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姐,请问你刚才弹的是不是广陵散失传的后半部分?”一个大臣迫不及待地上前,满脸激动地问道。
“正是。”云紫洛浅浅笑道。
“太好了!没想到失传几百年的广陵散乐曲今天居然完整了!”另一人大声叫道。
“云小姐,你是从哪得到这失传的曲子的?”
“云小姐,能不能再弹一遍?”
大殿内嘈杂一片。
不同于殿内的嘈杂,殿门外的长廊柱旁,云轻屏满脸灰暗。
肩上的米兰色垂纱披风被晚风灌得飞起,她直直地站在廊上,如僵硬了般,不知保持了这个姿势有多久。
柔荑死死绞着手中的一方兰帕,白色的面纱外,柳眉倒拧,挑起的眼眸中阴晴不定。
小丫环珠香从廊那边急急过来。
云轻屏见了她,眼光一变,赶紧问:“拦住王爷了没有?”
珠香擦了擦额上的汗,点头道:“放心吧小姐,王爷没听到刚才的琴声。”
云轻屏眼中并不见喜色,眼光反而更加狰狞:“今天没听到,并不代表以后就听不到!倘若让他知道了,我岂不是功亏一匮!”
她抬起戴着面纱的脸,冰冷地望着远方,喃喃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最后一句话,声音极低,被风吹进了夜色……
云紫洛起身,嘴角噙着笑意,转身走到台阶下,微微躬身,将流音双手捧给摄政王:“谢谢王爷赐琴。”
摄政王接过了流音,一双深沉的眸子,含着一线异样的光茫望着她。
女子低垂着头,额发整齐地用小梳别在了一侧,露出光洁的额头。密长如蝶羽的睫毛如墨般黑,遮住了那双灵动好看的大大杏眸。
她的脸……摄政王的目光下移,盯在了那片蝴蝶斑上,那是南川五毒之一,特制的秘毒,知道这种毒的人很少。
云紫洛见摄政王接过了琴,又福了一福,赶紧退下,不敢和他做更多的交流。
姚玲玲满脸雪白,唇无血色地看着云紫洛,一双圆目里满是不可置信!
其他人,也都用各种打量的眼光朝云紫洛身上看去。
从美妙的琴声中走出来后,这些名门贵眷才猛然想起弹琴的这位云小姐从前那些德性,开始惊疑不定起来。
在他们心里,云紫洛早就被定为祁夏名门中的笑柄了!而突然间,这个传言就被打破了,原来的无才无艺草包无能女,一夕变成了天才琴师!
姚玲玲的怒火终于从眼眸中射了出来:“云紫洛,你骗我!你明明这么会弹琴,为什么还要跟我比?”
云紫洛轻抬眼皮,淡淡道:“琴是你选择要比的,也是你用激将法激着我答应的,这也能怪我?”
“你!”姚玲玲快要气昏过去了,“你使诈!我不可能认输的!除非,你再跟我比书比画!我不相信你样样都好!”
“不认输就算了,这一局就算平手吧。”云紫洛也不愿与她多追究了,闲闲地坐回到座位上。
端起桌上的茶茗,吹掉水面上的浮叶,道:“至于比书画,我现在累了,等有时间,姚小姐来云府,咱们倒可以切磋切磋。”
“嘶……”场上倒抽凉气声此起彼伏。
这个丑女的口气竟然这么大!
不过听了她的琴音后,对于她的书画水平,他们也不敢像刚才那样妄加猜测了。
姚玲玲双眸泛上水色,咬住牙关,没有再接话,转身回到了姚丞相身后。
云紫洛极轻地叹了口气,将茶水放下。
她这样做也是为姚玲玲好,自己跟她本无深仇大恨,若是再跟她比书画,那岂不是让她更丢脸?依自己的脾气,也不可能主动认输的。
太后一脸笑盈盈地看着云紫洛,待姚玲玲退了回去,她才开口道:“洛儿的琴艺祁夏无人能比,姚家小姐的琴艺在闺阁中也是属一属二的,都是给哀家脸上争光,不分高低。来人,重重的赏!”
听到太后的话,姚玲玲面色稍霁,低头上前道谢。
云紫洛心中暗挑大拇指,太后姑姑果然老道得很,也跟着上前谢过。
太后见今晚想要从摄政王手中要回云浩是不可能了,但她也看了出来,摄政王已经和云家冰释前嫌了。
要不然,他会将自己最珍爱的流音琴借给洛儿?连洛儿打翻了茶他也没有当场发作?
至于是不是另有企图……摄政王为人深沉内敛,便是太后,也不敢妄加猜测他的行为举止。
目前宫里的处境如履薄冰,皇儿的身体也愈渐低迷,只要摄政王不在这个时候去找她云家的麻烦,她就谢天谢地了。
目的已达到,这场宴会也就告一段落了。
云建树领着一家人心满意足地走出乾清宫,他没想到女儿的胆子竟然突然变大了,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弹琴了!突然间,楚寒霖与云轻屏的身影出现在前方道路上。
“云紫洛,三天后的正午,本王与屏儿在聚仙楼的莲花阁等你!有些事情是该谈清楚了!”
“王爷……”云轻屏开口。
“屏儿,你别好心!你的好心,别人只怕当成猪肝肺!她如此阻拦你我的幸福,你还这么为她着想吗?”楚寒霖怒气冲冲。
云紫洛心中冷笑,红唇轻勾:“既然王爷如此想奔向你要的幸福,我又怎么好阻拦呢?只不过,你们俩伤害我欺骗我,害得我现在这么惨,精神损失费可不能少。”
“什么精神损失费?”
“三天后嘛,你准备好十万两的银票在聚仙楼等我好了。”
“你说什么?”楚寒霖的双眸不受控制地凸了起来,满眼的不可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
云轻屏也惊呼出来,“十万两!二妹,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吗?”
云建树也未想到云紫洛会说出这句话来,有些错愕不定。唯有楚子渊,嘴角轻勾起一抹笑意。
楚寒霖的眼色倏然冷了下去,怒声斥道:“云紫洛,你是想钱想疯了吗?原以为你对本王是真感情,没想到,你竟然贪的是本王的钱财!”
他努力压抑着愤怒,处于暴走的边缘。
云紫洛嘴边有了冷意,真感情?他既认为从前的云紫洛对他是真感情,又怎的如此去作贱?作贱就罢了,还好意思说出来!不由冷冷道:“贪图你的钱财又怎样?你除了有钱,还有什么可以吸引我?难不成,你以为谁都可以让你这样作贱不成?”
“你——”楚寒霖无话可答。
云紫洛无所谓道:“你可要考虑好,是你的钱重要呢,还是我姐姐的名分和清誉重要。她这样无名无分地跟着你,别人纵然当面不说什么,可难保关上门不会议论个几句。”
这话踏到周氏和云轻屏的心坎上去了,两人脸色俱是一暗。
楚寒霖一张脸气得铁青,半天憋出一句话来:“三日后正午,聚仙楼见!”
“好。”云紫洛答得爽利,眸底划过一线冷色。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云紫洛用早膳时,桃儿走了进来:“小姐,昨天晚上我在树下拣到了这块玉,不知道是谁的!”
云紫洛纳闷地接过玉佩,摸到反面,沉声道:“有字?”
“嗯,是‘赫连懿’,是不是那个人的名字?”桃儿跟着云紫洛读过不少书,认识很多字。
“你说什么?”云紫洛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瞬间就变了。
赶紧翻过来看,确认后面三个繁体字果然是“赫连懿”时,云紫洛柳眉拧起,脸色由青转红,由红转紫,由紫转绿,五颜六色。
摄政王这个该死的男人,他竟然真的把她当作猎物和目标了吗?竟然大半夜的跑到她梨苑来了!
云紫洛又惊又怕又恨又怒,死死咬住牙关,抓着那块晶莹的玉便往下砸去,可到了手边,却又忍住了。
怒火在胸中翻腾,她却只得强压住。
不行!这块玉不能砸!谁知道砸了它的后果?
桃儿见她反应如此大,惊惧地问:“小姐,赫连懿是谁?”
“桃儿!”云紫洛镇定下来,冷声嘱咐,“这件事不要说出去,这个名字,以后再莫要说,如果让别人听到你说这三个字,会有杀头之祸,明白吗?!”
“桃儿明白。”桃儿乖巧地点头,云紫洛的口气严厉得让她有些害怕。
云紫洛轻吐一口气,道:“陪我出去,找武器店,打兵器!”
半个时辰后,祁夏最大的一家武器店内,云紫洛将两张图纸交给掌柜的,冷声道:“按这图纸上打造兵器,可行?”
掌柜的接过来细细瞧了几眼,点点头,拿着图纸进了内屋。
云紫洛与桃儿站在柜台前等待。好一会儿,掌柜的终于出来了,跟云紫洛说了取货的日子。
他盯着云紫洛露在面纱外的额头看了半晌,开口道:“姑娘,你的脸色看起来与常人不太相同,我少年时曾遇过一位中毒的病人与你相似,冒眜地问一下,你脸上是不是生了一块黑斑?”
云紫洛点头。
掌柜的大喜,一拍老掌道:“这就对了,那个姑娘也是中了这种毒!”
“毒?你说我家小姐脸上不是胎记,是中毒了?”桃儿沉不住气,惊讶地叫出来。
掌柜的点头:“这种毒比较少见,当时那姑娘是由郊外镇国寺的主持圆空大师治好的,姑娘不妨去看看。”
桃儿喜得对云紫洛道:“小姐,我听府里丫环说过,镇国寺的主持医术高超。小姐脸上真是毒的话,解去了就不会有疤了!”
云紫洛点头,谢过掌柜的,带着桃儿出门。
老金匠铺,一戴着青色斗笠的男子站在后院。
金掌柜哈腰进来,笑道:“我都按您吩咐的说了,那这金子……”
男子轻蔑地哼了一声,将手中掂着的金子扔了过去,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从后门走出,越过几条街,闪进了四王府。
三天后的正午,聚仙楼。
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四王爷与云家丑女今日中午要在这里见面商谈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蜂涌而至。
聚仙楼的生意半天之内,达到它开业上百年来的最高峰。
十二阁包厢全满,大厅内更是座无虚席,便是楼外,也三三两两围着百姓,朝这边指指点点。
碧桃阁的窗户微微开了一条缝,鬼影眯了会儿,很快收回了头,低声道:“王爷,丑女……云紫洛来了!”
摄政王正坐在屏风后的太师椅上,悠闲地玩弄着手中的茶茗。
听到这话,他凤眸微敛,起身走到窗旁。
同时,隔壁莲花阁的窗棂也吱呀一声打开,楚寒霖冷冷地站在窗前往下俯视。
涌动的人群分开一条大道,一道炫目的身影从外面徐徐走进。
一身玫红色斜领束腰窄袖的骑马装,一道月牙白宽幅坠玉的腰带,勒出女子妖娆圆润的身材,头发却扎了个马尾,偏又显得干练清爽;而黑色的面纱,则给她整个人平添一股神秘。
轻快沉稳步伐稍滞,云紫洛的一双杏眸蕴藏着冷光,眼角斜挑,双眸冷肆地扫了下四周,下巴微昂,睥睨天下的傲气勃然而出!
楼内楼外,成百上千的人中顿时一片寂静。
谁也无法将眼前的云紫洛,与他们心中的丑女形象划上等号。
个个目瞪口呆。
这样的气质,这样的从容,哪里是那个懦弱无能、胆小怕事、草包无能的云家丑女?
楚子渊陪在云紫洛身旁,身姿颀长,五官丰神俊朗,英姿勃发,他的出现顿时引得楼里女子的尖叫声。
两人微微蹙了下眉,直奔二楼莲花阁,桃儿吃力地在后面跑着。
莲花阁内,楚寒霖与云轻屏坐在桌旁,张康与珠香分侍两旁。
云紫洛也不客气,过去就坐到了对面。
“你有什么条件,提吧。”楚寒霖面色阴沉,开门见山。
云紫洛看着面前的满汉全席,嘴角弯起一个笑容:“四王爷急什么?这菜还没动就急着谈正事了?至少,也要请我们吃完饭再说吧。”
说完,她解下黑色面纱,自顾自地端起手边的银丝小碗,右手举起银箸,一幅欲夹菜的模样。
一旁的楚子渊已经拿起筷子拨了块无刺的鱼肚子放进她碗里,“尝尝鲈鱼味道怎么样。”
云紫洛“嗯”了一声,笑容如花绽放,素手轻轻夹起鱼肉送进唇里,顿时香气盈唇。
“味道很好,桃儿,你也坐下来吃些。”云紫洛很是满意,无视楚寒霖黑成锅底的脸色,回头招呼桃儿。
桃儿哪里敢上前,慌忙道:“小姐,我饱了,我不吃。”
见她胆子小,云紫洛也不强逼,回过头来,继续与楚子渊旁若无人地吃菜。
楚寒霖的脸色又黑了一层,云轻屏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张康与珠香都面现怒色,莲花阁的气氛达到了冰点……而当事者二人,还在边吃饭边挑剔着聚仙楼的菜式菜味,谈笑自若。
楚寒霖的脸沉了又沉,最终,举起了筷子,对云轻屏道:“屏儿,我为你布菜,先吃了饭再说。”
刚为云轻屏夹好菜,还未动一口,云紫洛已从袖里抽出丝帕,优雅地拭了拭嘴角,开口道:“我吃饱了,现在可以谈谈条件了。”
云轻屏举箸的手一滞。
楚寒霖心中有怒火,忍住道:“等我们吃好。”
云紫洛撇撇嘴:“既是约我来谈条件,就别耽搁了,不然,我可走了!”
楚寒霖气得扔了筷子,冷声道:“提条件!”
“嗯,这就对了。”云紫洛点点头,“十万两白银带来了?”
楚寒霖抬眸瞄了她一眼,道:“如果本王今天带给你的是一封休书呢?”
云紫洛捧起茶盅,轻抿了一口,表情并没有旁人预料中的震惊,而是淡淡笑道:“王爷是在跟我开玩笑呢?”
“何以见得?”楚寒霖不答反问。
“我并未与王爷拜堂,未婚男女之间,何来休书一说?就算王爷写下休书,和废纸又有何异?难道你以为,在你给了我一封休书后,太后姑姑会同意姐姐进宗祠?只怕,你再也休想了。”
云紫洛口气极为平淡,却一语中的。
楚寒霖微微挑眉,眼眸中划过一丝不可思议。传说中粗笨草包的云紫洛,也会把事情看得这么透?
云紫洛捕捉到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知道他刚才是故意这样说,其中的厉害关系,他比自己还要清楚。
“王爷如果不知其中道理,又何必大张旗鼓地约我在这里商谈呢?”
“聪明。”楚寒霖也不跟她兜圈,叫道,“张康,银票拿来。”
“王爷,真的要给她?”张康攥着一张纸票,心有不甘地叫道,“王爷,十万两可是王府一半的财产,凭什么要给她!”
楚寒霖沉默了下,他也知道,十万两是王府目前仅能拿得出的流动财产,给了云紫洛,王府将有好几年的紧日子过了。
云紫洛轻笑一声,对楚子渊道:“我倒不知道四王府的奴才也能随便在主子说话时插嘴了,八王府有吗?”
“本王府里自然没有,这种奴才,有也赶出去了。”楚子渊若所所思地瞟了眼张康,想起那天在云府发生的事。
张康一张本就不白的脸庞泛上黑红,他不敢与八王爷较劲,对着云紫洛抬高了声音:“这十万两雪银是王爷这么多年才拼下来的,凭什么你一来就拿去了?你都为王爷做过什么,什么都没做就拿走王府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
云紫洛讥笑:“我是什么都没做,但你怎么不问问你家王爷都对我做过什么?”她的声音倏然放冷,凛然反问,“你怎么不问问他,他对我做的那些伤害,那些侮辱,是十万两银子就能偿付得清的吗?!”
不够!永远不够!云紫洛的痛,云紫洛的伤,云紫洛的死,怎么会是区区十万两银子就能买得回来的!
张康怒道:“王爷对你做了什么?你不是还好端端站在这里吗?我去云府看你时,你就活蹦乱跳、没伤没死的,王爷欠你什么了!你根本就是在讹诈!”
没伤没死?讹诈?云紫洛心中怒气腾起。
伤的人,他是看不到了!死的人,是永远不会再复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能因为她云紫洛的存在,就抵去了楚寒霖对原主人做过的一切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