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时间,大约是在摇滚明星们不再把吉他挎在胸前,而是开始挂在胯部的时候。大约就在我出生的日子,出现了巨大的文化转变,改变了我们的意识形态、社会结构,而且很惨的是,改变了我们的发型。但并没有改变更新世的情感,历史上的沧海桑田也从未改变过更新世的情感。
美国兴旺发达的20世纪20年代,随着30年代的大萧条而一去不复返。我29岁时就完蛋了,因为我的基因选错了女人。
注意,我说的是我的基因,而不是“我”。我是有理性的,我竭尽全力抗拒自己的感情。我整晚不睡,熬夜与我的情感争辩。可是,我理性的头脑说些什么无关紧要。我那非理性的欲望抓住我那理性头脑的衣领大声咆哮:“从现在起,我是你的老板!明白了吗?”
真爱无法选择。真爱选择你。恋爱就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重要事情。我们无能为力。
爱情是压倒一切的情感,因为你一旦堕入爱河,在找到了最适宜的配偶之前,基因就不再保护你了,而且还要对你说:“找对象,成双成对,马上,不惜一切代价。这就是我们打造你的原因。干你的朋友,毁掉你的生活,抛弃你的未来,因为我们的机会来了,我们要离开你那命中注定的躯体,奔向下一代。”我们的细胞拥有过去的生命。我们的祖先支配着我们的情感。
我们上演了古老的戏剧。我们没有忘记自己的台词:我活着不能没有你。你使我臻于完善。生命没有你就毫无意义。要是我不能占有你,我要杀死自己——你的爱人,否则就杀死你。我是当真的。我爱得发狂。我无法控制。
陈词滥调正是由于真实才成了陈词滥调。有关成为人的永恒真实就是我们基因的咒语。而基因打算保持永恒的状态——即便没有打算也如此。
基因玩弄阴谋驱赶着我们的身体,仿佛我们是注定要沉没的船只。它们唯一的出路就是我们的生殖器。有必要的话,基因就捉弄哄骗我们,让我们的头脑里装满幻想:
“我知道,好像她是个大学新生,可她真的是个成熟的天才。的确,我会丢掉职位,但哪一样更重要,我的事业还是我的爱情?”“律师事务所的意思并不是说仅仅因为他和她结了婚他就不能离开她并带我永远离开这个收银机。有意思的是,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注意到我真正的伴侣是魔鬼的化身。”
“爱情这片圣地不能受到避孕套的亵渎。凡是在此事上跟我意见不一致的朋友都是我的敌人。他们只不过是在嫉妒。没人会明白我们是多么独特。在宇宙的历史上,无人曾像我们这样爱过。”
偶尔会听到后现代的历史学家说,风流浪漫的爱情是由11世纪时期法国普罗旺斯地区具有武士风范的行吟诗人发明的。这纯粹是胡说八道。早在中世纪的游吟诗人身穿紧身衣神气活现地四处游荡之前很久很久,更新世的人类就疯狂地堕入爱河了。性爱之爱是人类的普遍原则,以某种形式存在于人们所研究过的全部168种文化中。爱情的苦恼在大多数的音乐、艺术、诗歌中占显著地位,不论在什么地方。恋爱是在我们的基因中指定了遗传密码的圣礼。我们无法逃避。
一切生物到了求爱的时间都会青春焕发、开花结果。毛毛虫变成蝴蝶。蓓蕾变成鲜花和果实。你就变成了傻瓜白痴。空气中处处弥漫着雌性的香味,生殖力旺盛的宣言不胫而走。雄性变成了勇士,挥动着头上长出的武器,炫耀着从尾巴上、鬃毛上、生殖器上伸出来的鲜艳夺目的旗帜。一切生物都心甘情愿地抚育后代,或难堪而死,仿佛它们就是为此而生,那是它们活着的目的。
然而,活着是没有目的的。所有生物学上的美好事物之所以出现,不是为了复制基因,而是因为正好复制了过去的基因。
在我们人类这个物种身上起作用的基因繁殖策略就是爱情。这就是我们表现出爱情好似很特别的原因。一旦你为了另一个智人而发疯,你就突然进入怪头怪脑的状态,需要你健全的心智来应对。
矮牵牛花极其善于藏匿,积蓄能量,存活下来,一直等到交换基因的时间来临。时间一到,突然之间,矮牵牛花疯狂起来,并且变得美丽动人。一切生物在繁殖时间到来之前都是保守的、高效率的、安全的、灰头土脸的。繁殖时间一到,就变得放纵、奢侈、冒险、漂亮美丽。清醒平静的生存状态,其主要目的是为激情四射的生存状态进行铺垫。
我们智人极其善于清晰地思考,善于在社会环境中生存,一直等到交换基因的时间来临。时间一到,我们都变疯了。不可抗拒的激情把我们变得糊涂愚蠢,背后是不可思议的智慧在操纵,这种智慧比聪明人所能掌控的任何东西更深邃。激情的定义是:遵从超越凡人生命界限的远古命令而变得生龙活虎之时。激情在你出生之前就有了,而你死后激情还会延续下去。在基因看来,你的激情远比你重要。我们在艺术和闲谈中赞颂心醉神迷的痛楚,因为人类所能达到的状态没有比它更能超越自我。
傻瓜不会堕入爱河。情人只是在聪明人眼里看起来像傻瓜,因为那些没有恋爱的人只是在保留自己的身体和社会结构,一直到他们或他们的亲朋好友堕入爱河为止,因此,他们除了变得聪明,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变得聪明的人是理智的奴隶。希思科特·威廉斯是演员和诗人,他说:“理智是性冷淡之人的情感。”道格拉斯·耶茨说:“能够认识爱的人是无法去爱的。”鲍勃·迪伦说:“你不能同时既在恋爱又表现得很明智。”
我已不再期待爱有什么意义。“意义”是其主子的奴仆。我们不是做决定的人。我们是为自己的本能冲动文过饰非的人。我们的激情是书写在脱氧核糖核酸文本手稿上的内容。正如约翰·列侬以他对洋子之爱所证明了的,爱情不仅盲目而且耳聋。
爱情,也就是性爱激情,有时候凌驾于我们的自保之情。这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让我们深为叹息、唏嘘不已的原因之所在。我们知道,他们是愚蠢的小青年。我们知道,此情不会长久。我们还记得,我们是愚蠢爱情中的愚蠢小青年时,从来没有感觉到有如此活力四射。
这是因为小青年们手握打开人类进化背后之驱动力的钥匙。许多更新世的新生婴儿挣扎着注视他们的少年父母的脸庞。大多数人得以出生,是因为小青年的激情冲动,并不是因为成年人的清醒决定。一旦涉及到非洲热带大草原上的生存问题,小青年的激情就像一台高辛烷值的强劲发动机在运转。我们要是没有大脑新皮层预见系列事件和衡量后果的能力,涌现出来的悲剧故事就会多得多。在更为严酷穷困的社会中,人们越加心甘情愿地冒死去追求性爱激情。他们展望未来,看不到很多值得留恋的东西。眼下就是他们唯一活下去的机会,眼下就是每个基因真真切切地在异口同声尖叫,神圣而美妙:“让我摆脱这个凡胎肉体吧!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啦!”
绝大多数艺术和小道消息都不是讲的老人、聪明人、有责任心的人,绝大多数艺术和小道消息都是讲的年轻人、傻瓜、激情似火的人。一旦故事中艰苦奋斗的人物获得了安全、开明,或与心上人结合的生存状态,故事就结束了,因为戏演完了。冲突在哪里解决,故事就在哪里完结。唯一值得谈论的社会事件就是冲突。
年轻人的行为举止年轻,而老年人的行为举止苍老,因为他们的行为方式是基因的最佳策略,他们被基因编了码的。年老一些的人想要保持家庭的稳定,想要传授智慧。年轻一些的人想要维护自己的个性,想要在竞争中引起关注,以便从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工作要干,但我们全都为同一个老板打工。热情奔放之人远比清醒冷静之人死得多。热情奔放之人成双成对、养儿育女的速度,比清醒冷静之人要快得多。清醒冷静之人保有他们在热情四射时铸就的镣铐,这样,他们就能够抚育和指导富有激情的小魔鬼。
年轻人的青春没有浪费。老年人身上的激情已经耗尽。大多数动物都在青春期和生育期完结之后死去。我们人类繁衍出了老人,因为我们的部族依靠信息大难不死,而老年人的大脑从来就是人类的互联网、人类的百科全书。圣贤之辈就是父母和婴孩的仆人,他们也明白这一点。老人是出于本能的教师。所有的老人都很烦恼,年轻人不听老人言。老年人强调规矩,以引导年轻人的本能冲动。
青少年主要生活在情感的边缘系统中,因为激素使他们生活在那里。老年人理性的新大脑皮层中,因为激素使他们生活在那里。青年人和老年人的冲突,就是下丘脑和新大脑皮层、激情和理智之间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