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十几个土匪潜入钱家大院,把几个看家的护院都绑了,把钱家老少十几口全部赶到了堂屋里。
面对着十几支黑洞洞的枪口,钱从善却笑容满面,他冲为首的一个瘦高个子拱了拱手问,这位好汉,能否报个名号来?
那瘦高个子面无表情地报出三个字:索神枪。
钱从善面色一凛,不由后退了一步。本已经吓得体如筛糠的女眷们,顿时失声哭了出来。
索神枪是蜈蚣岭的大当家,这一带最为冷酷狠毒的土匪头子,做过很多灭门的惨案。官府曾经多次组织围剿,但每次攻上山去,土匪们都跑得一干二净,连个人毛也抓不着。不久前,钱从善的小儿子钱途,就是被蜈蚣岭的土匪吊死的。
钱从善稳了稳心神,又上前一步,抱了抱拳问,请教索当家的,您这次光临寒舍,是图财?还是要命?
索神枪仍然是面色如霜,他冷冷地说,那要看咱的心情了。
钱从善暗暗松了一口气,他问旁边的管家,帐上有多少现银?
管家支支吾吾,面露难色。
钱从善说,要说实话,索当家的带这么多弟兄深夜来访,辛苦得很呀!
管家这才小声说,有一千多个大洋吧,全是支付日常用度的。
索神枪不动声色。
钱从善问,这么少呀?几家铺子交上来的钱呢?
管家诧异地看了钱从善一眼,见钱从善神色安然,并无暗示之意,只得从实说了,全加在一起,有五千多吧,老爷,这可是咱全部的活泛钱了。
钱从善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全打点好了,让索当家的带着。
索神枪的脸上这才露出淡淡的笑,他一挥手,手下的小匪们就把枪都收了。
待土匪们将大洋收了,准备离开时,钱从善说,慢。
索神枪惊疑地回过了头,目光冰冷。
钱从善说,今晚索当家的带回去的,不过是在下理应奉上的,在下另有一件小小的礼物,是想高攀索当家的这位英雄,日后盼望照应。
说着话,钱从善双手端着一个精巧的木匣子,走到索神枪面前,双手呈上。
索神枪冲身边使一个眼色,旁边就有小匪接过盒子,轻轻打开。
是黄鱼!六条!当家的,我们发财了!小匪忍不住叫了出来。
索神枪斜眼看了一下那木匣里的东西,冲钱从善拱了拱手说,多谢钱掌柜了,小弟发誓,终生不再踏入贵府半步!
钱从善道,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如今兵荒马乱的,若能交上索当家这样的英雄,日后也好有个靠山呀!
索神枪哈哈大笑着走出钱家大院。
索神枪刚走,钱家大太太就带着哭声问,他们都要走了,你干啥还把金条拿出来呀!
钱从善笑笑,破财免灾呀!
这一年中秋节的前一天,钱从善带着十几个伙计,挑着整猪整羊,几篓鲜鱼,还有几十坛上好的女儿红,送到了索神枪盘踞的蜈蚣岭上。小匪们前后观望半天,确认没有官兵跟随后,才放下吊桥,打开寨门,将他们放了进去。
索神枪哈哈大笑着迎了出来,与钱从善寒喧后,他转身吩咐小匪,弟兄们跑这么远的山路来送酒肉,辛苦了,每人赏两碗酒!
小匪们手脚麻利地将钱从善带来的几十坛酒全部打开,顿时酒香满院。几十个碗放在石桌上,有几个小匪开始倒酒,从每一个坛子里都倒出了一碗酒,然后,一一端到钱从善带来的伙计们面前。伙计们走了几十里山路,又渴又累,都端起来喝了,边喝边咂嘴,好酒,真是好酒呀。馋得旁边的小匪们直咽唾沫。
伙计们喝完,个个神清气爽,面色红润。
索神枪这才把钱从善一行往石彻的大堂内请。
钱从善却原地没动,他眉头紧皱,面色灰白。索神枪问,钱掌柜这是怎么了?
钱从善这才叹了一口气说,在下本想高攀索当家的,找个有实力的靠山,看来,是高攀不起呀!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
索神枪一把将他拽住,笑道,钱大掌柜莫生气,小弟赔罪了!
拉拉扯扯的,就进了大堂。索神枪吩咐设宴,然后对钱从善说,钱大掌柜,咱这也是没办法呀,仇家太多,万一酒里掺点儿东西,咱这吃饭的家伙不就没了。
钱从善也就借坡下驴,露出了笑模样儿。
酒足饭饱,钱从善告辞之际,对索神枪说,索当家的,今后逢年过节,不必让弟兄们下山采办酒肉了,万一撞上衙门里的人,不方便。
这一年的春节,第二年的端午,钱从善都亲自带人给索神枪送了丰厚的礼品。
一来二去,钱从善通匪的消息就在镇子里悄悄传开了。
镇长就登了钱从善的门,兴师问罪。
钱从善不冷不热地说,我花自个的钱,保一方平安,有罪吗?
镇长一时语塞。
钱从善又说,你若能保证土匪不来抢劫杀人,我一个平头百姓,犯得上给土匪上贡吗?
镇长就火了,你通匪不算,还敢顶撞官府,带走带走!
钱从善被带到镇公所,关了三天禁闭,缴了二百个大洋的罚款,才被放出来。
转眼间,又到了中秋节。八月十四这天中午,钱从善又带着大宗的酒肉礼品登上了蜈蚣岭。
早有在寨墙上登高望风的小匪通报了索神枪,索神枪亲自到寨外迎接,见面就说,钱大掌柜,听说你被那狗日的镇长关了禁闭,咱正想带弟兄们下山砍他的狗头呢。
钱从善摆摆手说,万万使不得,在下是生意人,万万不敢和官家结仇。
酒宴摆开,钱从善将一千个大洋亲自送到索神枪手里,另外吩咐带来的伙计,给山寨上的所有人每人十块“过节费”。这一下,上至索神枪,下至小匪,人人笑逐颜开,真有了过节的气氛。酒,一坛坛地打开,由钱从善带来的伙计们一桌桌挨着倒酒,小匪们高兴,喝得非常痛快。喝到午后申时,大多数人都喝醉了,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钱从善见索神枪也喝多了,就拱手告辞,索神枪却一动不动地瘫在了椅子上。钱从善使了个眼色,就有两个伙计麻利地将索神枪捆了个结结实实。
索神枪睁开了一双牛眼,怒视着钱从善,姓钱的,咱算是双眼瞎了一对呀!
钱从善黯然道,索当家的,我钱某人对于钱财,从不吝啬,可你,不该杀了我的儿子呀!你知道吗?我那八十岁的老母,知道孙子没了,当场就背过气去,一命归西了!言罢,老泪纵横。
索神枪慢慢地把眼睛闭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能成全了钱大掌柜,也算值了!
寨门上的几个小匪,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被伙计们从背后干掉了。“伙计们”都脱下长袍,露出了里面的警察制服,他们降下吊桥,打开寨门,几十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在镇长的带领下冲了进来。
所有土匪无一漏网,还缴获了一大堆武器弹药、大洋、金银珠宝。
镇长不住地给钱从善打拱作揖,谢谢钱大掌柜了,谢谢……
钱从善淡淡地一笑,谢就不必了,只要把在下用于此事的金条、大洋如数退还,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镇长脸上的笑忽然就消失了,镇长严肃地说,凡从土匪窝里缴获的,全为赃银,理应上缴官府,大洋上又没刻你的名字,哪个晓得是你的大洋!
钱从善怔了一下,从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唉,原来这官匪,比土匪还要贪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