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新楼的爷爷奶奶,常望着老屋发呆。老屋,总使他们想起一些老了的故事,然后显得有些激动或动情地泣诉……
爸爸妈妈要拆除老屋。乡村已经新楼林立了,那唯一的老屋,斑斑驳驳实在有点煞风景。
爷爷奶奶却不同意。爷爷说:留住老屋,不只是想让儿孙们看一看老一辈生存的艰辛,而是想给村史留一处记忆、或一页活的历史。
在乡村林立的新楼傍,老屋,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依然蜷缩在苍茫的落照里。
葡萄架下
灼热的阳光,慵懒地站在枝头有些睡意的叶子上,漫不经心地俯视我家小院的葡萄架。
风呢,躲的墙角里,还不想出来。
真是七月流火,曙热将我燥热的思绪蒸发为群鸟,寻找着绿阴。
半躺的竹椅上,书,在竹椅旁散落成风景。
刚刚做完几页曙假作业,我微合着眼睛,仰着头背诵语文课本里的唐诗宋词,有些燥热的读书声缕缕不绝,在繁茂的绿阴里飘散成山村午间最美的乐音。
蝉们,像是刚刚从梦中醒来。这些好大喜功家伙,为了表现自以为悦耳的歌声竞相聒噪,似要淹没我的乐音。
不知什么时候,奶奶坐在我的身旁,轻轻摇动着蒲扇。奶奶的大蒲扇真神,只这么轻轻一摇,就扇醒了躲在墙角的风。
缕缕清凉的风里,一只小鸟,轻轻呼叫着我的名字。
棋趣
爷爷,你快走呀!
背水一战,一个隔山炮,顿时汉界上空阴云密布,楚河两岸硝烟烽起。我欲重兵压境,调兵遣将,意在发起一场凌厉的攻势。爷爷不慌不忙,轻轻划亮一根火柴,点燃烟斗深深吸了一口之后,随着那吐出的一缕缕烟云,一匹战马踏着硝烟迂回前进,孤军深入……
这回轮到我犯愁了。
不撤军救驾,老将就有被擒的危险,收兵回营救阵又削弱了大兵压境的攻势。爷爷见举棋不定,捋着胡子笑了:孩子,兵贵勇,但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仅凭勇气还不够呵,还要有一点谋略!
来,再走一盘,爷爷让你一个车。
我没有答应,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爷爷,这回我要想方设法打败你!
于是,在我们家的葡萄架下,一张小小的棋盘,又啸聚起战争风云……
山村小学
一只破旧的巢,站在山村高高的山坡上,仿佛站在光秃秃的树枝上。
巢虽破旧,可毕竟是巢,毕竟可以哺育翱翔与歌唱呵,当一群一群欢蹦乱跳的小鸟从这里飞进飞出,那些被世俗的白眼、贫穷的叹息、愚昧的荆棘挡在巢外的孩子,总在放羊、割草、拣蘑菇、打柴的时候,
抬起头,朝这里眺望。
不远处,也有一只巢,就那么随意地搁置村头大树的枝杈上,构筑一种生存方式,这只很有些年头的鸟巢,葱郁苍劲的大树总以满树绿叶,荫护着它。
立在山坡上破旧的巢,没有绿叶,因此,她总在风雨突来时、霜雪骤降时,想有几片绿叶荫护山里孩子们的向往……
寒来暑往,花开花落,山坡上那只破巢,依然有点残破地立在山村高高的山坡上。
不知什么时候,山下又在修庙了。看那架势,似要修得像模像样。
我:最低的一级石级
在通向山村小学大门在石阶上,我是最低的一级石阶。
每天,我和黎明一起醒来。当孩子们背着书包迎着黎明的曙光上学时,我第一个迎接他们。
台阶总有高有低。命运安排我是最低的一级石阶,我便以石的坚忍石的忠诚肩负起历史的重负,把心中的希冀溶进沉默,卧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和第二级,第三级……石阶一起,垒起一条向上的路。
于是,我把岁月、年华以及无声的祈愿留给孩子们踏踏的脚步,愿他们从这里起步,走出愚昧、无知,走向知识,智慧和文明,去和太阳对话……
烛语
呵,你问我向谁倾诉什么?是的,我和黎明早已有约,正有对她寄予了不渝的忠贞,我才在这有些冷寂的漆也似的暗夜里燃烧不熄……
有过被点燃的一刹那间的激动与喜悦,也有过忧伤和苦恼,当肆虐的风突然袭来时,我燃烧的爱会在风的战栗中复又燃亮,展示我生命的光彩。
既选择了燃烧,我终会熄灭。
假若我燃烧的生命燃尽唯一的芯,夜,将以幽远深邃的黑暗围困你时,不要叹息,我的族人会继续燃烧自己,为你讲述光的故事!
太阳
面对身外的一切,你淡漠如水,于是,在铜板和师道之间,你选择了讲台,选择了一个崇高庄严的位置。
此刻,你就站在讲台上,面对一片黑色的土地,(那是一片盛开花朵、梦幻和歌声的热土啊)我看见你高傲的额头、炯亮而深邃的眼睛、挥动的手臂以及你举起的旗帜一般的课本,而你讲课抑扬顿挫的声音,我说,那不仅仅只是传授知识用语言播种啊,更是你在倾诉对孩子们的爱与无限期望……
你感到了那一双双渴望智慧、向往阳光、清纯得逼人的眼睛么?瞧,那一张张稚气的、黝黑的、红润的、峥嵘向上的小脸呵,就仿佛一朵朵初绽的花蕾朝着你峥嵘蓬勃地开放。
不要节日和颂词,你骄傲地站在讲台上,站成一轮燃烧在太阳,你燃烧的生命,正放射出知识与智慧的光芒!
瑞雪
风,在离黑板不远的地方徐徐走动,惹得雪从你的指间轻轻飘落。
这雪,洁白、晶莹、轻盈、宁静,而圣洁,在轻轻飘落中,深入我们稚嫩的心的泥土,使埋在泥土里求知的渴望,因躁动而辉煌,因思想而神圣……
教室里,一场又一场无声的雪,孕育一个希望萌生的季节。
夜阅
蝉声哑了。
树枝僵在空中,会思想的风栖在枝头,也无动于衷。
只有电扇不停地旋转,将习习柔风送到你的案头,拂去你额头细密的汗珠,也梳理你纷乱的思绪。
你的桌子是棵树么?
瞧,四十五本作文簿,堆在你的案头,仿佛四十五只小鸟栖在树上,正欲展翅飞向天空……
许是为了小鸟飞得更高更远,你才用你那支红毛笔,为它们梳理羽毛吧!
拓荒犁
1
那是你的世界一一块长方形的黑板,一块空旷荒芜的土地。
握在你的手中是一支笔么?不呵,你是把空间与时间握在手中,你是把义务与责任握在手中,你是把祖国深重的嘱托与民族警醒的希冀握在手中。
瞧,那支白色的粉笔在你手中挥动,我说,那是你驾驭一支银色的犁,在开发属于历史、属于阳光、属于未来、属于希望的处女地!
2
你有春风的温馨,一缕春风是你一缕一缕爱意;
你有夏日的炽烈,一片阳光是你一片一片赤诚;
你有秋雨的凝重,一滴秋雨是你一滴一滴深情;
你有冬雪的纯净,一朵雪花是你一朵一朵纯真;
晨钟暮鼓,沐风栉雨;呕心沥血,勤勤恳恳;你将久贮的沉沉的爰献给渴望的土地,让奔流的血和淋漓的汗滋润一颗一颗求知的种子催绽一朵朵智慧的花蕾。
3
拓出一片沃土,你又走向一片荒原。
收获一个季节,你又播下新的种子。
当磨亮的辕轭映照夕阳的光辉,当岁月的风雨在你青春的额头犁出深深的皱纹时,你无悔的信念因拓荒而崇高!
当萌生的新苗长成参天的大树,当昔日贫瘠空旷的荒地长出日月瞩目的风景,你欣慰地笑了,依然固守清贫!
4
无须用绚丽的彩墨去描绘烛的形象,也无须用激情的语言去颂扬绿叶的奉献,我只想用这一支朴素的歌
礼赞拓荒犁!
钟声
敲钟老人走了。
是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敲钟老人安详地闭上眼睛走了,而他当年挂在山村小学屋檐下的秃犁头敲响的钟声依然在响,
一声一声,响在大山深处,
到达他生前意想不到的遥远的地方……
他是个农民的儿子。
那年,他扛着父亲犁秃的犁头来到学校,噙着热汨,用颤抖的手撞响了它。从此,那浑厚精壮的钟声如春雨洒落。
饥渴的眼睛因了春雨的滋润而泛起向往的亮丽;
干渴的心田因了春雨的淋洒而有了希望拔节的声音;
贫瘠的山野因了春雨的浇灌而孕育着果实的欢欣;
…………
秃犁头依然挂在屋檐下。
谁又敲响了铁质的钟声,是送敲钟老人走吗?
老人没有一个亲人,我不知道他临走前说了些什么。此刻,当我听到这庄严而又神圣的钟声,我觉得,这到达他生前意想不到的遥远的地方的钟声,是敲钟老人留下的遗言呵!
老人与花
在三月的岸边,在黎明的校园,有的花开了,有的花没有开,在开和没开的花间,有一位老人忙碌着。
我看见岁月的阳光在他的鬓边闪烁,而因周围红花绿叶的辉映,他的生命也显得有几分葱翠、芬芳。
那把剪刀,是义务也是责任。
瞧,在昨日刚刚松过土施过肥的花圃里,他那握了大半辈子粉笔的手正握着一把剪刀,像雕塑家审视自已的作品,忽高忽低,忽左忽右,修剪花树的枝条。
完了一道工序,该浇花了。
他缓缓举起一把喷壶,洒下一阵阳光雨,正在梦中的花蕾在阳光雨里醒了,缓缓舒展深情的花瓣,吐露沁心的芬芳,似在与他作一次倾心的长谈……
忙碌了一会儿,他便站在路边的树下小憩,以手加额为美而冥想。
是啊,在他眼里,这一朵朵缤纷而美丽的花,仿佛是坐在教室里的一个个孩子呵,给花培土施肥,为花修枝捻蕊,是为了让它们更美地争芳斗艳,去装扮祖国万紫千红的春天!
民办教师
上了六天的课后,他把星期天交给了这片油菜地。
像站在讲台上给孩子们授课,他在给油菜苗儿施肥。
照乡亲们的说法,他是背米袋子的。是的,每个月他总要从家里背几十斤米、几斤油来,学校的购粮册上没有他的名字。
米,养育了他,而米,是他的责任田里长出来的。
那天,下午第二节课后,他走了十里山路赶回家里,顾不上喝一口水,就卷起裤腿、挑起粪桶,走向他的责任田。
俗话说: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他带毕业班的课,课程太重,他肩上的责任也太重,他误了给田里的油菜苗施肥。等他赶回来施肥时,田里的油菜苗,就像像他缺少营养且又多病的妻子,萎黄、瘦弱。
他的另一块责任田,嵌在那所山村小学里。
无论上课或者下课,总有一群蜜蜂似的学生簇拥着他,带着无邪的希冀问这问那,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总想从他那里多汲取一点营养,以丰富自己。
他在学校里,课本的芬芳,使他仿佛置身那片广袤的田野。
他愿自己是一朵盛开的花,无私地袒露纯洁的灵魂。
浇过三次肥后,他的责任田开始苏醒。
瞧,油菜花儿开得黄灿灿的,黄灿灿的油菜花中,一群蜜蜂在他和油菜花之间低低地飞着,不知低低地诉说着什么?!
老校长
1
缓缓走远之后,你又回过头来,挥动你那枯瘦的手,待我向你挥手致意时,你又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向远方走去。
远方,那温馨的家,是你生命的归宿么?
站在黎明里,站在你栽的白果树下,我目送你走远……
山高路远。
黎明的风,梳理着白果树的树叶,也梳理着我的记忆。
听说,你刚来时,有人说你是只鸟,终会飞走。你没有作声,只在新修的操场旁,在季节深处,在信念深处,你默默栽下一棵树,并默默告诉自己:像树根扎进泥土一样扎根这所山村小学。
树枝绽芽吐叶了,青翠的叶芽,不仅使春天,也使山村小学富有生机与色彩,也在文明与愚昧之间,撑一方风景。
而今,你走了。
岁月的流逝,是怎样将山里的秋霜凝在你的两鬓上,而你栽的白果树却留在你耕耘了四十个春秋的山村小学里,依然沐浴岁月的风雨,峥嵘向上,擎一树绿阴。
我想,当新来的年轻人来到这所山村小学时,我会向他们深情地讲起这棵白果树,
讲起你……
2
黎明,你在雪中走着。
雪地上,留下一行蹒跚的脚印,从风雪深处蹒跚而来,向岁月深处蹒跚而去……
雪风猎猎,拂动你的白发,掠过你有些瘦弱的身躯。
风雪茫茫,你走向何处?
我望着你,望着你目中流逝去的苍茫。
苍茫,是你的记忆么,像一片一片飘落的雪,走进水碾旁苦涩的歌,走进茅草棚期待的心,走进晚归的牛蹄窝,走进鸡鸣的晨光曲,甚至你的沉默,微笑与梦也都传说得几分神奇!
如今,鬓发如雪,脚步也有些蹒跚。
你依然在走。
望着你蹒跚的脚印执著地向前延伸延伸,我知道:你走过雪地,走向你的学校,走向你心中的春天。
新老师就要来了
新来的老师就要到了。听妈妈说,她是县委书记的女儿,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她准是爱上我们的山村,要不,她为什么不找她的爸爸在城里安排一个工作?
她喜欢我们山里什么呢?
我猜她准是喜欢我们山里的野花。野菊花正开哩,给她采束野菊花插在窗台上,多好看呀!叫她闻闻咱山里的清香……
我猜她准喜欢我们山里的物产。松蘑菇、山里红、野海棠、地木耳……山里可多啦。要是叫阿爸打只野鸡、野兔什么的,那更好啦,叫她尝尝咱山里的野味……
她还喜欢什么呢?我的书包里还有一套画片,都是北京风景: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人民大会堂……是我那当兵的叔叔刚从北京寄来的。她准喜欢,也准会理解我们山里孩子的心意。
哎呀,太阳都老高了。我忙跑去邀同学们,给新来的老师准备欢迎的礼物……
老校长邀我品茶
校长,你的茶早已煮好了么?刚刚坐定,你就递过浓浓的一杯茶,许是怕我刚咋到喝不惯这山里的浓茶,你又热情地将一匙紫荆鲜蜜,溶进我含泪沉思的杯子。我确实有点渴了,刚刚家访回来,走了几十里山路,于是,我轻轻捧着杯子啜饮。
茶叶,在盛满渴望与阳光的杯子里静静地舒展。一些往事,从时间的背后醒来,泡在清澈的杯底,也静静地舒展。
校长呵,你也知道我黄昏里抡着棒槌在河边漂洗衣裳将衣裳漂走了吗,你也知道我送孩子回家踏过涨水的小河差点跌倒吗,你也知道我踏着没膝的大雪进行寒假家访迷路哭鼻子了吗,你也知道我和村子里的嫂子媳妇唠家常说笑话闹了个大红脸吗?
思绪随馨意的茶雾沿杯囗腾腾袅袅,透过腾腾袅袅的茶雾,我望着老校长手指上粉笔磨起的硬茧,望着他那堆满皱纹空旷的额头,望着他那在阳光里闪烁的满头银发……
就这样慢呷细品,这才渐知茶滋味:苦涩中透着香馨,淡泊里漾着宁静。
乡村教师已够清淡了,校长呵,你邀我品茶,是不是以茶浓缩我的血液,充盈我的精神?!
孩子,快回来吧
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走着走着,你又回过头来,恋恋不舍地朝我挥了挥手,然后沿着那条伸向远山的小路匆匆走去。
天要下雨了,孩子,快回来吧!
前几天,前排那两个穿补丁衣的女孩走了,她们空出的座位,就仿佛是教室的一个小小的伤口,而今你又走了,是在获得三好学生和少先队员奖状之后走的,孩子,当你从这所山村小学一级一级走到最高一级时,你没看见远方是你翘首以望的小镇中学么?
然而,告别还未读完一摞的课本,你走了,把教室的伤口又一次拉大……
五星红旗低垂在山村小学风雨欲来的天空,站在五星红旗下,我默默无语,一滴凝重的汨,打湿了那消逝在山路上小小的身影。
放学之后
放学了。
放学的时候孩子们排着队,唱着歌。于是,你站在学校操场的高台上,目送一队队孩子沿着一条条小路散开,目送一阵阵歌声顺着一条条小路远去。
突然,歌声哑了。
原来,徒来一场山雨,湍急的溪流割断了山路。
这时,远山的炊烟升起来了,在琥珀色的炊烟里,晚归的鸟儿缓缓飞过溪水寻找各自的巢。
在晚归鸟儿的歌声里,孩子们望着隔岸的炊烟,似听见妈妈的呼唤,那渗透着柴烟味和苞谷饭甜香的呼唤,在孩子们心里荡起一层焦灼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