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还感到没把媳妇镇住，又继续说：“‘七出’的条规，你该是知道的！无子，为其绝后，去！妒，为其乱家，去。”
宁氏心里更害怕了，急忙说：“我知道！”
老夫人停了停，接着说：“知道就好！响鼓不用重捶，我只要抱上兰府续香火的孙子！今后闭了这双眼，也好去你们祖宗和你们爹面前交代。”
宁氏听了，心里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却回答老夫人说：“娘，我知道！我今后再不敢了！”
老夫人这才站起来，说：“好，到底是明白人！睡觉吧。”说着，就向外走去。刚走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对宁氏嘱咐说：“记住，如果那丫头今晚成了，怀孩子的是你，不是她，知道吗？”
宁氏听了，却有些不明白。半晌，眨着眼睛问：“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老夫人说：“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是帮你怀孩子！如果成了，从今以后，人前人后，你都要做出怀了孩子的样子，让人知道，兰府就要有续香火的了。”
宁氏还是有些茫然，迟疑着问：“那……他呢？”
老夫人说：“这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说完，径直下搂去了。
老夫人一走，宁氏忽然又情不自禁地哭开了，而且越哭越伤心。
兰洪恩见了，心里涌起一阵爱怜之意，忙过去安慰她。可越安慰，宁氏越哭得厉害。兰洪恩只好吓唬她说：“快别哭了！要是再让老夫人听了，又以为你在吃醋了！告诉你，老夫人要真是拿家法来治你，我可没办法保护你。”
宁氏这才不哭了，却一下伏在兰洪恩身上，半是委屈半是撒娇地说：“洪恩，我是舍不得你！”
兰洪恩也一把抱住了宁氏的腰，说：“慧娟，我知道，我也一样爱你，苍天可鉴！可不就是和一个丫头生个孩子吗？这可是为了兰府好呀。”
宁氏抽抽搭搭地说：“我知道是为了兰府好！我也没说不让你去。当初老夫人对我说这个办法，我心里虽然痛，可还是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老夫人借去娘娘庙抱泥娃娃的机会，专门为你相人。她看上了这个丫头，说这丫头有模有样，奶子发达，屁股也肥，是一个生儿子的材料。她悄悄问我，我一看也中意，就给你接进来了。我，我可没一点其他的心呀……”
兰洪恩听了，有些不解地问：“那你还哭什么？”
宁氏说：“我哭自己为什么不能生育？”
兰洪恩说：“这就怪了！刚才老夫人不是说，她只是帮你怀孩子，这孩子说到底还是你的。”
宁氏说：“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不好受呀！”说着，宁氏又哭了起来。
兰洪恩听了，立即做出了一副愧疚和难过的神色，捧了宁氏的脸说：“慧娟，我知道，你是一个贤慧的妻子。可我，我也是没办法呀！这么多年，你是看见的，我爱你，爱得很专一呀！可你就硬是生不出一男半女，让我里里外外抬不起头，没有脸面见祖宗呀！尽管这样，你劝我娶妾，我都拒绝了。说祖宗的规矩，那不是我的真心话，我心里实在是舍不得你呀。”我曾经在心里发誓，一辈子只要你一个人。那天我回到园子里，看见这个丫头和你们在一起，心里就明白了几分。可我一直没敢朝这上面想，老夫人叫我去，告诉了你们婆媳俩的打算，我吓住了。急忙跪在母亲面前，说：“娘，这可不行！我们是书香门第之家，可不能做这种事。再说，祖宗有规定……”可我没说完，老夫人大发脾气了，说：“祖宗说不准讨小娶妾，可没说不准借腹生子！你要再不给兰府留下香火，我就召集族人，把你逐出去。”
我听了，只好违心地答应母亲，可并没有准备这样去做。回到房里，你又对我说，我知道你心里很伤心，我也再三拒绝。可你们……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把宁氏搂抱得更紧，然后说：“她走了就走了吧，你们又叫大管家去把她追回来。”直到昨天晚上，老夫人把我喊进房里，对我说：“什么都准备好了，你小子要是明天晚上和那个丫头做不成借腹传种的事，就别来见我。”说着，老夫人交给我那包蒙药。慧娟，你听我说，我是爱你的！即使我刚才在她那，我心里想的也是你。说着，像是证实自己这坚贞的爱似的，就低下头，把嘴唇向宁氏嘬去。
宁氏听了兰洪恩一番表白，相信了丈夫的话，心里泛起了一阵热乎，又好像自己错怪了兰洪恩似的，一时对丈夫有了种又疼又怜的感情：“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干这事还有条件？”
“过去没有，现在有！你得答应我，只要给她肚子里种上了，你就别去了。”
“我听你的。”
“说话算数？”
“慧娟，你怎么不相信你的丈夫了？”
当麻醉药的药效逐渐消失以后，菊花就醒过来了。她醒过来的第一个感觉，便是觉得下半截身子有些异样。她一动不动，仿佛成了木雕泥塑。她像是要把这一切弄个明白似的，陷入了痛苦的思索和回忆。
她想起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了。从兰洪恩在亭子里拜月、喝酒，到抱住她、亲她吻她，直到抚摸，她都清晰地想起了。那时，她只觉得头脑里昏昏沉沉，四肢没有一丝力气，可心里却什么都明白。当兰洪恩抱住她的时候，她就想反抗，想把他推到一边。同时，少女的羞耻心也在强烈地控制着她。除了冉龙贵抱过她以外，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再这样靠近她的身子。她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对她大声说：“别，别让他这样，快从他怀里起来。”她果然想拼命地从他怀里站起来。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这时手脚仿佛已失灵，她只毫无作用地挣扎两下，身子又像棉花条一样瘫了下去。她在心里喊了起来：“完了！完了，这酒也不知怎么这样厉害？要是不喝就好了。”
尽管如此，她的心里也没往别的方面想。她只以为老爷见她醉了，过来抱住她，要把她扶进屋去。如果这样，也没有什么。相反，还是老爷关心自己呢！可是，就在她心里祈盼着老爷快点把她扶进屋去的时候，兰洪恩却将嘴唇俯下来，像是饿极了、渴极了的人一样，一口咬住了她的嘴唇，接着狂吻起来。在那一瞬间，菊花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着火似的，强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的头昏沉的状态尽管在不断加重，可她的意识仍很清晰。她清楚地感到了兰洪恩嘴唇的灼热和干燥，女孩子的羞耻心使她感到身子一阵阵痉挛。同时，她也在心里大声反抗和拒绝着。她想喊叫，却喊不出声。想大声谩骂，也骂不出口。“老爷，不，不要……”她已无力控制自己，只有苦苦哀求。
紧接着，晕沉的意识完全控制住了她。她的灵魂终于脱离了肉体，飞旋起来。
在飞旋中，她觉得自己是那么轻盈，像是一只长了羽毛的小鸟。她要飞到什么地方？她不知道，只觉得四周是一个黑黝黝的世界。她的身边，飞舞着许多黑色的蝴蝶，晃动着许多披着黑纱的鬼魅，一个个狰狞地对她发出狂笑，她感到自己害怕极了，想喊，想叫，可一切都不由她自己，她的身子继续向一个深不可测的幽冥世界里坠去……
现在，菊花醒来了！她彻底明白了，自己被老爷强奸了！
她已经失去了女人比性命还要重要的贞节！她再也不是一匹完整、鲜艳的红绫子了！想到这里，菊花手里的灯盏“哗”地掉在地上。灯火熄灭了，屋里迷蒙着惨淡、凄清的月光，她的嘴唇动了动，再动了动，才有两滴泪珠吝啬地爬出眼角，挂在她苍白的脸上。过了一会，泪珠才像打开了闸门的水一样，从眼眶里涌了出来。这时，她才把头蒙在被子里，伤心地哭出了声。
哭了一阵，她忽然不哭了，从床上坐起来，在黑暗中咬紧牙齿，两眼闪着怒火。她想大声喊叫，想让这个禽兽般的老爷的行径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想起了习娟死时骂老爷的那些话，有点明白习娟的死因了。怔怔地咬了一会儿牙齿，突然站了起来——她要去对老夫人讲。把今晚上发生的一切，对兰府的老祖宗悦个明白，让兰府的老夫人去惩治这个衣冠禽兽。可是，她刚走到门口，又停住了。一个疑问马上又袭上心头：今晚发生的一切，老夫人和太太知道吗？为什么说好的一块儿出去“走月亮”，可就在她上楼梳妆这么一点时间，她们就走了，而把她一个人留在这空旷的园子里？还有那酒，真有那么大的威力，仅仅一小杯就把她醉成那佯了？酒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想到这里，太太那次说过的那些话，又清晰地响在耳边：
“你帮我生……生个孩子吧。”
“你别怕，菊花！帮兰府生一个孩子，这是真的！老爷也很喜欢你……”
宁氏的话似乎越来越大，在她心中像雷霆一样炸响了。菊花好像听到了四周“嗡嗡”的回声。她突然失魂落魄般“氨了一声，身子颤抖着，一下坐在了楼板上。
她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就像是事先准备好了的一个圈套，一步一步诱着她往里面钻就是了。她果然糊里糊涂地钻进去了。他们达到了借她肚子生孩子的目的！她在地上又忍不住痛哭一阵，想到这一生就这样毁了。她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父母，见弟弟妹妹，见左邻右舍？更不用说见冉龙贵，她还是一个闺女，却要把肚皮借给别人生孩子，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丢人、更痛苦的事？哭着，哭着，她突然在心里大叫了起来：“不！不！我就是死，也不给你们生孩子……”这样想着，内心里就像坚定了某种信念。菊花一下止住哭声，站了起来，泪眼朦胧地在屋里扫视一遍。然后，她重新拾起灯盏，点燃。她举着灯，满屋子寻找起一条可以让她结束年轻生命的绳子来。可是，她很快失望了——屋子里兰府该给她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得一点不差，就没有给她预备好一根悬梁自尽的绳索。菊花有些绝望了，她想去撞墙，可又怕一下撞不死，她没勇气撞第二下。她想跳楼，楼下葳蕤的葡萄架会像弹簧一样托起她。要不，就去荷池溺死。可是，荷塘浅浅的水可以让荷花开得很美丽，却没法让她如花的生命在里面消失。她急了半天，终于急出了主意。她迅速脱下身上的旗袍，想把它撕开，结成条子。刚要撕，又犹豫了。她摸了摸光滑的料子，怀疑这么薄的，这么细的丝线，要是托不起自己的身子怎么办？迟疑了片刻，她忽然想起从家里带来的土布包袱皮。她一下显得激动起来，对，那么厚，那么粗的布，结成绳子，再重的身体也挂得祝她急忙奔到衣橱边，双手打开柜门，捧出了那只装有自己粗布衣服的蓝包袱。她将包袱放到床上，解开，“哗”地倒出里面的衣服。蓦地，她看见了冉龙贵送给她的两只仿玉石手镯，还有那只银项圈和长命锁。她拿着包袱皮的手颤抖了，两眼紧紧地盯着它们，而两只手镯，也像一对巨大的、圆圆的眼睛，在盯着她问：“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