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一边儿去！”小六训道。约翰·乔伸了伸舌头，不敢放肆。小六琢磨着：“这里边有事啊……有事……八成是大事！”经过这些年的磨炼，小六已经成熟。
18.西阳商行办公室日内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进来，走到赵舒城面前，小声嘀咕着。正在喝咖啡的赵舒城很是意外，说：“带了多少人？”
“只带了一个副官。”
“请他进来。”
年轻人离开，赵舒城正了正衣襟，来到门前等待。赤本进门。赵舒城恭恭敬敬地站着，但也没鞠躬，说：“您好。”赤本没回应，冲后一挥手，副官和戴眼镜的年轻人停在了门外，副官把们关上。赵舒城示意：“请坐。”赤本在沙发旁坐下。赵舒城倒了一杯茶，说：“请喝茶。”
赤本说：“知道我为什么来商行吗？”
赵舒城说：“不知道，从来没想过您会大驾光临。”
“虽然我们是亲戚，我是被迫的，也很无奈，我并不喜欢你，也没想过要和你有任何来往！可是昨天，幸子去找了我……”赵舒城明白了赤本的来意。赤本说：
“虽说你不配娶我的妹妹，但我还是要代表我的家族，为我妹妹向你表达歉意。”赤本说着起身，摘掉军帽，低头致意。
赵舒城说：“您不必这样。我和幸子的感情非常好，能不能生育不是问题，而我也并不相信贵国的医生有多么高明。”
赤本的脸色突然变了：“没有因此责怪幸子，非常好！可你不能怀疑大日本帝国的医学！”赵舒城也立刻收敛了客气，和赤本对视着。“对不起……我答应过我妹妹，我不和你吵架。”赤本又坐下，赵舒城也陪着坐下。赤本喝了一口茶，说：“说说你曾经的理想和抱负吧……”
赵舒城想了想，笑道：“如果幸子和你说了些什么，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说出来听听吧，我答应了幸子，需要我帮助你什么。”
赵舒城说：“我现在挺好，什么都不需要改变，也不需要你的帮助。”
赤本说：“你是少见的中国人，没有奴性，内心很骄傲，跟这个卑微的民族很不相称。也许幸子是对的，你比很多没有出息的日本贵族还要优秀。加入赤本家族吧，你的未来将充满光明！”
赵舒城不卑不亢地说：“我姓赵，中国人，不可能变成日本人。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
赤本点了点头说：“好吧，你愿意做中国人，就做下去吧。不过用不了多久，这个称谓就会不复存在！当大日本帝国统治整个东亚，中国将不复存在，原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大日本帝国的臣民，劣等民族！”赵舒城不屑地笑了。赤本说：“你笑什么？”
赵舒城正色说：“我笑你晕了头。九·一八，你们太轻易地取得了东北，根本没有遇到真正的中国军人，所以才会这么狂妄！”
“我知道，你曾经是一个真正的军人。”赵舒城一愣。赤本说：“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有着高贵血统的妹妹，死心塌地地要嫁给一个劣等民族的商人，我总得知道他的过去吧。我们的情报人员遍布支那的任何一个角落，查到你的过去并不难。
所以，尽管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到你曾经的理想和抱负是什么。”赵舒城有些意外。
赤本说：“为我工作吧，你很快会重新回到过去！”
赵舒城说：“不可能！怎么可能……”
“你的人生失意是从武汉开始的，对吧？现在机会来了，很快，我们需要很多人当官，替我们管理政府，统治哪些卑下的平民，以你的能力，你可以做很大的官！”
赵舒城说：“你的情报不准确，在武汉，虽然没有机会升迁，可我从来没向权贵低过头。我做过很多事，我为我的努力奋斗而骄傲，何谈人生失意？我并没有想当很大的官，我不是官迷！”
“那么，最让你耿耿于怀的，是你的老家西阳……”赵舒城这回更为吃惊了。
赤本有些得意地说：“我说过，我们的情报人员遍布任何一个角落……”
赵舒城说：“那你一定知道，我为什么离开西阳？”
赤本说：“对，你杀了县长，想取而代之，可事情败露了，一个英雄变成了一个逃犯，无处藏身，过着蝼蚁一般的生活。”
赵舒城沉思着：“是，我杀过人，这一点在和幸子结婚时我没有说清楚，对不起。
既然你知道了，可以让你妹妹随时离开我。”
“不，正是因为如此，我对你有了重新的认识，我开始尊重你了。”赵舒城有些诧异。赤本说：“为大日本帝国效力吧，等帝国巨人占领西阳时，你就是西阳的县长，军、政、民，所有的权力，都给你！”
“你们会占领西阳？哈哈哈……西阳在哪儿你知道吗？你们能打过长城？黄河？长江？哈哈……要多久？三十年？”
赤本说：“最多六个月！”
半晌，赵舒城说：“你话说的太大了！看来即将开战的消息是准确的。”
赤本傲然地说：“热河半个月，北京、天津以及整个华北，有三个月足够了！
你算算，大日本帝国的铁骑占领西阳，需要六个月吗？”赤本的自信让赵舒城有些动摇。“只要你与我合作，我一定会兑现承诺，让你，和你的父亲一样，成为西阳的统治者……”
四十六
1.医院病房日内
霍啸林闭目养神，正坐在床上打坐，他不知道热河已经沦陷。楼道传来微微的嘈杂声，他闭着眼，皱了皱眉头。
小六拿着一摞报纸、电报，情绪很激动，压抑着声音：“还不让说，家里电报都来这么一摞了，要是老太太出什么事儿，将来大哥会恨死我们！”
华夫人、华管家、约翰·乔都在楼道里，神情都颇为焦虑。华夫人说：“医生不是说了嘛，啸林这病最忌的就是着急生气。小六啊，你这当兄弟的咋不知道心疼大哥呢？”
小六争辩道：“瞒着我大哥就是好兄弟了？你根本不了解他。现如今热河被汤玉麟那狗东西拱手送给了小鬼子，咱们家兴隆成了沦陷区，奶奶……我大嫂、二大嫂……那么多嫂子、那么多孩子……怎么活？”
华夫人说：“电报上不是说了，家里人都挺好的。咱们也回了电报，让他们全都躲在家里，不许出门！”
小六举起报纸，扬了扬：“报纸上说了，小鬼子天天杀人，****妇女，连孩子都不放过，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这可怎么办？”小六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到时候怎么向大哥交待？我怎么回答？不行，我得告诉他去。”小六说着就往里闯。
华夫人急了，拦着小六，低声喝道：“不许说，他得好好养病！谁要是敢走漏了风声，耽误了治病，我跟他拼命！”华夫人过于激动，咳了起来。华管家连忙扶住华夫人，拍打着后背。
突然，小六和约翰·乔愣住了，不知什么时候，霍啸林已站到了门口。华夫人很紧张。霍啸林平静地说：“在楼道里嚷嚷什么，都进来。”小六和约翰·乔面面相觑。
华夫人不甘心地瞪着小六。
2.医院病房日内
霍啸林逐一地读着电报。小六试探着说：“大哥，你，你别怪我啊，我早就想跟你说。可一来吧，你病得厉害，怕你一着急，毛病再犯了；二来吧，华夫人她死活拦着，我也没机会……”
霍啸林说：“干娘考虑得周全，我一个病人，告不告诉我又能有什么用？那么一大家子人，从兴隆搬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电报上不是说奶奶很好嘛，全家人都不许上街，这主意不错。有猎户和冯大眼珠子看家，我不担心。”霍啸林放下电报，又拿起报纸看了看，神情激愤：“汤玉麟十万守军，平日里横征暴敛，欺压百姓有的是本事，怎么小鬼子来了，连一枪一炮都不打。这个国家……”
华夫人劝道：“啸林啊，当官的可不都这副德行，你可别忧国忧民的，只要咱们一家人好好的就行了！”
小六忍不住了，说：“谁跟你是一家人啊。华夫人，咱两家不过就是干亲，你别老套近乎。”华夫人一愣，脸色很难看。
“小六，怎么跟干娘说话的呢！”小六这才收敛，闭了嘴。霍啸林说：“你们先出去。”小六和约翰·乔悻悻地离开。霍啸林又冲华管家说：“大管家，您也……”
“夫人，我在外面候着。”华管家说着退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屋里只剩下霍啸林和华夫人。霍啸林说：“干娘，明天我想回热河。”
华夫人焦虑地说：“不行！报纸上说了，长城边上打得厉害呢，小鬼子的枪炮一会儿也不停，天上的飞机都往下扔炸弹哪，你怎么回？”
“打仗，也得让老百姓回家吧？总有办法……我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不能老在医院里住着……”
“小鬼子占了热河，刚好咱们不在，这是天意！啸林，娘手里边带了些银票，听说打仗了，就在北京置了处房产，不大，可还挺舒服的，你出了医院咱就回家住去！打仗是当兵的事，咱娘俩能活到今天，可都是经历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
华夫人见霍啸林的脸色有些疑惑，连忙改口：“认了干亲，这是上辈子的缘分。这辈子好不容易团聚了，一点风险也不再冒了，行吗？”
霍啸林笑道：“我要是有您这么个亲娘就好了。”
华夫人说：“你要愿意，我就是你亲娘……”
霍啸林拉住华夫人的手，说：“您就是我的亲娘，可我也不能光陪着娘，不要奶奶呀。我祖母大人八十多岁了，当年在西阳，因为我惹了祸，得罪了军阀赵金虎，我霍家二十几口被灭了门……我爹因我而死，我要是不替他老人家尽孝，给祖母大人养老送终……将来到了黄泉路上，我怎么有脸去见我爹，我怎么有脸进霍家祖坟……”
华夫人惊讶地说：“你是说……是赵金虎杀了霍绍昌？”
霍啸林有些奇怪，说：“您怎么知道家父的名讳？”
华夫人的神情顿时有些慌乱，掩饰着：“我，我听小六说的！”霍啸林将信将疑。
华夫人连忙岔开话题：“啸林，你惦记着奶奶惦记着家，干娘能理解。可是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全家上下都好，你有啥不放心的。要我说，等等，等仗打完了咱再回去。”
3.兴隆县城日外
兴隆县城，街道萧条，人迹寥寥，完全没了往日的喧闹。茶楼酒肆、商号店铺，到处都高高地悬挂着太阳旗，不时地有日本兵列队从街面上巡逻而过。一个耻辱的时代开始了，反抗仍在持续，只是被镇压，被践踏，但种子埋藏在深深地土壤里，火苗掩盖在晦暗的胸中……宋家寨的土匪让张狂骄傲的赤本举手无措，这是他征途中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障碍，却像黏皮糖一样使他厌恶，使他感到挫折。办公桌前，几个军官低头站立着，忍受着赤本的愤怒和咆哮。赤本一拳砸在桌子上，诅咒着：“可恶的土匪！可恶！”
几名军官其实并不以为然，觉得赤本反应过度了，汤玉麟的十万大军不战而溃，区区一个山头的土匪有何可惧？
赤本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朝会客区望去，赵舒城和幸子已经坐在那里，身旁还放着两个箱子，很明显，他们刚刚才到。赤本一挥手，示意散会，军官们立正离开。
赤本调整着情绪，走了过来。幸子起身，关切地望着哥哥。
“幸子一路辛苦了！赵桑，你也辛苦了！”赤本示意二人坐下。
赵舒城说：“您曾说半个月拿下热河，你们……算做到了，佩服。可我记得你还说过三个月内拿下北京、天津以及整个华北……”
赤本打断他：“是啊，时间被拖延了！”
赵舒城说：“我曾经提醒过你，我们有长城、黄河、长江……”
“赵桑，你不愧曾经是个好军人，一下子就切中了要害，中国军队就是依靠长城，才把战争拖了这么久。不过，胜利终究会属于我们，整个亚洲东部，都会像我们脚下这座小县城一样，被大日本帝国征服！”
赵舒城不置可否：“可你们好像遇到了麻烦，连土匪都对付不了？”
赤本有些沮丧：“是啊，有一股土匪盘踞在离县城不远的宋家寨，经常袭击我们的小股部队，劫我们的运输队，还偶尔会偷袭县城的巡逻队，很是让人头疼。赵桑，你有没有兴趣帮我解决掉它？”赵舒城没想到赤本会提出这个要求，有些意外。
赤本说：“对！你来当兴隆县长，剿匪也是县长的职责嘛！”
幸子担忧地望着赵舒城，说：“舒城君如果不愿意，可以不接受。哥哥，打仗是军人的事，你只说让舒城君来当县长，完成他的理想与抱负，怎么让他参与战争呢？”
赤本盯着赵舒城，说：“你不懂！男人的理想与抱负，就是征服！赵桑曾经是名军人。军人，只有靠战争才能证明自己！”
赵舒城笑了：“幸子，赤本大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的精力在长城战场，而对付中国的土匪，他显得束手无策。好吧，我试试。我能指挥的兵力有多少？战斗力怎么样？会有你们的军队配合我吗？是一个中队还是两个小队？”
4.宋家寨聚义厅日内
二十几个土匪头目围坐在聚义厅的大长桌子前，宋老二、宋老三、宋老四全都在座。菜都堆成了小山，碗里盛着满满的酒，喜气洋洋，犹如过节一般。
宋老虎走进聚义厅，看到这架势，愣住了。宋老二吆喝着：“大哥，就等您了，今儿咱们开怀畅饮！”
宋老虎走到长桌子前，笑道：“这是要干什么呀？”
“喝酒庆功啊！大哥，兄弟我这趟可没白下山，你瞧瞧！”宋老三一回身，拍了拍他身后桌子上立着的两挺歪把子：“小日本的歪把子机枪，兄弟我给您抢回来两挺。嘿嘿，可惜呀，没弄俩日本娘们儿回来，哈哈哈哈……不过有了这玩意儿，日本娘们儿还缺吗？我刚才跟老四和老二商量了，明儿个趁夜咱杀进兴隆县城去，说什么也抢俩日本娘们儿回来！”
“胡闹！”宋老虎喝道，所有人都停止了笑闹。宋老虎骂道：“娘们儿，娘们儿，你就知道娘们儿！”
宋老三伸了伸舌头：“大哥，你也不能怪我，你成天搂着大嫂，我们不是……两只手没闹头嘛！”土匪们一阵坏笑。
宋老虎忍了忍，说：“今天老三下山收获不小，我说让兄弟们吃点好的，谁让你们喝酒了。”
宋老三说：“不让喝酒，那叫啥庆功啊！”
宋老二也说：“大哥，自打兴隆来了小日本，咱们宋家寨四战四捷，前前后后杀了得有二十个小鬼子了，也该好好喝顿酒，让大家快活快活了。再说，就咱们这些人，多的兄弟也没叫！”
宋老虎说：“是四战四捷，可小日本视咱们为眼中钉肉中刺！咱们在这儿喝酒，小鬼子没准儿正算计着怎么来打宋家寨呢。你把管事的全叫来，开怀畅饮，都喝醉了，小鬼子来了谁指挥守寨？”宋老二愣了，无言以对。宋老三撇着嘴，很不服气。
宋老四连忙起身打圆场：“哎，把酒都撤下去，没看大哥都生气了吗！”小土匪连忙端起碗要往酒坛里倒。
“哎，倒出来的就算了。”此言一出，宋老三、宋老四、宋老二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宋老虎说：“不管着点儿你们，怕你们都喝醉了误事，不过少喝一点儿，倒还是可以的。咱们宋家寨四战四捷，你们以为我这个大当家的不高兴吗？”宋老虎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山寨里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宋老虎说：“兄弟们，大伙儿聚在宋家寨也有些年头了。当年我宋老虎年轻气盛，因为邻村的小寡妇被人欺负，看不过眼，杀了恶霸，被官府通缉，没办法只能当了土匪，这一当就是二十多年。虽说兄弟们都敬我，叫我大当家的，可咱们毕竟是土匪，没啥光彩的！我心里边也一直觉得对不起我们老宋家的祖宗！承蒙兄弟们信任，这些年宋家寨人越聚越多，七年前，老二、老三、老四和我结拜，都姓了宋，自此咱们宋家寨兵强马壮，吓得汤玉麟都不敢来犯！
我这个当大哥的，腰杆越来越直，可心里边还是有点儿发虚……今天，小鬼子来了，侵略我们的家乡热河！汤玉麟，大省长，总司令，化装成一个女人跑出了避暑山庄，把大好河山拱手送给了小鬼子！这个时候，咱们宋家寨没给热河人丢人，四战四捷，宰了将近二十个鬼子，我这个大当家的，打心底里光荣！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因为自己是土匪觉得低人一等了，也不会觉得对不起祖宗了！国难当头，杀敌报国者最光荣！我宋老虎有这份野心，小鬼子立足未稳，长城边上打得热闹，趁他们两头顾不上，我们宋家寨突出奇兵，消灭县城所有小鬼子，夺回兴隆！此举若成，宋家寨一定会名震天下，长城守军一定会备受鼓舞！咱们跟他们里应外合，可以消灭更多的鬼子！到那个时候，我想，守长城的那些大将军们，一定会礼贤下士，到宋家寨来求着咱们替国家出力！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宋老虎决定招安！”
宋老三张大了嘴，惊讶地说：“招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