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金陵大饭店,叶蕴仪挽救着潘启文缓缓步下楼梯,门外,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地候在路边,一个身形高大的身着士官服装的年轻男子,立于车旁。
见到潘启文二人,那男轻男子赶紧迎上前去,笑道:“潘司令、潘夫人!我叫古天航,方将军命我来接二位!”
叶蕴仪脸色一变,却随即点头笑道:“有劳了!”
车上,叶蕴仪看了看潘启文,潘启文伸出手握住她的,对她微微一笑,她终是鼓起勇气向古天航问道:“古先生,你可认识古天舒?”
古天航眼神一黯:“他是我大哥!可是,在那次护着方先生去西南时,遇到西南叛军,他为护方先生而牺牲了!”
叶蕴仪与潘启文握在一起的手都感觉紧了紧,方家,方淮之夫妇与方宗尧亲自迎出了大门口,方淮之、方宗尧与潘启文客气地握手致意,叶蕴仪红了眼,扑进了方夫人怀中,方夫人却愤愤地瞥了潘启文一眼,只是象征性地拍了拍叶蕴仪的背脊,淡淡地说了一句:“来了就好!”
就在这时,一辆黄包车在门口停下,文四从车上跳下,快步跑到潘启文身边,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什么,潘启文嘴角噙过一抹冷笑,他点点头,挥手让文四站到一边,他转头对方淮之笑道:“方先生,不如您现在派个信得过之人,跟我这手下去一趟瑞安茶舍,看看那丁长和跟谁在一起可好?”
方淮之眉头一皱,也不再问,只对一旁的一个手下吩咐道:“你带两个人走一趟!记住,只许悄悄跟着,回来汇报即可,不要惊动了他们!”
那人与文四走后,一行人才进了方府落了座。
叶蕴仪心中一阵难过,她在方家,感受到的是一种客气而疏离,再无了过去那种亲人般的无间气氛,便连宗尧,看着她的眼神里,竟也多了一丝的防备,这令叶蕴仪心中失落不已。
潘启文看在眼中,心中又疼又怒,却又无可奈何,若只是为他自己,只怕他早就拂袖而去,可是蕴仪,方家在她心中的分量,并不比她爷爷和大伯低!
他无奈地叹口气,从上衣袋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方淮之,笑道:“这次我跟蕴仪过来,也没带什么礼物,权且将这个东西作为薄礼奉上吧。”
方淮之接过一看,不由一惊,他扫视一眼四周,对下人们挥挥手:“你们先下去!”
等到下人们都退下,他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方宗尧,同时对潘启文笑道:“启文,这份礼,可重着!”
只听方宗尧惊道:“这份电报居然在你那里?”
潘启文点点头,直直地看向方宗尧:“你可知这份电报我这是从何而来的吗?”
方宗尧眼中掠过一丝怀疑一丝不安:“从何而来?”
潘启文冷笑一声道:“那丁长和‘死’了一年多,杳无音讯,便连他女儿被他大老婆卖进了窑子,他儿子被人打成残废,他也没有出现过,却突然在去年,竟派了人接他老婆、儿子!幸好那时宗尧兄来了趟西南,我才得知丁长和没死,派人去查,发现他老婆、儿子竟失了踪,赶紧派人去追,总算将他们截下,却在他们身上搜出了这个东西!”
方宗尧眼中满满的是怀疑:“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他们身上?”
潘启文却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扔到方宗尧面前,继续说道:“丁长和的老婆供出来,说是当时明明已被我们抓了的罗副官,买通了狱中的人,将这个带出来给她,要她将这个交给丁长和,说是只要丁长和救他出去,他便保丁长和能逃出生天,还可以利用这个继续在南京升官发财。”
方宗尧拿着电报的手一颤,心中似有什么被裂开了一条缝,他有些紧张地看向潘启文,喃喃地问了一句:“罗副官?”
潘启文点点头:“嗯,可是,丁长和老婆还未能将讯息传出去,罗副官就已被隐在军中未被揪出的军官救出,他们慌慌张张地与丁长和会合到一处,那时,丁长和已经抓了你,他们服饰与我潘家军一样,你自然是以为是我的人抓了你。”
“罗副官本是北方的人,他极力劝丁长和投北方,可丁长和却知道,北方大势已去,不如往南京走,他细想之下,与其冒险回去拿这份电报,不如利用宗尧的身份逃到南京,若是再有了方家救命恩人之功,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之日,于是,他便与罗副官商量演了一出戏,原本他们的计划是这出戏之后,他二人各奔东西,可是,丁长和却真的对罗副官下了死手!一来,可以增加这戏的可信度,二来,他也怕罗副官万一被我们抓到,泄漏了他的行踪。”
方淮之皱了眉,看了方宗尧一眼,伸手拿过他手中的电报,拿起桌上的火柴,将电报点着了,这才缓缓说道:“可是,他没有想到,因着南京还是要招安西南军,加上宗尧不能背上一个因私废公之名,所以,来了这边,他这西南军叛逆是见不得光的,别说东山再起,即便是过日子,也只能隐姓埋名。当初见我们疑他,便主动退避,暗地里,他只怕是搞清楚了这张电报的份量,又弄明白了这南京的复杂关系,所以,就想起利用这个来了?”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潘启文:“如果我没猜错,这丁长和今天在茶舍要见之人,定是姓关的手下!”
潘启文点点头,淡淡地道:“若无今天丁长和去与姓关的人见面,若非让您的人亲自见证,这些事,我今天是不会说的!”
方淮之了然地看向他:“我明白,你是怕,说了我们也难以相信!”
他看了一眼叶蕴仪,歉意地笑道:“启文,看来这事我们以前真是错怪了你,你费心了!”
潘启文忙摆摆手道:“方伯父千万别这么说,即便不是为你们,我也要除去丁长和的,我的人从去年开始,便暗中寻找丁长和,直到最近才查到他的行踪。今天也是机缘凑巧了!”
方淮之哈哈一笑:“好!启文,当初翔宇果然是没有看错你!”
提到逝去的岳父,潘启文眼神一黯:“启文这一生,都愧对岳父、岳母!”
方淮之叹口气道:“启文,上次蕴仪爷爷来南京,他把过去种种都告诉我们了,你也是无心之过,无需太过自责!”
说完,他站起身来,走到潘启文面前,拍拍他的肩,笑道:“走,吃饭!我可记得,你以前有一次,可是帮着翔宇灌醉过我!”
方夫人也走上前来,拉起了叶蕴仪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心疼地道:“蕴仪,这两年,你可受了不少的罪!伯母今天特意让人做了你最爱吃的广东的叉烧。”
叶蕴仪心中一暖,不由悄眼向方宗尧看去,只见方宗尧看向她的眼神已然变了,那是如以前一般的温暖,还带上了一丝的自责,她的鼻子不由一酸。
餐桌上,潘启文端起酒杯,站起身来,郑重地道:“方伯伯、伯母、宗尧,请允许我敬你们三位两杯酒!”见几个人也要站起来,他连忙将手往下一压,道:“你们请坐着,听我把话说完!”
“这第一杯,是感谢你们,待蕴仪和蕴杰犹如亲生,在她遭逢大难时,帮她度过难关!尤其是宗尧,”他诚恳地看向方宗尧:“尤其是宗尧,千里迢迢,将蕴仪送到潘家集,启文为此,终生感激!”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自己给自己续上酒,接着说道:“这第二杯,是我真心向宗尧、向伯父伯母道歉,宗尧上次来西南,身受重伤,虽说是叛军有心而为,但终是因我而起,令到伯父伯母担惊受怕,是启文的不是,还请你们看在我逝去的岳父岳母的份上,原谅启文!还望二老,还能与从前一样,将蕴仪当成自己家女儿一般!”
一番话,说得叶蕴仪与方夫人已是红了眼眶,而方家三人哪还坐得住,都已站了起来,方淮之举起杯,对潘启文和叶蕴仪道:“启文,蕴仪和她爷爷都能原谅你,我们还有什么话说?如今误会解开,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只要你真心待蕴仪好,我们家自是欢迎你的!”
潘启文点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方家三人也都干了杯中酒,方夫人笑道:“启文,坐下说!咱们是一家人,不用如此生分。”
潘启文放下酒杯,笑道:“就是这句话!还望二老,能与从前一样,将蕴仪当成自己家女儿一般!望宗尧也能不计前嫌,与蕴仪一如既往,亲如兄妹!”说完,他双目炯炯地看向方宗尧。
方宗尧眼神一黯,却迅即抬起头来笑道:“那是自然!”
方淮之眼尾一扫方宗尧,看向潘启文:“启文,关于裁军一事,你怎么看?可有兴趣到南京任职?”
潘启文淡淡一笑道:“西南那边恐怕暂时还离不开,即便我要来南京,只怕新派去的人也弹压不住。关于裁军嘛,我想方伯伯比我清楚,若是不裁,恐怕方伯伯这边不好交待,可要是裁过了,对大家都没有好处,这个度还请方伯伯把握,启文照办就是!”
潘启文这话说得客气,叶蕴仪却知道,他虽是为她与方家冰释前嫌,可也绝不愿意依靠方淮之的势力在南京谋职,只要他人在西南,与方淮之便互相有了利益关系,他们与方淮之一个在朝,一个在外,互为了依傍,裁军一事,方淮之自然要去把握。
方淮之哈哈一笑,眼中露出欣赏之色:“好!启文,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吃完饭,所有人在前厅喝着茶、聊着天,方夫人抿了口茶,笑道:“蕴仪,你跟启文结婚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没有孩子?”
潘启文脸色一沉,正要说话,却见方淮之派出去的人匆匆走进来。
他有些担忧地瞟了一眼叶蕴仪,只见方淮之已向那手下问道:“怎么样?”
那人忙答道:“与丁长和见面的是关大鹏的秘书何儒,他们谈了一会儿便先后离开了,文四的人跟上了丁长和,我们折回茶舍,询问那里的茶博士,只说听到了电报二字,其余不知。我们又进到那间雅间,桌上还有水渍未干的一个‘方’字!”
方淮之冷笑一声道:“果然便如启文所说一般,他们这是冲着我来了!”
方宗尧皱眉道:“那丁长和电报并未到手,他凭什么跟关大鹏谈?”
潘启文微微一笑道:“丁长和的老婆被抓回以后,我们放出风去,只说是不许他们出西南之境,并未提及任何有关电报的事,又让丁长和老婆与他传递消息,说是她一定要逃出去,再找机会将东西给他。只怕丁长和还以为东西还在他老婆手中!我们原意是引丁长和自投罗网,不想,他竟先在此做起了交易!”
方宗尧嗤笑一声道:“这丁长和最多不过是求点钱财,我就不信,那关大鹏还敢明目张胆用他不成?”
叶蕴仪却不无担忧地道:“启文,我担心,这丁长和找上关大鹏,会不会对你不利?”
方宗尧忙笑道:“这点你倒不用担心,这次编遣会议的安全工作是由关大鹏负责,若是启文在南京出了什么岔子,他关大鹏第一个要担上责任!更何况,关大鹏从各方抽调人手贴身保护各地来的军政要人,你们身边的,全是我父亲的人,喏,就是天航他们一班人,定不会有问题的!”
潘启文却拍拍叶蕴仪的手,笑道:“你不用担心,那丁长和于我们已毫无用处,这会儿,他只怕,已是个死人!”
方宗尧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不由哈哈笑道:“好你个启文,这下给关大鹏来个釜底抽薪,我看他还怎么玩?”
叶蕴仪与潘启文刚一回到饭店,文四便一脸惶急地迎了上来,在潘启文耳边小声道:“少爷,那个丁长和竟然被人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