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房内室的床榻上,云浩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正安静地躺着。
云紫洛守了他一会儿,便走到了外室。
云浩紧闭的眼睛徐徐睁开,看向云紫洛的背影。
这是二姐吗?
是那个看到他在梨苑墙角玩耍时偷偷塞糖给他吃、一说话却脸红的二姐吗?
“他的伤没事,鞭上也没有毒。”摄政王起身迎向她。
“都是你!你不是说,能保护好他吗?”云紫洛心里有气,握紧了拳头。
该死的陆承欢离开了,她牵挂着云浩的伤没有追去,但不代表,这气就解了。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洛儿,全都怪我。”看到她这样,摄政王的心里岂能好受?干脆低着头站在那里,倒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内室的云浩,听到向来都是淡漠威严的摄政王竟会说出这样低声下气认错的话来,眼球都快瞪出来了,连臂上的痛也忘了……
云紫洛叹了口气,见他这样,也不好再说什么。
“把他送回云府。”
“好好,现在就送他回去,回去养着伤。”摄政王赶紧答应下来。
云紫洛斜斜瞟了他一眼,起身走进内室。
云浩连忙闭眼装睡,心跳剧烈加快起来,感觉自己已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他睡着了。”云紫洛极轻极轻地对跟在身后的摄政王说道。
摄政王淡淡扫了眼床上的少年,真睡假睡那还瞒不过他的。
不过他没有在意,一低头,正嗅上云紫洛一头的青丝,不觉心神舒爽,控制不住地伸臂抱住她的纤腰,将头埋在她发间:“洛儿……”
从前曾不会知道,原来世间竟也有这样的女子,让他抱在怀里如此安心,如此满足。
云紫洛窘的满脸通红,推他没推动,放低声音急道:“别,有人!”
摄政王当然知道有人,也知道那人根本没睡着,反正他是她弟弟,先知道自己跟洛儿的关系更好,省得以后再说。
扳过她的肩,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低头,他用嘴咬开她的面纱,薄唇已温润得覆上了渴望许久的红唇,轻轻磨噌着她的唇瓣和唇齿间的甜津。
“轰!”云紫洛的脑海中炸了一下。
连忙侧头去躲,摄政王却追了过来,如此反复几次后,云紫洛只感觉心跳紧张到了极速,不由发出了一声轻浅的表示不满的嘤咛。
这一声之后,她的脸红了。
摄政王却是浑身一僵,凤眸微暗,看着她微微上挑的眼角,满目灼热。
云浩偷偷将眼睛眯成一条小缝,他此时的心跳,只怕比云紫洛还要快,一大半是吓出来的。
竟不知道,人前威名赫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摄政王竟然会有如此一面,而且对象,竟然,竟然是他二姐?
云紫洛低下长长的眼睫,没有看摄政王。
不知何时,她竟然开始贪恋起他的怀抱来,没有了强行推开的勇气,可被他紧紧箍在怀里的感受实在让她惶恐,她不由轻轻咬住了下唇。
看到云紫洛这个小动作时,摄政王眸中划过一抹心疼,终是不舍地松开了手。
“我回去了。”云紫洛得到了新鲜空气,暗暗透了口长气,已恢复了平静。
“好,我送你,出去叫鬼形送你弟弟回云府。”摄政王嗯了一声。
至少,他能感觉到,与她越来越近。这种微妙的感觉让他欣喜,让他激动,也让他不再敢轻举妄动。
五月初四的傍晚,为庆祝次日龙舟节的来临,一如往年,元京城解除宵禁,皇宫里,也将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迎接这个国节。
云紫洛接到了太后的口谕,加在四王府的赴宴名单中进了宫。
今日,她穿着嫩黄色绣玉白梅花小袄,浅水蓝散花曳地裙,梳着坠马髻,插了根羊脂玉簪子,与姚玲玲慢慢在乾清宫后面的宫路上步行。姚玲玲着梅红色妆花褙子,藕荷色长裙,挽着高髻,更显精神煜煜。
官道旁建有一座亭子,远远看到,一身大红衣衫的肖桐正侧头落着棋子。
“听说肖公子棋艺高绝,洛儿,你的棋艺也好得紧,去跟他下一棋!”姚玲玲激动地拉她走过去。
云紫洛一阵无语。
被推进了亭,她微微一笑道:“公子风流,风流公子,初次见面,久仰久仰。”
肖桐的下巴差点跌落:“初次……见面?”
这个女人也太没良心了吧?!!
他可是在婚宴上帮她说过话的,不能是初次见面吧?
向来受祁夏甚至三国间万千少女的追爱暗恋的公子风流,竟就这样被眼前这个女子给彻彻底底忽视了!悲哀袭上心头,他仰天长叹了一声。
姚玲玲赶紧说道:“肖公子,洛儿棋艺高明,想必你一定不是她的对手!”
云紫洛轻轻抬起脚,在姚玲玲脚面上落下。
她可没说过这么自负的话!
“云小姐抬爱,不如我们来一局。”肖桐敛了脸上的怨天尤人,抬袖便欲散了刚才这局。
“慢着!”云紫洛伸出纤纤素手,阻止了他。红唇翘起一抹恰好的弧度,葱白的指尖指向了琉璃棋盘。
棋盘上黑子多,白子少,半局便达全攻状态,被困的白子已是四面楚歌。
她娓娓叙道:“黑子出势凌厉,剑走主锋,下棋人倒是心机深沉,步步设局,逼困白子,若无良策,再多的白子也是自投罗网。只不过,世上无破不了的棋局,操控黑子的人最大的弱处便在他有些心急了。”
说到这,她没有再点破,抬头笑盈盈地望了眼肖桐,“黑子是你的?”
肖桐听她说得头头是道,面露骇然。
对面下棋的公子也抚掌大笑:“难道我还有救?”
见云紫洛没有立即回答,肖桐急道:“我不信,如果一开始说破局那便罢了,可现在,我的局已成,他没拦得住,难道还想反攻不成?”
“刚才还说你心急来着。”云紫洛拉着姚玲玲闲闲坐在一旁。
肖桐是沉不住气了,搔头抓耳,却拿她没办法。
云紫洛轻轻拈起一颗白子放在了西方的拐角处。
肖桐一见,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尽,结结巴巴地说道:“这里,怎么会?”
连他也以为这个局布得天衣无缝,却不曾想,越是天衣无缝的棋局,空门越是隐蔽,但若找了出来,也会被打击得越惨。
“置之死地而后生。”云紫洛没有再继续下去,“你输了。”
“心服口服。”肖桐傻呆呆地望着棋盘。
“云紫洛,你太厉害了!原来你的实战竟这么厉害,比我想象的还要!”姚玲玲兴奋得呼出了声。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一个冰冷无情、冷漠到极点,却能听出有八分不快的声音从亭外传进来。
暮色渐瞑,假山上大步过来一个身躯伟健的男人,摄政王负着双手,眉头紧拧,凤眸幽暗,冷冷探究的视线向这边直射过来,有如雷电,震得人心噼啪作响。
“摄政王!”众人都吃了一惊,纷纷起身,恭敬地招呼。
“在这里做什么?”他皱起浓眉,眸光极是不悦。
“在下棋昵。”肖桐笑道。
“下棋?”摄政王伸出宽大的右手,抓起一把琉璃棋子又放下,嘴角勾起一抹冷沉的角度,“你们倒都有闲心雅致啊,明天就国节了,今晚还有宫宴,皇宫里忙一团糟,你们倒在这里下棋。”
不明目的的一番话,让姚玲玲的脸白了又白,肖桐沉默着不说话,眼睛却在乱瞟。
云紫洛低头玩着自己的指甲。
姚玲玲见摄政王发话时,她一副开小差的模样,吓得也不管摄政王会不会留意到,一个劲地在侧面推她掐她。
“摄政王,我们告辞了。”姚玲玲小着声音说了一句,拉着云紫洛的手离去。
下了假山,直走了一百米开外,姚玲玲回头看到没人追上来后,才长长吁了口气。
“天啊,气势好大,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夸张地大口喘着气,附耳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不知道摄政王脾气不好吗?居然还敢玩指甲,小心他把你的手剁了。”
云紫洛扑哧笑出声。
两人一起到了乾清宫,一路的女眷都拿打量的眼神看着两人。
毕竟云紫洛现在的身份很尴尬,而她,出现在此等级别的宴会上也是屈指可数,加上蒙着面纱与传闻中的丑女之名,更添神秘。
草包无能样样不会是传言有虚,那么,丑女的谣言是真是假呢?
大家都开始怀疑这个问题。
两人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下,陆续也有人结伴进得乾清宫的正殿,华灯掌起,殿中一片光华闪烁。宾客越来越多,处处谈笑风生,十分热闹,颇有些节日的气氛。
直到小太监一声高呼:“皇上驾到!太后驾到!摄政王驾到!”
殿里迅速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朝正门处望去。
云紫洛心里也是微微一惊。
皇上也来了?
想到传闻中身体多病、折磨死五个皇后的皇上,她有些好奇。
猛然就感觉到身边一人的身子僵硬了起来。
侧头就看见姚玲玲眸中划过一线恐惧。
想到她曾也是皇后的人选之一,而现在皇后还未定下来,随时都会作变,害怕是很正常的。
“洛儿……”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抓住云紫洛的右手。
“别怕,有我在。”云紫洛低低安慰着她。
随着脚步声响,当先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一身明黄色龙袍,身材颀长,脸色苍白,脚步有些虚浮,轻轻咳着,双眸深陷。
他身后,一身质地精良黑色金边长袍的摄政王微微落后于太后半步,体态健硕匀称,负着双手,下颌微扬,一双狭长的凤眸幽深锐利地在殿内扫过。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殿中已跪倒一片,呼声整齐划一。
这三人已走到了最高的台阶处,太监扶着皇上坐下,他咳了一声,开口:“起吧。”声音阴沉沉的,听着不太舒服。
“幸亏我们这位置不显眼。”姚玲玲在云紫洛耳旁轻叹,“前五个皇后,有三个,便是在宫宴上,皇上自己看中挑去的,但他这是大病以来第一次在新年宫宴外露面。”
云紫洛的心微微一咯噔,放目望去,果然见席上散坐的一些盛装少女都面色惶恐,有的低着头像囚犯一般。
看来,大家都没预料到吧。
太后当先举杯敬所有宾客一杯水酒,起身的时候,目光有些不悦地在云紫洛身上飘过。待敬酒之后,太后才柔声开口:“洛儿,坐哀家身边来。”
云紫洛的眉头飞快地蹙起,没想到太后居然还有脸唤自己坐她身边,拒绝吧,自己当众不给她面子,她会怎么对父亲?
可是,她真的不想过去。
眼光本能地就看向与太后一左一右坐着的摄政王,希望他能说一句。
摄政王正抬眼看她,眸光深沉,却没说话。
云紫洛恨恨地握起了拳头。
“洛儿?”太后的声音微扬。
“是,太后姑姑。”云紫洛轻轻握了下姚玲玲的手,起身应道。
楚子渊脸色很是不佳,冲身后侍卫道:“本王也回座位去。”
他的座位,离太后也不是很远。
只是这独处的气氛被打破,他心中非常压抑。
云紫洛款步走过去,戴着面纱看不到她咬牙切齿的表情。
突然灵机一动,她没有从右边直接到太后身边的空位,而是走上左边台阶。
当她提着裙子从摄政王面前走过时,伸出脚尖,狠狠从他的脚背上踩了过去。
由于裙子遮挡,别人都没看清楚,唯有太后,眼睛一花,她不敢相信地揉揉眼,再瞧时,摄政王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极有气势地分开双腿坐着,一动没动,才以为自己看错了。
摄政王的薄唇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来,眸中满是无奈。
云紫洛坐下后,察觉到皇上也在注意自己。
“这是云家表妹?”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云紫洛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即刻起身,恭敬地低着头。
“摘下面纱让朕瞧瞧。”皇上眸光冷沉,虽然脸色不好,但气势却不容人忽视。
“臣女容颜丑陋,不敢惊到圣颜。”云紫洛回答得不卑不亢,丝毫没有摘面纱的意思。而今她脸上的黑斑已然淡了很多,一揭开,不就被察觉了吗?
她暂时还不想让别人知道。
皇上没料到她会拒绝,很是一怔。
云紫洛?
这还是那年首次进宫萎萎缩缩放不开的懦弱女子吗?
他苍白的脸瞬间一沉,发出冰冷的一声笑,殿内阴风阵阵,让人毛骨耸然。
“朕的话你没听到吗!”他怒吼一声,信手抓起一只茶盏丢了下去,“啪啪”碎成好几块,碎瓷溅到了云紫洛脚边。
云紫洛吃了一惊,没想到这皇上脾气这么怪,一时忘记了所处场合,径直抬眼看着皇上阴深可怕的眼睛。
“你看朕做什么?”皇上伸手指着她怒喝,“如此不分尊卑,来人,拖下去斩了!”
台下一阵倒抽凉气之声,姚玲玲吓得脸都白了,感觉身上一阵阵冷汗外冒。
“皇兄!”楚子渊眸光微沉。
“皇上!”太后急叫,脸上已是一片雪白。
她岂不知道,这个皇儿脾性固执,他要做的事情常常会违背常理,而摄政王,只要不触及他的大权,皇上要杀什么人,要指谁做皇后做妃子,那都由着他胡来。
可云紫洛不能死啊!
太后惊恐地看向摄政王。
摄政王扫了眼地上的茶盏碎片,垂睫掩住了凤眸内的狂风暴雨,抬眼时已是一脸平静。
“太医说了,皇上不能轻易动怒,皇上怎么都不放在心上?我瞧,这病又得加重。”说完,他的脸已是微微一沉,“来人,扶皇上回寝宫,命太医院的人前去看诊。”
皇上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摄政王,朕不——”
“皇上要多休息,为臣恭送皇上。”
摄政王站起身,打断他的话,已有两名侍卫一左一右从龙椅上扶起皇上。
“臣等恭送皇上。”玉阶下,无数声音响起。
皇上一脸发绿地被两人连提带推的带出了大殿。
太后松了口气,殿内所有有适龄女儿的大臣贵妇,以及千金小姐,也都长长吁了口气。
歌舞声起,殿中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摄政王斜身坐在太师椅内,端茶品茗。
云紫洛望着阶下的歌舞,心思飘到了别处,这个皇上,真是个暴君!不过,也未免太可怜了些。
想着她侧头微微瞟向摄政王。
男人似乎一直在注意她,她一看过来,他也转过凤眸望向她,薄唇轻勾,眸中划过一道温情。
两人对视了一下,云紫洛移开了视线,却正看到楚子渊坐在离她几座之隔的地方,眼光复杂地望着自己。
不知为何,一阵心虚袭来,她赶紧又将视线转到别处。
几曲歌舞之后,望着满座臣民,太后盈盈笑道:“国节之日,哀家特备下纸墨,想要一睹众千金闺秀的文采,为国节添欢增乐,摄政王认为哀家这主意如何?”
摄政王眸光微动,看着下面站成两排分侍左右 捧着笔墨的宫女,微微一扫淡然端坐的云紫洛,道:“好。”
传言是虚假的,别人说她是白痴草包,但她却一样一样超过了他的预料。
上一次的琴,肖桐口中的棋,那她的书画又会如何呢?还是说,不通文墨?
经常在宫宴崭露头角的十几名女子走了出来,到了宫女们安排好的一张张桌前。
在楚寒霖自信的眼神中,云轻屏硬着头皮站了起来,与珠香一同走了过去。
“你交待过了吗?”云轻屏着急地小声问。
“放心吧小姐,只要她在,就一定会有人办这事。”珠香低声保证。
云轻屏“嗯”了一声,却是心乱如麻,有些失神地走到一张桌前,眼光不由自主地望下玉阶上坐着没动的云紫洛。
云紫洛啊云紫洛,谁让你的文采那么出众,谁让你的字写得那么好!最重要的是,谁让我的字是模仿你的!
要是我俩都写出一样的字来,你的更好看些,我岂不是全部曝了光?
想到这,她心里一阵担心害怕。
云紫洛,她怎么还不死啊?想到上次派出去的杀手全军覆没,她便一肚子不甘与气愤。
她不死,自己就意味着多一天暴露的危险!想着,已经将衣襟的下摆捏出了褶皱。
“四王妃这么紧张兮兮的做什么?”身旁忽然传来一个讥讽的声音。
以为心事被人看破的云轻屏吓得脸色发白,双腿一软,差点摔倒,扶着桌子勉强站定。
姚玲玲倒是一脸惊异地望着她。
“洛儿,下去啊。”太后催云紫洛。
云紫洛淡笑:“臣女的文采只怕贻笑大方,就不去献丑了。”
太后很不满,说道:“洛儿,你爹爹常说你的字和诗好,怎么竟不愿意让哀家看看?还是说,哀家老了,不懂得欣赏了?”
云紫洛翻了个白眼。
云建树还在太后手里,今天若要跟太后执拗,吃亏的还是自己。
不再言语,她福了一福,径直走下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