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与一首诗歌
从二百万年前
出发
从巫山的烟和雨、云与雾
从巫峡的幽和深、险与峻
出发
从直立的化石粗野的石器
从时间的触点阳光的顶端
从古铜的思想褐黑的感情
从考古锤和放大镜
从教科书和进化论
从DNA 和遗传学
出发 龙骨坡
蕴藏了一座城市与一首诗歌所有的锋利
以及一条江和一匹山全部的重量
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出发
钻木取出的火
结绳记下的事
似乎都在说明 二百万年
不仅仅只是一种长度
而更是一种宽度、高度、深度和厚度
那些深埋在泥土和岩层中的生命
仍然在呼吸中坚持
在述说中守候
在眺望中等待
在行进中找寻
在思索中追问
他们向往的远方
山河依旧纵横
黑夜与黎明还是相拥而至
一条千万里的江
一道千万年的路
一个千万遍的梦
哺育了一座千万的城市
和一首千万的诗歌
以及一座城市和一首诗歌的千万
那杯最初的乳汁也来自千万
大山中
一个很不起眼的山丘
那是杂草丛生的龙骨坡
那是林木稀疏的龙骨坡
那是土地贫血的龙骨坡
那是山形残疾的龙骨坡
那是无法让人产生联想的龙骨坡
那是难以令人触发灵感的龙骨坡
但那也是石破天惊的龙骨坡
不同凡响的龙骨坡
振聋发聩的龙骨坡
矗立云霄的龙骨坡
辽阔宽广的龙骨坡
富饶肥沃的龙骨坡
那次二百万年前的出发
传递着薪火
起搏着心跳
沿着一匹山的力量
一江水的智慧
一场梦的理想
改变了生命的走向
历史的方向
和血液的流向
黎明
龙骨坡在晨曦中醒来
缭绕的云雾
使她无心领略
朝霞的绚丽
小鸟的鸣唱
但这丝毫不妨碍她
以一座山的形象
屹立在人类最近的地方
屹立在比山顶洞、元谋
更高更远
更孤独的地方
屹立在与恐龙、剑齿象
最亲最近
最贴身的地方
屹立在我们和我们今天的生活
举目可望、举手可及的
地方
体会龙骨坡
我们必须穿越二百万年
漫长的时空隧道
穿越一条江的寄存
穿越一匹山的收藏
穿越一片天的陈列
用心去发掘
用心去感受
用心去丈量
将龙骨坡的血管
与我们的生命
真正意义地焊接上
从龙骨坡到朝天门
一群人走得很累、很苦
走得大声、走得大气
他们奔波在修长的山野中
他们奔波在狭窄的江河中
携带着身世以及遗址
走得天昏地暗
走得骁勇善战
走得豪爽耿直
走成了一个民族
走成了一个国度
走成了一群英雄
他们走过旧石器
走过粗糙的烟墩堡
喜水的桂花村
开阔的铜梁
他们走过新石器
走过精致的大溪
高高的魏家梁子
矮矮的洽井沟
不高不矮的王爷庙
一头白虎引领着他们
越过比肩的山水
越过齐胸的传奇
如同一个人把他一生的阳光
残留在岩壁上
预存在神话里
整整一个时代
有多少向往
就有多少执著的痴狂
这是一群热爱大山的人
这是一群热爱大水的人
这更是一群被大山大水
深深热爱的生命
他们从大山大水走来
又朝着大山大水走去
巫山、大巴山、武陵山
是他们终身厮守的伴侣
长江、乌江、嘉陵江
是他们永不分离的情人
骨肉相连的山水
是他们
相同的性别
集体的血型
统一的生肖
完全的姓名
标准的体形
格式的口声
唇齿相依的山水
是他们
有棱有角的性格
似火似水的感情
又宽又广的胸怀
不屈不挠的雄心
坚强坚硬的骨气
彻头彻尾的智慧
他们是山水结合后
经历膨胀与萎缩
体验怒放与凋谢
流产在呼吸中的精灵
从江州到垫江
从平都到阆中,以及枳
一颗头颅
有时也许真的要重过一座城池
重过掷地有声的诺言
重过铿锵有力的背叛
当然更多的时候
盟誓似乎应该更重更沉
把时间压得弯弯的
把空间挤得远远的
但如果战争没有断流
生命就不可能完整
这块多灾多难土地
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英雄
需要换取、牺牲
需要血流成河尸横如山
需要刀剑与拼杀
需要战胜与征服
我们没有理由忘记承诺
却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拒绝
用一次并不弃义的背信
去交换超值的耻辱和放大的安宁
记住历史
我们更多的是记住了一个人物
记住那失去头颅后
依然挺立的铁骨铮铮的
将军 巴蔓子
一个又响又亮的名字
代表拯救与英勇
却并不一定代表完全和光荣
一种巧合
其实就是一种选择
在长江与嘉陵江的交欢中
一座城市悄悄临产
这种结合与其说是一种偶然
还不如说是一种必然
山在城中 城在山中
城在山上 山在城上
是她最为真实的相貌
是她最为标准的容颜
速度雕刻出她的体形
距离装饰出她的身段
阳光粉刷出她的肤色
风雨洗涤出她的情感
这是一座砌筑在水上的城市
这是一座砌筑在山上的城市
这是一座砌筑在落差间的城市
这是一座砌筑在起伏里的城市
三千年
这座城市靠江水奶大
八百年
这座城市任涛声呼喊
两条情投意合的大江
伸展一双有力的臂膀
将这座城市高高托起
举过头顶
举过公元前与公元后
举过地平线与横断面
举过燃点与沸点
举过永恒与瞬间
繁荣与繁华
往往从水开始
从颤抖的纤道
从悠远的号子
从清澈的帆影
从透亮的桅杆
从茂盛的缆绳
从苍劲的码头
一条条急驶的木船
像一支支飞驰的利箭
从上游或者下游
从江心或者对岸
射向一个刚刚启蒙的半岛
城市和诗歌的起点
千帆竞发的 除了向往
还有期盼
百舸争流的 除了见证
还有信念
星月为它们导航鸟儿为它们引路
它们腾出所有的仓位
开始新的装卸和转运
让一块古老的土地
一步步站上发展的甲板
一点点靠拢进步的船舷
一寸寸挨紧文明的吃水线
沿着 追求的桨橹
探索的舵盘
驶向 城市的港口
诗歌的航站
十七道城门
是十七种城府
十七种气象
十七种气势
十七种气流
十七种气味
有时也是
十七种疼痛
十七种喊叫
十七种叹息
十七种体温
十七种失眠
于是 一种终年干枯的心情
九开八闭
面朝水的厚度山的流速
背对风的拥抱云的呵护
打开的是火焰
关闭的是烟雾
十七道城门
更多的时候
是十七种坚持
十七种执著
十七种攀登
十七种跋涉
十七种思想
十七种精神
它赋予了一座城市的
生生不息
在毁灭与弑杀的沧海桑田中
八死九生
阅读一座城市
你必须阅读悬崖
阅读滑坡
阅读塌方
阅读泥石流
阅读自然和不自然的灾害
阅读高低不平的默写
错落无致的朗诵
学会依山而居依水而栖
学会开门见山开门见水
学会爬坡上坎登高望远
学会肩挑背扛负重前行
学会挥汗如雨汗流浃背
学会大声说话大碗喝酒
习惯潮湿习惯阴冷
习惯闷热习惯高温
习惯阴天习惯浓雾
习惯没有蓝天没有白云没有能见度
你还必须阅读
下半城的嘈杂和上半城的浮华
磁器街木货街筷子街的喧哗
花街子九尺坎十八梯的放荡
始终不平的杨家坪黄桷坪大坪塔坪南坪
没有坝坝的李子坝沙坪坝丰收坝大石坝
弯来弯去的张家湾梨树湾金银湾土湾
山上山下的观音岩曾家岩虎头岩华岩
吊脚楼的脾气
穿斗房的个性
长江嘉陵江的流速
鹅岭枇杷山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