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浩天脸上阴沉,站在跪着的江玉帆面前,更显得山一般魁梧挺拔。他那浓密的眉毛插入鬓中,目光投向远方,黑色的胡须根根有如玄铁铸成。他的眼睛从江玉帆身上扫过,没有做半刻停留,仿佛江玉帆就如一片空气,看不见,摸不着。他是不忍用心,抑或不用心地看一眼跪在他跟前的不肖逆子。有着神童之称的江玉帆曾经是他的骄傲,是他的希望,是他快乐的源泉,然而现在,纵情酒色的江玉帆留给他的唯有为人父的无奈和悲凉。
在年仅六岁的时候,江玉帆就用他那稚嫩的双手把江家刀法掌握得七七八八,所欠的唯有功力和火候。那时候,江玉帆每学会一招半式,江浩天严厉的脸上就会写上无尽的欢乐。为了把江玉帆塑造成材,他甚至冒着爱子心切的妻子与他反目的风险,毅然决然地将江玉帆偷偷送往五圣山深造。然而谁也没有预料到,十年后从五圣山回来的江玉帆虽然学会了千奇百怪的武林绝学,功力却和十年之前毫无二致,即便是和他的妹妹比试,也只能靠怪招奇招来取巧获胜,在功力上甚至还有所不及。
一开始,江浩天还以为是五圣山教徒无方,然而这两年来,无论江浩天用什么办法督导教诲,都没有让江玉帆取得半点进步。如今的江玉帆只对纵情声色犬马,结交三教九流有点兴致,其他的一概视如无物,无所用心,不是任何人教得了的。坐镇一方,裂地为王,武功盖世,名扬四海又有何用,可曾化解得开一个父亲的悲哀。
江云碧看着这一站一跪沉默对峙的两个男人,打岔道:“爹,其实四哥结交的那个人也不是什么歹人,你看那人送给四哥的紫芒宝剑。”江云碧从江玉帆手上拿起紫芒剑,然而两个男人却依然纹丝不动。
江云碧拔出剑来,强塞到江浩天手里,道:“这可是把绝世好剑,四哥答应把剑送给我了。”说着偷偷向江玉帆扮了个鬼脸,想诈我的宝剑,门都没有,现在有老爹给我作证了!
江浩天拿起剑来,但见剑身青郁冰凉,有如晨光中茂密的丛林,饱含无限生机,不由得道:“此剑通透如翡翠,应该是远古流传下来的神兵利器;以冰冷气息示人,内中却似藏着一团不灭的天火,看着它竟能隐隐感觉到它与我对视,确实是把绝世好剑。”
“我只觉得这把剑肯定是好东西,不过怎么也没爹这么说得鞭辟入里,头头是道。”江云碧一边说一边半扶半拉着江浩天离开:“爹,四哥这也就不算结交歹人了,就饶了他这次吧。您看这剑身,上面似乎还有些细细的纹路,实在太美了。”
“结交歹人这一项饶了我,那么绮梦楼怀玉品醪呢,还有,刚才试了试你手中的那把剑,一个不小心,把娘的那颗梅树给砍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也可以一并饶过啊。”江玉帆忽然冷冷道。
江云碧愣住了,这家伙是要干嘛?只见江浩天一抬手,紫芒剑有如一道闪电飞了出去,吭地一声插在江玉帆面前的青石板上。江浩天的声音冷如寒冰:“就算把女娲的九彩缎、魔王的劈空剑拿来作交换,我也不会在意你一点,多看你一眼!生出你这个废物,是我一生的耻辱。”说完江浩天头也不回地走了。江云碧满怀同情地看了江玉帆一眼,回头叫道:“爹,你等等我!”追着江浩天去了。
江玉帆拔起紫芒剑,默默插回剑鞘。“女娲、魔王、九彩缎、劈空剑、废物、耻辱,”江玉帆不由得苦笑,就势躺在了青石板地面上:“还真下了血本,堆砌了这么华丽的辞藻。”明月当空,星光璀璨,不知今夕何夕,不识人世悲欢。
不知过了多久,江玉帆忽然觉得祠堂内传来了一声异响。这声异响极其轻微,且之后又一切归于平静,如果不是由于江玉帆在地上躺着,根本就察觉不到。虽然那一声之后再怎么用心去听也听不到任何东西,然而江玉帆却越加觉得古怪,全身的毛孔似乎都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异样。
江玉帆悄然来到祠堂前,猛地一下推开门,一柄雪亮的剑迎面而来。若不是推门的一瞬间,江玉帆已然向后越开,这一剑必会将江玉帆穿喉而过。然而避开这一剑并没有让江玉帆有半刻的喘息机会,黑衣人一剑快过一剑地直逼而来。似乎是为了隐瞒身份,黑衣人并没有使用任何高深的剑招,一昧以快取胜。饶是如此,黑衣人出剑实在太快,江玉帆只能一边招架一边后退,逼人的剑气压得江玉帆甚至张不开口来呼救。
江玉帆也算是见过许多用剑的高手了,西凉王府的或者五圣山的用剑高手无数,却从来没有人能不凭借任何剑法地将剑使到如此诡异迅捷。如果能将追风剑法发挥七成威力,或许能追上这怪异的速度,但是以江玉帆现在的功力,仅能勉强将追风剑法使出三成威力。幸而江玉帆学过的武功无比繁多,又自小得高人指点,剑招不拘一格,出人意料,这才勉强支撑住。
眼看黑衣人又一剑逼来,江玉帆避无可避,只能向后越开。不料刚刚跃起,黑衣人已经如同鬼魅般转到江玉帆身后,让江玉帆有如自己跃向黑衣人的剑尖。我不会就这样自杀了吧,江玉帆不由得自嘲。身在半空无处借力,江玉帆忽然电光火石般想起江云碧使的那招“残阳入崦”,于是全力使了出来。紫芒剑猛地剑芒大盛,仿佛剑身忽然伸长了一丈,剑芒过处,黑衣人的剑断为两截。黑衣人也当真了得,竟然硬生生止住前进之势,向后有如鬼魅般急退。
江玉帆凭借紫芒剑的威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然而黑衣人的武功当真深不可测,虽然胸前的衣服被齐肉割开,却没有受伤。江玉帆趁着这间隙,拼劲全力大叫起来:“有刺客——”
黑衣人动了真怒,冷哼一声道:“我不过是想藉你一窥西凉王府和五圣山的武功路数,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我杀不了你。”说着将断剑抛掉,一掌向江玉帆当头拍来。虽然是轻轻的一掌,然而江玉帆却已看出,无论自己用任何自己能想到的招数,进攻抑或防守抑或退避,这一掌都必然会拍在自己的额头。
没想到我的一生竟然就这么结束,江玉帆脸色煞白,不由得默默苦笑。虽然有无限的情绪,但是,在这最后的瞬息之间,就让我平静地过吧。体会那风的气息,体会时间的流逝,体会头骨裂成齑粉,体会死亡与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