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混在巴黎你得多学几门语言才行呀。”保罗笑着说道,“可是我不得不很辛苦地跟你讲中文,其实我知道我的中文很烂……”他捋了捋自己西装的袖子假装谦虚地说道,然后诡异地笑了一下,“不过我深知你的法语更烂,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通过语言考试的,所以我只能来迁就你了。我一定要跟他们抗议,竟然会让你这种水平的人通过考试,哈哈。”
我狠命地瞪了他一眼,瞪得我的眼珠都一胀一胀的。我一下子甩掉了他拉着我的手,但又觉得挺不礼貌的,于是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太抱歉了,我不应该对一位女士这么粗鲁。”保罗举起双手做无辜状说道,“不过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咱们为什么不出去享受一下阳光呢?我的跑车就停在外面。”
跑车?看来这个家伙的确是个地道的花花公子,我太讨厌这种感觉了。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对这个法国男人产生一丁点的盼望,他对我感兴趣无非是对东方的一种好奇吧。我这么想,于是便不想让自己显得很拘谨,这样容易给至高无上的东方美抹黑。
“我才不要上你的什么跑车呢……”我一翻白眼说道。
但是不容我仔细考虑,他便拉着我的手走出了画廊。画廊位处巴黎左岸的圣米歇尔大街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这里四周都充斥着一种让人很冲动的文艺气息,被这种氛围包裹着,是很难对他人提出的种种建议和要求做出拒绝的,就像被人灌了迷药似的,那种茫然无措的跟随感是来到巴黎之后不知不觉才有的。
“姑娘,快坐上我的车,咱们出发啦。”
保罗在不远处喊我,却哪里有跑车的影子。西装革履的他正坐在一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上,这着实让我目瞪口呆。
“你可不要小看它啊,这可是一九八八年生产的老古董呢,跟你岁数差不多大了吧,而且油门性能良好,速度一点都不慢。”保罗说着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架子哐当直响。
我鼓起很大的勇气才坐在了他的自行车后架子上,手指轻轻捏着架子,双眼紧紧地闭上了,我怎么能忍心看呢,我身上还穿着一件为了参加画展而买的黑色名牌小礼服,花了我近一个月的生活费。
“你没听他们说过吗?”保罗回过头问道。
“说过什么?”
“我曾经骑车冲进过塞纳河。”
我赶忙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
他蹬起喀啦作响的脚蹬子一下子冲出去很远。我把头压得低低的,觉得我们的穿着和我们正在做的事太不搭配了。他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大笑了起来,耳边的风呼呼的,我紧紧地抓住他烟灰色西装的上身口袋,他在前面就像中了头等奖一样兴高采烈地扭动着身体,嘴里稀奇古怪地唱着不知道是什么语言的歌曲。
他比周皎要尽职得多。他重新带我去了卢浮宫,凡尔赛宫,去听歌剧尽管我一个词都没听懂,在塞纳河边赛跑,在铁塔顶部捉迷藏……我觉得这样很危险,法国男人身上有一种磁场,你糊里糊涂地就会被吸引过去。他们有时像孩子一样顽皮热情,有时又像标准的绅士一样,举手投足都显露出一种贵族气质来。
但是我依然对他怎么会知道宁野的事而耿耿于怀,却迟迟不想询问,我还是害怕把自己的思绪拉扯到之前的那些岁月中,我只有对街边那些卖艺的陌生人才敢倾诉,而这些倾诉多半都是事出有因或者积蓄已久。比如周皎和珍的亲密度把我逼到了难以忍受境地的时候。
我没有想到的是,年纪轻轻的保罗竟然是离过婚的人。但我不能责怪这样坦诚的一个男人,更何况我们俩根本没有确定什么关系,我犯不着过问他的私生活。
而跟我曾假想的差不多,他的前妻是个泼辣洒脱的北京女孩。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保罗会主动接近我,或许就是一种对北京的习惯性追随而已。我在去他的公寓做客的时候见过一次那个姑娘。当时她正在房间里收拾行李,一个黑瘦黑瘦的矮个女孩,谈不上漂亮,高高的颧骨小小的眼睛,有点像蒙古人。长发却油黑如瀑,乍一看有点像年轻且单纯时期的杨二车娜姆加上蔡依林的混合体,这大概是西方人眼中地道的东方美。
这个姑娘上身套了一件白色蝙蝠袖的绣花上衣,下身穿了一条深蓝色扎染长裙,正在把衣柜里的衣服整理到床上的箱子中,动作麻利干练。是个很有气质和味道的女人,我在心里总结道。
姑娘抬头朝我微微一笑:“Bonjure。(法语‘你好’)”然后低下头继续整理。
“你的车钥匙我放在花瓶旁边了,你的衬衫我都熨好挂在柜子里了,基本一切都处理完了,怎么样,咱们还是好聚好散吧。”姑娘拉着行李箱一拍手说道。
“嗯,好聚好散,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家里到处都会乱七八糟的。”
“行了,以后自己照顾自己吧。”
“成,你自己也多保重。”
我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一对曾经的爱侣,竟然能把分手的话说得如此漫步闲庭,我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伤感,相反却嗅到了一大股对新生活的向往。
“Chinese?(中国人?)”姑娘放开了保罗问我道。
我点了点头:“你好。”
“哦,保罗……”姑娘微笑着看了保罗一眼,转过头对我说道,“你好,我叫阳阳,保罗一定告诉你了,我是他的前妻。”
“你好,我叫储希。”我本想跟阳阳握个手,可她却拥抱了我一下,到现在我还没有完全适应西方的礼仪。
“真是般配,”阳阳临走的时候笑着说道,“保罗你的眼光越来越好了!”
“我们不是……”我想感谢她的赞美,可是我更想解释一下我和保罗并不是所谓的情侣,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不想让她误会,可阳阳拖着大大的行李箱朝我们挥了挥手,然后坐上了出租车。
“你不送送她吗?”我问保罗,“她一个女孩要拿那么多行李。”
“哦,得了,如果她愿意的话,她能一只手举着我穿过这条马路,她个性很独立……我真高兴她把家里收拾得这么干净,没有她在我还会是个邋遢的单身汉。”在他的前妻拖着行李走出家门时他抚摸了一下冰箱说道。
“你们的关系看起来不错啊,怎么会离婚?”我本来不想问,这是他们的隐私。
“关系是不错,可能更像是朋友吧。”保罗说道。
5
自从上次宁野打电话通知我他已跟沈家碧分手之后,他开始频繁地给我打电话。大部分的话题他还是在谈沈家碧,总是在不停地车轱辘话来回说,就像丢了孩子的祥林嫂一样:“不知道她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现在变成哪样儿了?”我慵懒地问道,对这个话题有点厌倦了。
“算了,不说也罢。”
我有点懊恼,现在我已经能很好地摆平心绪,我是希望看到他们两人能在一起的。毕竟那么多年走过来不容易,据说他们上大学之前就认识,很早很早就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