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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十年陈酒分外香

酒厂工人刘庆海三十岁那年,酒厂破产,刘庆海失了业。他在酒厂干了十年,可一直做保卫,值夜班,工资倒是不低,却什么技术都没学到。没有特长,刘庆海的再就业就难上加难,连续奔波了五个月,还是没有找到工作。见他成天愁眉苦脸、长吁短叹,老婆抱着嗷嗷待哺的儿子给他出主意: "要不,你去找找尚大可?当年你们可是铁哥们,说过吃喝不分、同甘共苦的。"

投奔尚大可,刘庆海不是没想过。尚大可原本在酒厂做酿酒师,前两年辞职下海,自己开了家小酒厂,利用当地漫山遍野的枣树资源,生产一种叫做枣花酿的蜜酒。尚大可当初叫过刘庆海帮他一起做,刘庆海觉得还是国营酒厂的钱挣得容易,就谢绝了。现在自己失了业,再去找尚大可,刘庆海面子上过不去。可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条路了,只好把心一横,硬着头皮走进枣花酿酒厂,敲开了厂长尚大可的办公室。

听刘庆海吞吞吐吐说明了来意,尚大可的眉头皱了又皱。刘庆海见了,说:"你要是为难,那就算了。"尚大可一拍大腿说: "兄弟你说的什么话?有我一碗粥,就不能让你饿着。这样吧,我再添个门卫,你还做你的老本行,怎么样?不过工钱肯定没有那么高,委屈兄弟你了。"

刘庆海留在了枣花酿酒厂,慢慢明白了尚大可为什么皱眉头。

去年枣树大面积受虫灾,枣花酿的主要配料枣花蜜奇货可居,致使酒厂成本飙升,售价却提不上去。生意惨淡、利润微薄,眼见着枣花酿就要支撑不下去了,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全。

知道了这些,刘庆海心里一热,主动找到尚大可说: "别的我也做不到,我的工钱你先留着吧,我们一起熬过这一关。"尚大可连连摇头: "那怎么成?我给你的工资本来就不高,你一家老小也要吃饭啊。不过我还真的有事想找你呢!我记得你家院子里有个大地窖,能不能借给厂子里用用?为了压缩成本,我把租赁的酒窖退了几个,能省一点是一点。"枣花酿的工艺比较独特,出厂前至少要在地窖藏一年。

刘庆海满口答应。那地窖是前些年为冬贮大白菜挖的,院子大,菜窖挖得也就大,左邻右舍四五家的白菜都能放得下。这两年白菜吃得少了,菜窖也就闲置了下来。刘庆海回到家,把菜窖加固整理了一番,尚大可随后就把酒运了过来。酒都装在坛子里,每坛一百斤,窖里装了整十坛。来年发好酵,一千斤酒能卖一万块。

可是,没能支撑到来年,尚大可的小厂就被债主抢了个精光。在当地混不下去了,尚大可只好远走他乡另谋生路。刘庆海替他送行,两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刘庆海直着舌头说: "我家地窖里,还有你的十坛酒,来年回来取走卖个本钱,做个小生意吧。"尚大可脸红脖子粗:"我还欠你不少工钱,就拿这酒抵偿了。"刘庆海恼了:"你都吃不上饭了,我少喝碗粥算什么!谁让咱们是兄弟!"

尚大可这一走,就再没消息。第二年,地窖里的酒可以上市了,尚大可没有回来取。刘庆海下窖检查加固了一遍,又把地窖口封好。这样等了一年又一年,刘庆海的儿子刘成龙都高中毕业了,尚大可还是没回来。

刘成龙不成器,没能考上大学,又眼高手低,不肯做粗活累活,他缠着父亲要本钱,说是要跟朋友做生意。知子莫若父,刘庆海知道儿子不是那块料,死活不肯给。刘成龙百无聊赖,成天跟一帮游手好闲的狐朋狗友混在一起。

这天刘庆海再次打开地窖,下去检查窖藏的枣花酿。抚摸着被他擦得镗亮的酒坛子,刘庆海挂念着近二十年杳无音讯的尚大可,心里一阵阵发酸。刘成龙不知什么时候也下到了地窖里,看着酒坛子咽口水。刘庆海知道他的酒瘾上来了,把眼一瞪说: "警告你,少打歪主意!这酒是别人寄存的,谁都不能动!"

刘成龙不敢顶嘴,心里却不住地冷笑:老爸真是太迂腐,二十年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尚大可是生是死都难说,这些酒要留到哪一天?就算他活着,替他保存二十年,保管费都超过这些酒了,他还好意思要?

有个表哥去世了,刘庆海去奔丧,来回需要四五天。机不可失,父亲离开的第二天,刘成龙就打开了地窖。有道是酒是陈的香,打开酒坛密封着的盖子,一股甜甜的奇香立即溢满了整个酒窖!刘成龙惊喜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那股奇香冲上脑门,又从脑门沉进五脏六腑,让他通体舒畅、如醉如痴!刘成龙想不到二十年前的小酒厂酿造的蜜酒竟然如此香甜,更难理解能酿造出这种极品蜜酒的酒厂竟会破产倒闭。

不过他顾不得想那么多,兴冲冲地找了个塑料酒壶,灌了满满一壶枣花酿,再把酒坛原样封好。冲出酒窖,他立即召唤那帮狐朋狗友,从饭店叫了几个菜,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好不痛快!弟兄们也是第一次喝到这样甘甜凛冽的好酒,刚闻到那浓郁的香气就已经馋涎欲滴了,美酒入口,更是甘醇绵软、回味悠长,让人难以自持。一伙人很快就东倒西歪了。看着朋友们陶醉的模样,刘成龙豪情万丈,要与大家有福同享,又找了几个塑料壶,给每人都灌了满满一壶酒,酒场才尽兴而散。

刘成龙一直酣睡到第二天傍晚,才被一阵又一阵的电话铃声惊醒。他拿起听筒,昨天一起喝酒的一个朋友兴奋的声音马上传了出来:"刘成龙,请客吧,你发大财了!我的朋友尝了你的酒,喜出望外,问我这酒哪里能买到。我告诉他只有十坛,朋友说要全部买下来,有大用,价钱好商量。我试着跟他谈,把价侃到了一百元!想想吧,你的十坛酒,一千斤,能卖十万块!"

刘成龙的酒劲一下子就醒了过来:有了十万块,什么生意不能做?听他动心了,朋友继续说:"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爹脾气古怪,他要回来,恐怕会夜长梦多,不如赶紧把酒运过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刘成龙不敢错过机会,他一跃而起,马上叫来几个人,把家里的机动三轮车开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十坛枣花酿全都装上车,喜气洋洋地发动车子驶出院子。三轮车一路欢唱,刘成龙憧憬着生意兴隆、财源滚滚的未来,恨不得马上拿到花花绿绿的票子,不自觉地把油门加大再加大。

乐极生悲。三轮车即将驶上一座乡间小桥的时候,一匹受惊的骡子突然打斜刺里冲了出来。刘成龙大惊,慌忙去踩刹车,可他残酒尚未完全清醒,竟把脚错踩到油门上。三轮猛地向前一窜,刘成龙惊出了一身冷汗,慌忙再打方向把,三轮车竟一头冲进干涸的河沟里!刹那间人仰车翻,就听一阵 "乒乓"乱响,十个大酒坛全都摔碎了,刘成龙也被压在了车下。眼巴巴地望着十坛枣花酿不消片刻便渗进干裂的河底,刘成龙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刘庆海惊闻儿子遭遇车祸赶回来,颤抖着手在医院的手术通知单上签了字。刘成龙没有性命之忧,左小腿却被迫截肢。把儿子从医院接回来,背进家门,刘庆海没有责骂刘成龙,知道他也懊悔不及,责骂也已无济于事。下到酒窖,看到里面空空如也,刘庆海欲哭无泪。二十年来,他天天盼着尚大可早日归来,好了却这桩心事,可现在,他都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老朋友。

·

刘庆海问过医生,只要装上义肢,儿子还能重新站起来,生活自理之外,也能做些事。最苦父母心,儿子再不成器,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残废啊!刘庆海把这些年的积蓄全都拿出来,家里能卖的都卖掉,拼凑了九万块。装义肢还差五万块,刘庆海决定豁出自己的老脸,走亲串友去借。

刘庆海刚要出去,门却被人敲响了。打开门,门外站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谁。"你是?"刘庆海疑惑地问。"您是庆海叔吧?我叫尚小可,尚大可是我爸。"听他这样说,刘庆海也从年轻人的眉眼间认出了尚大可的影子,忙不迭地把他迎进来。年轻人告诉刘庆海,父亲十多年前就病死了,临死前交给他一本账簿。这一次,他就是按照账簿上的地址找上门来的。

听说老友早已离世,刘庆海百感交集。他沉痛地对尚小可说:"我对不起你父亲,他寄存的十坛枣花酿我没能保管好,全都毁了。不过,"刘庆海抬起头来, "你放心,我会照价赔偿的!"刘庆海转身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双手托着一个布包出来。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摞百元大钞。 "你数数,这是九万块。那十坛酒现在能卖十万块,还差一万,你留下地址,容我过两天再给你送过去!"

尚小可定定地望着刘庆海,好半天才把钱接过去,郑重地鞠了个躬,说:"不用了,我会再来的。"说罢就告辞走了。

听说装义肢的钱赔给了尚小可,刘成龙哭了个昏天黑地,寻死觅活。刘庆海心里乱,气吼吼地说: "嚎什么?你以为我就好受?可你把人家的东西给毁了,照价赔偿天经地义!你爹还不老,当牛做马再多干些年,一定给你把义肢装上!"

正闹得不可开交,电话铃响了。刘庆海拿起话筒,对方通知他装义肢的钱已经交清了,让他们马上做准备,医院的救护车很快就要到了。刘庆海不敢相信,忙问:"你是哪位?钱是谁交的?为什么?"

对方顿了顿,回答说: "庆海叔,您没听出来?我是尚小可啊!成龙兄弟出的事,其实都怪我。大学毕业后,我用我爸留下的配方加以改进开了家酒厂,这些年效益不错,就想替他老人家还清欠下 的债。我爸留下的账簿上记着欠您两千块工资,但地址不详细,我就一路打听着四处找您,无意间喝到陈年枣花酿,味道跟我厂酿造的很相似,但却纯正甘爽得多。听说只有十坛,我就委托朋友高价买下来,打算带回去仔细对比研究,万万没想到,庆海叔,我爸从来没有提过这些酒,如果不是用作研究,它们其实也值不了几个钱,可您却把给成龙兄弟装义肢的钱赔给了我,难怪我爸一直对您念念不忘!成龙兄弟的事您就放心吧,装上义肢,我就把他接过来,给他安排份力所能及的工作。反正一句话,只要有我一碗粥,就会有他一碗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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