结束了我大月国与长夏国多年碰撞摩擦的对抗,从此百姓们能够安居乐业。”
我觉得八公主所说并无不妥,但台下不远处却传来一句驳斥,“普天之下仅有大月一国,没有了竞争对手,又何谈长久的安居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