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某个树林内,一身白衣的颀长身姿背对着一名普通的士兵。
那名士兵低头叹道:“李四好不容易打到了刑司部,唉,又要少一个同盟了。”
白衣男子轻哼一声:“死有所值了,选择了卧底不都是为了这一天的。牺牲?只是有人死得重于泰山,有人却死得一点作用都不起。”
这名士兵立刻肃颜,举手道:“属下一定尽忠尽力!”
白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露出那张清雅的面庞来,正是楚子渊。
他负手,仰望着天空,凤眸中划过一丝暗淡,低喃了一声:“可惜……”
远处的天空,一缕浮云闲闲飘来。
可惜什么?
可惜没有杀死云建树吗?
云建树是楚寒霖的人,是老四那边的中流砥柱,是自己前进途中最大的敌人,最致命的威胁!
这一次,摄政王暗暗逮捕了云建树,为他提供了绝好的机会。那个打入摄政王军营刑司部好几年的暗探终于派上了用场。
然而他,终究是心软了。
那人,是洛儿的父亲。
如果洛儿没有了父亲,那她一定会很伤心吧!
原有的计划被强改了,他只要云建树失去战斗力,却留下了他的一条命。楚子渊无奈地叹了口气。
鬼魂鬼形护送云紫洛回府时,一路上都在想一个问题:云二小姐姿容绝世,肌肤赛雪,气质出尘,跟传说中的丑女哪有半分相似?
什么祁夏第一美女加才女云轻屏,与她相比,还是多了一分俗气,少了三分出尘啊!哪里能同日而语?果然还是主子最有眼力啊!
回到祁夏,云紫洛匆匆赶往云府。
然而,大夫的诊断彻底让她心寒。
“双腿保不住了!”
双腿保不住了!她感到头晕目眩,爹爹大半生策马奔腾,失去双腿,那不是比死还难受?
周氏与赶来的云轻屏坐在床前哭,云紫洛默默走出房。
桃儿忧心忡忡地在正院内等着她,同时围站着不少府里的下人,都焦急地候着消息。
“老爷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云紫洛苦苦一笑:“不太好,套马车,我要进宫。”
“进宫?好!”
宫门外,有摄政王的近卫看见了云紫洛,纷纷都吃了一大惊,又惊又喜地跑回去禀告。
几乎是片刻之后,一袭黑衣如风,摄政王已是满脸惊喜交加地奔了出来。
“洛儿!”
“你知不知道我爹爹的腿是怎么回事?”女人脸色淡淡,眉尖挂着疏远,浑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摄政王一愣,凤眸中闪过些许复杂,薄唇轻启:“洛儿,你爹的腿严重性骨折,但是,还有救。”
“有救?”云紫洛双眼一亮,“你能救他?”摄政王点头,避开了她的眼光,“能,只不过需要时间,有可能是几年。”
云紫洛有些失望,可转瞬又喜悦起来。
毕竟有救了是不是?
虽然康复时间比较长,但慢性病哪个不这样?
未待云紫洛继续问,摄政王已接着说道:“你放心,他的腿伤就交给我吧,我有时间都会去看的。”
“谢谢。”云紫洛道了一声谢,轻轻望了他一眼,转身欲离去。
“洛儿……”摄政王抓住了她的手臂,语声急切。
云紫洛轻轻挣开了他的手臂,未说话。
“洛儿,我没有让人对他用刑,但是,没有保护好他,这是我的错。”
摄政王缓缓启口,声线低沉嘶哑。
云紫洛轻淡地望了他一眼,道:“我知道。”
“你知道?”摄政王惊愕反问。
“如果真是你下手,我绝不会来找你,而且,我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云紫洛深深地望着他,说出来的话很淡,却让摄政王欣喜若狂。
“洛儿,谢谢你信任我!”
云紫洛的脸色却没有半点波动,杏眸中冷色未去,话锋一转:“可是,你不该欺骗隐瞒我!你敢说,你抓我爹爹会什么都不做吗?什么目的都没有吗?”
摄政王哑然,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他要说,他跟云建树之间生死存亡,不是你生,就是我死吗?
他要让洛儿在他跟她最敬重的父亲之中选择一个吗?
他要亲手将他最爱的女人推向为难的境地吗?
这绝不是他想看到的场面!
他只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妥当,而不让她操半点心,可往往,事与愿违。只是,妥协永远办不成事情,唯有快刀斩乱麻,而他,又怎么舍得让她去面对……
沉默间,云紫洛已转身快步离去。
一连几天,云府上空都被阴云笼罩着。
楚子渊也来了,而且,是和长乐公主一起。
“云紫洛,别费心思勾|引子渊,他是本宫的男人,记住了吗?”
院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时,长乐公主挑衅地说道。
“公主,我跟洛儿只是朋友,你别误会了她!”楚子渊不知何时从云建树房里走了出来,一张脸已然气得铁青,却强忍着怒气不能发作。
云紫洛感觉到了楚子渊的难堪与怒火,眸中划过一缕叹息。
她也不想让楚子渊为难,更不想跟这个长乐公主一般见识,转身进房,不作理睬。
长乐公主气得跳脚,一把抱住楚子渊的臂膀,“子渊,我不许你跟她说话,更不许你跟她在一起,我讨厌她!哪怕只是普通朋友也不行!”
“子渊,你说,是她还是我?”长乐公主一脸的霸道。
“子渊,本宫说的话,你听到没有?!”语气十分强势。
楚子渊的长眉轻拧了几下,凤眸中划过一缕复杂,半晌,他低低地开口:“听见了。”
“不许跟云紫洛说话做朋友?”
“嗯。”
长乐公主的不快立刻全然消散,心中畅笑,哈哈,云紫洛,看到了没有,你不是最会勾引男人吗?瞧瞧,你在子渊心里,什么都不是!
云建树在床上躺了几天后,身上伤恢复后,便坐上了轮椅。恰逢太后四十五岁生辰,五月三十日宫中设宴庆祝。
二十九这天晚上,京城内张起了花灯,四处都是灯海,比龙舟节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紫洛被姚玲玲约出来看花灯,她也不想呆在云府,因为脑海内总会想到那个男人曾经在耳边深情的保证……
“我答应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抛下你,过节,我也要跟你一起过,好不好?”虽然不是过节,却也是花灯满夜,佳人相约。
而她与他,却还是没能相聚。
云建树的重伤,为他们的天空笼上了一片阴云。
碧衣飘然,携手红衣的姚玲玲漫步于灯海。
前方,一个穿着加长青色风衣的男人走了出来。
魏成?云紫洛柳眉轻蹙,却见姚玲玲也是一脸茫然。
魏成提着一盏蓝莹莹的灯走过来,到了姚玲玲前面三米处停下,目光深情:“玲玲,知道你前几天在生我的气,所以一直没有来找你,特意亲手做了一个蓝宝石花灯,想要今天晚上亲自送给你。”
云紫洛嘴角轻抽,不可否认,魏成这一举动还真是非常浪漫,看上去还很真诚,亲手做的灯,亲手来送,她有些担忧地瞄了一眼姚玲玲。
姚玲玲眼皮子迅速跳动了几下,吃惊地望着魏成,突然间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魏成?你比我清楚,在祁夏送人花灯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你确定要送给我?”
魏成听她口气有松动,心中大喜,果然,玲玲心中还是有他的!连忙道:“我当然清楚,这花灯,为你而生。”
姚玲玲的嘴角依旧挂着笑容,但眸中却已经冷了下去,伸手从魏成手中接过花灯。
魏成的心略略一定。
可接下来,让他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
姚玲玲信手将蓝宝石的花灯扔到了脚下,穿着绣鞋的右脚重重地踩上去,将纸糊的灯笼踩灭了。
看到她这个动作,云紫洛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魏成则是目瞪口呆。
姚玲玲已缓缓说道:“祁夏送花灯是表达爱情,但若收到花灯后当面扔了,并且熄掉花灯,就是拒绝。魏成,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魏成的脸上一片青一片红,周围早有不少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了。他双拳紧握,一怒之下,便去抓姚玲玲的肩膀。
却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拍开。
“滚开!玲玲是我的女人!”一脸怒容的鬼魅竟然出现。
魏成看清是谁时,大吃一惊,竟然是摄政王身边的红人,在朝中兼任数职的鬼大人!
他说……魏成不敢相信地指了指姚玲玲。
鬼魅冷哼一声,揽住姚玲玲的腰,另一只手上提着的莲花玉灯送进了她手中。
姚玲玲接过玉灯,脸一红,头低了下去。
如此明显的答案,魏成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后退几步,脸色毫无血色。
他知道鬼魅的,是南川大家族鬼家的公子,并非一个普通的奴才,和英姿飒爽、身份高贵的鬼魅相比,他算什么?
从来就没想过,姚玲玲竟然也是个香悖悖!原来,他一直太过贪心,此时后悔,也亦晚了。
“鬼魅,原来你们两人有约会啊。”云紫洛恍然大悟,心中却瞬间有了失落感,“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
不等他们阻拦,她拉着桃儿飘远,忽然额头撞到一个铁一样硬的东西上,云紫洛轻呼一声后娇叱:“你走路都不长眼睛吗?”
可抬起头时,她傻了。
面前站着的,是一身黑色长袍的摄政王,三千墨发被一顶紫玉冠束在脑后,脸部轮廓如刀裁,五官丰神俊朗,一双深邃的凤眸中满是疼爱地望着她。
云紫洛脸色一变,转头就想离开。
“洛儿。”男人启齿,声线嘶哑,握住她的小手,将那只碧玉灯的一头塞进了她手里。
想到这些天他的不闻不问,加上他根本没正式对抓云建树的事向她解释一下,云紫洛便满肚子不舒服,将灯信手一扔。
“啪嗒!”碧玉灯掉在了地上,云紫洛已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摄政王的心微微一颤,俯身拾起了打造得十分结实的碧玉灯,大步追了上去。
一个跑,一个追,云紫洛终究不是摄政王的对手,很快就被他堵在了一个小巷中。
“赫连懿,你想要做什么?”云紫洛竖眉问。
摄政王已将她的身子迫到了墙角,单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将花灯放在她手心,低声道:“想要你将灯拿回去。”
“我不要!”
“不行!”
“我不要也不行?”
“嗯。”
“那我扔了!”
“也不行!”
“我扔了你也管?”
“嗯。”
云紫洛气得嘴角轻抽,抬手给了他一掌。
只是下手的时候,不知觉就很轻很轻,轻轻的打在他脸上,倒像是挠痒般。
“洛儿。”摄政王忍不住笑出来,“打重些。”
云紫洛脸颊微红,哼了一声。
“洛儿,你不舍得吗?”摄政王的一双凤眸在黑夜中映着点点星辰般的光亮,“你心里,已经不怪我了是不是?”
云紫洛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抓我爹爹,是不是因为他在军营策划反你的事?”
摄政王低低嗯了一声。
云紫洛咬牙道:“可是,你也应该跟我商量一声!要真是那样,我绝不会阻止你!可是你不说,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恨你吗?”
摄政王心疼地抱紧她:“我知道错了,洛儿,你爱我才会恨我,你恨我吧,洛儿,以后不管什么事,懿都不会再瞒你。”
云紫洛哼了一声,挣开他的怀抱:“说得倒好听,没有我,你不照样过得好得很?”
摄政王苦笑,眸间难以抑制的相思,低哑着声音道:“谁过得很好?想你都快要想疯了,可又怕讨你的嫌……今天再也忍不住了。”
云紫洛听得他这么说,心中立刻好受多了。
没办法,她也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做到真的不理他,只是,想求一个安慰而已。心里舒坦了,却也不能让他这么得意。
“我这两天有很多事情,没空理会你,赫连懿,到太后生辰那天我们再见面吧!”云紫洛说着奋力推开他,叫上桃儿便一溜烟跑了。
很快就到了五月三十日太后生辰宴。
太后四十五岁寿辰,祁夏逢五重办,何况这次寿宴是自新皇登基以来首个重量级宴会,在九凤台举办。
各处臣子家眷都早早准备好了寿礼,皇宫门外豪华马车络绎不绝。
不多时,九凤台上人是越来越多,楚寒霖、云轻屏、楚子渊、长乐公主等等全都过来了。
长乐公主眼尖地看到云紫洛,挑衅似地走过来问:“云紫洛,你准备了什么寿礼啊?”
云紫洛嘴角微勾,笑得很是冰冷:“我准备的寿礼是给太后的,不是给公主的,公主这么急切的想知道干嘛?知道了也不会是你的。”
长乐公主被呛得满脸通红,气愤道:“本宫不过是想看看你这个乡巴佬能准备出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云紫洛勾唇一笑,“再拿得出手,公主你也别肖想,还是省省心吧,打太后生辰礼物的主意可没有好结果。”
长乐公主被她一堵,鼻子都气歪了。
“云紫洛,你敢污蔑本宫!”她愤然指向云紫洛。
“公主!”楚子渊的声音传来,他穿着一身华贵的紫服,几步走到长乐公主身边,“东西已经运来了。”
说着,他微微抬眸,看了一眼云紫洛。
“好。”长乐公主一甩长袖,“哼,乡巴佬,等会儿让你见见识本宫的手笔!”
“真自大!”姚玲玲在一旁啐了一口,接着问道:“洛儿,你到底准备的是什么?”
云紫洛眼眸中划过一抹冷意,“准备?我没有准备。”为那个每天算计她跟父亲的老妖婆准备礼物?她脑子进水了差不多。
若不是看在云建树的面上,她可能将云建树送进宫的那一箱古玩都给砸了。
姚玲玲愕然,“洛儿,你没准备?你胆子好大!”
正说着,小太监的高呼声传来,“皇上驾到!太后驾到!摄政王驾到!”
四周围迅速安静了下来,台下的风从四面灌起,发出阵阵呜咽之声。
今日的太后穿了件万寿字七彩服,化了淡妆,整个人显得十分年轻,跟在后头的皇上依旧一脸沉郁样,而摄政王今日则是穿了一身浅白色的长袍。
白色袍角纷飞,玉色衬得男人肤色愈加莹润,五官愈加细致,浓眉入鬓,薄唇紧抿,负手而行。
云紫洛的心扑通跳开了。
他今天穿着的,竟是她给他做的那件白袍……众人无不惊艳。
三呼万岁后,宴会前照例在九凤台祭天焚香,一切弄好后,便是众客向太后敬茶。
第一杯茶过,楚寒霖首先带着云轻屏跪倒在太后面前。
“儿臣(臣妾)为母后奉茶!”
“好。”太后点头。
献完茶后,云轻屏笑道:“母后,今天是您的寿辰,臣妾特画了一幅百寿图赠给母后,祝母后福寿连绵,永享千年!”
楚寒霖已然叫人捧着一个画卷走了过来。
“打开看看,屏儿有心了。”太后不快不慢地说道。
云轻屏起身,伸手打开了托盘上的画卷,画卷足足有三尺长,扑面而来是一百个不同字体不同大小的“寿”字。有正楷,有簪花小楷,有流云体,有斜体,各种各样,笔力或优美或劲健或刚毅,集百家之长。
而这些不同的寿字,从远处看,正组成了一个超大的“寿”字,寿中有寿,妙不可言。
众人都叫起好来。
太后平淡的脸上也不禁有了喜色:“屏儿,你有心了,赏!”
云轻屏连忙谢恩。
“小姐,那不是你的百寿图吗?!”桃儿溜到云紫洛身后,再也忍不住地惊呼。
有不少人不明所以地向她们看来。
姚玲玲震惊地问:“什么,这是洛儿的?那怎么成了云轻屏的贺礼了?”
云紫洛未答,杏眸微挑,讥讽一笑,转头望向坐在对面的云建树。但见云建树脸色大变,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两手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待太后赏过云轻屏后,他才唤道:“屏儿,你到爹这来!”
云轻屏看见云建树脸色阴郁,心内有些惊慌,却还是勉力走了过来。
“那百寿图是你绘制的?”云建树沉声开口。
云轻屏脸色一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记得,洛儿在做这幅图时爹爹不在府里,除了云紫洛主仆,没有其他人知道这是云紫洛的作品,心中不由安定了些。
“是女儿的。”
“啪!”狠狠一个巴掌甩向了云轻屏的脸,直把她的面纱打飞,云建树的老脸气成了铁青。
云轻屏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咬牙不敢言。
倒是其他人的视线全给吸引了过来。
云建树压着嗓子,沉声道:“屏儿,你太令我失望了!一年前,洛儿曾将这幅百寿图寄给爹爹看过,后来爹爹回来后问她要,她说丢了。”
云轻屏脑中“轰”地一声,她怎么也没想到,云紫洛曾经将这幅百寿图托人带给云建树定过稿!
“爹爹,女儿错了,你不要告诉别人!”云轻屏已是惊恐不已。
云建树朝云紫洛这边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回家再说!”
楚寒霖却已大步踏了过来,脸现怒容:“舅舅,屏儿她做错了何事?”
一侧头便看到云轻屏那张红肿了起来的脸颊,三条血痕累累,粉肉翻起,十分恐怖,他不禁一阵寒颤。
“没事寒霖,你别问了!”云轻屏满脸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