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喇嘛的嘴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住了。这些天，陆陆续续地就有更多老娘的亲朋好友到医院里看望她，就连朱翰林的儿子也来了，这令我如坐针毡。朱先生对我有恩，这些年我却没去看过他几次，一直都是忙得不可开交。现在回想一下，当初在党委政府那段时间，那算什么个忙法啊，充其量也就是个当值的差事，竟让我抽不出时间来。村子里早已改朝换代，文书记、宫奇宝们早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书记和村主任由我的一个叔伯同学白金宝兼着，我们的交往虽不是很多，但总体上还是不错。只是朱老先生仙逝多年了，我也一直没有到他的家中作过回访，真是感到惭愧啊！我文天财成了什么人了，简直就是不仁不义啊！
我满脸通红，不知道该对他的儿子说什么好。尽管我的老娘在家中替我应付了这事，可那毕竟是她做的，不是我文天财啊，我恨不能找个窟窿钻到地下去。现在好了，时间更少了，是不是我就永远没有时间了呢？哪怕是抽半个小时，到朱先生的坟上去看一看也好啊，可我就是抽不出时间来，我这人是不是特没劲啊。
如果我是一个拥有大量时间的人，或许盼着大家的到来，起码我们可以交流交流。可我不行，经营着一爿不大不小的公司，名义上这公司很是好听，个中的酸甜苦辣只有我们自己清楚。我们也配这样的称呼吗？这种称为公司的东西，我在电视媒体上好像见过介绍，与我们好像也不搭界，人家那是什么呢，简直就是经济大鳄啊，攻城略地、纵横捭阖！我们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小不点而已，还公司呢，阿Q罢了，总想着自圆其说，却总也画不圆那个圈儿，这就是我目前的窘境。我的前半生总是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可到了贾红这里，我就说了不算了。一方面贾红强权，另一方面是我不想管事，这正中她的下怀，乐得屁颠屁颠地把个大权独揽，慈禧坐到光绪爷的龙椅上了，哪里还有温柔贤淑的样子。贾红也乐得去管，权力欲望支配着她，她能没有积极性吗？
这时候要交房子，贾红打电话让我带身份证到物业公司去。我说：“你也不问问我这里能不能脱身，就一味地让我去办事，老娘还管不管？”贾红说：“你不是说找钟点工吗？”我说：“时间这么急我到哪里找钟点工去？”“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以为你早就找好了呢。”我哭笑不得，这哪里是过日子啊，简直就是在斗气啊。可我还是服从了贾红的要求，到物业公司去了。我犯不着在这关键点上与她斗气，一旦怄气，我的老娘可咋办啊。我忍气吞声，如果没有这点自制力，我就不成为文天财了，我的长处就在于任何时候都能够随遇而安。这当然是大话，不随遇而安又能怎么着？到了物业公司，贾红的强势就体现不出来了，像只小狗似的，惟命是从，我想她哪里带来的这些奴性啊！这是你买房子，你就不会问问哪些是我们应该享有的，可是贾红不问，她不问我也不问，以至于回到了家中，这才想起有些收费明显地不合理。于是再返回来，那物业依旧是人山人海，好不容易挤到前台，问人家怎么收我们的自来水增容费了，人家说：“这个已经告诉你了，再说也不是你自己，都一样，不可能单独收你的。”
“以前怎么没有收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不收的不一定现在不收。”
“这面积也不对，怎么就大了呢，当初你们怎么量的？”
“这不是我们量的，以房管局的数据为准，我们只不过替房管局执行。”
还能说什么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看到的，人家早就预演好了，而且不知预演了多少遍，针对的就是我们可能提出的各种疑问，不知不觉间，我们就掉到陷阱里去了。至于那房屋质量，就更无从谈起了，各种费用交不上，你是拿不到门玥匙的，即使拿到了又能怎样，还不照样有问题解决不了。
果然，我们就看到了房顶的裂缝：“姑娘，这个问题怎么说？”
“我给你们反映反映，像这类的情况各户都有，属于小问题。”
“裂缝还是小问题，什么才是大问题？难道塌了才是大问题吗？”
“先生，不要抬杠嘛，我这里尽快给你反映问题，至于怎么解决不是我的事情。”
“那你负责什么问题，难道你领我们来只是认认门吗？”
“当然不是，我只负责反映，问题要一级一级地反映上去，不然就没法解决。”
“我需要的是时间，大约什么时间能够解决？”
“这很难说，因为我只负责上报，具体解决不属于我。”
一条鱼就这样又溜走了。这不由得让我想到了那次车管所的无端违章，面对不明就里的罚款，我总得弄个明白，起码下次能够引起重视，不再犯类似的错误，可那位胖乎乎的警姐不让了：“你到底交不交啊？”
“交啊，我只是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就记不起什么时间违章的呢？”
“那好，你先到那边查去，我这边只管罚款。”
望望看不到边的排队者，最后我放弃了继续查询的机会，认罚吧，再跑一次，焉知会不会查出来。
现在各个部门都是这样，流水作业，整个工作就像一条流水线，高速前进，你若掉队，那就滚到一边去，我不想滚到一边去，所以只好糊里糊涂地交上罚款。
这就是现状，面对物业公司的导房，我没有丝毫的办法。谁叫咱买人家的房子，如果不买房子，或许就没有这些烦恼了，可不买房子行吗？老娘年龄大了，出入不方便，要想让她晚年少受点委屈，这房子买得就正是时候，可是我哪里能够买得起房子啊！一个一层，花去了我一生的积蓄不说，还让我拉下了三十几万的贷款，眼下，房子虽说是到手了，装修该怎么办呢？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款子啊，即使再节省，少说也得十几万啊，这些钱要到哪里去筹呢？就是借款，也得有个地方啊！只有借钱的时候，才感到朋友特别少。这话一点不错，别看饭桌上朋友一大帮，关键时刻却都是派不上用场的，还得要靠自己。这时候我想到了一个别人演绎了无数次的老掉牙的办法，那就是暂时从单位借支部分，而后再慢慢地还。
然而，到贾红那里却打住了。贾红说：“文天财，亏你想得出来啊，这可是公司的款啊。”
“我没说不是公司的款啊，问题是我们暂时缺钱，待回转过来，再还给公司。”我知道这是贾红心疼了，坐地收款和往外拿钱就是不一样啊。
“也只能这样了。”贾红也没有别的办法，每个月的房贷已经是拉满了弓弦，贷款已经成为我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从单位用款，从哪里用？好在单位是自己的，我们自己借自己的，不算是挪用公款吧？可真要这样长期下去，也无异于饮鸩止渴。而更为严重的问题也随之而来，老娘的住院费要交，原来用公司名义购置的城区那爿门头，主管部门这时也要求办理营业执照，我们拿出从市局网站上下载下来的有关文件送给找上门来的执法人员，这下好了，人家根本就不认你这个账，说你这就是异地你知道吗？只要不是一个门牌号码，哪怕是相邻的两间房子，按照规定你都得办营业执照。我的天，原来是这么个说法！税务局那里我给人家写过点东西，人家多少还买我个人情，可这工商我可是没有任何朋友啊，人家不但不给你改正的机会，而且上来就要罚款五千块，是何道理呀，拖来拖去，竟送处罚通知单了！
我知道问题出在那里，我却不能说，这都是我们办执照时，绕开那个“姬头”惹的祸，人家怪你啦，铁定了要治你的罪。当初如果我们高看人家一眼，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结果，可谁又长着前后眼啊。创业初期千头万绪，忙得焦头烂额，谁还顾得了这些事情，何况当初他还有意跟我们作对，现在后果来了，认栽吧，谁叫你只顾自己发财，忽视了大家。中国人有个惯性，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我这破脑袋，你说我怎么就早看不到这些事呢，可看到了又能怎样，人家不听你吆喝呢，郎可丰有话撂在那里，我们只好暗渡陈仓了。这些年来，贾红在业界的声名鹊起，自然她要产生一些小小的得意，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我们中国人讲究因果报应，你这一翘尾巴，后面的事也就跟着来。自信产生的是自负，自负的后果是刚愎固执，当这两点在一条直线上的时候，就看不清自己了，人最可怕的就是看不清自己的定位，而当自己的定位不准，出问题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这也没有什么可怕，后面的路我们还要走下去。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先把老娘的病治好，老娘的病要想短时间取得效果比登天还难，伤筋动骨啊！没有办法，我们必须统筹兼顾，核心的核心就是企业保持正常的运转，这是保证老娘医治伤病的基础，可金融危机的蔓延使得本来就不轻松的企业雪上加霜。不久一个致命的信息就找上门来。贾红打电话说，板子车间杨主任不干了，我问原因，说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不想干了。我想很可能是工资的问题，我说如果是因为报酬的问题，可以给他提一下工资，可贾红最后给我的回复却是这家伙可能想自己干。我的天，他的胆子可够大的，金融危机下他居然有这样的魄力，可见新凤公司是留不下他了。
人各有志，我们不能强求人家永远窝在我们的翅膀底下，既然不乐意再合作下去，那就各奔前程，只是这得有个说法。你不能从这里出去就干侵行的事情，得履行你入厂前的承诺，那就是一旦离开新凤公司，就不得从事与新凤相关的行业，人家答应得很是干脆，我们还能再说什么。
我无心恋战。老娘的病已经把我的双腿拴住了，我只能用电话不停地与外界沟通，这几天又是阴天，信号很是不好，整个市立医院大楼信号断断续续，若不是我还带着一部手机，我真不知道怎么去应付。
我知道老娘的病需要安静。可我需要的却是时间。如果不是大姐，这几天我还真不知道怎样处理。千头万绪的事情，疯狂地冲击着我的心理防线，令我坐卧不宁，我必须杀出一条路来，为老娘的静心养病奠定基础。
“娘啊，你现在感觉咋样？”
“腿疼得差点了，怎么腰这里老是隐隐地疼呢？”
“哪里？”我顺着老娘指的地方摸了摸，没有任何感觉啊。
“是不是骨头裂了？我感觉这地方像是有问题。”老娘皱着眉头说。
“待会儿大夫来的时候告诉他，让他重新看看。”我一边说，一边宽着老娘的心，老娘毕竟有疼的感觉啊，到底怎么回事呢，都七八天了，应该回到正常的治疗程序上了。
可是没有，大夫的报告充分验证了老娘的猜测。重拍的片子显示，老娘腰部右侧的骨架有条裂纹，怪不得老娘说隐隐地疼呢，这些家伙，怎么这么粗心大意啊？都一个多礼拜了，若不是我们提出来拍片，竟没有人想到我老娘腰部也磕坏了，这不是闹着玩吗？哪有这么治病的，治了一个礼拜竟然还有没发现的地方，简直就是草菅人命啊！现在首要的问题是迅速为老娘制定一套可行的解决方案，而不是一味地输抗生素，等是没有出路的。我看得出来，老娘的精神很不好，哀莫大于心死啊！一个人如果没有信心，是很容易被打垮的，就像有的癌症病人那样，还没有确诊是不是癌症，就已经被吓死了。我老娘也是如此，虽说这次跌倒诱发了她的心脏病，但如果处理得当，我想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问题是老娘能否想得开，她一生好强的个性似乎对她的病没有一点好处，你能想象一个强势了半辈子的人心中的凄凉吗？要让老娘放开心态是不现实的，关键是怎样让她放下包袱，别再去胡思乱想。一个人不是说死就能死了的，也不是怕死就不死，生和死也就是一念之差，没有什么可怕的，更没有必要人为地给自己制造恐慌。
说实话，老娘还算是比较坚强的那种人，也许这与她的经历有关，虽然她被检测出这样那样的疾病，但她从骨头缝里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柔弱的惧怕来。只是老娘越不谈她的病情，大家的心里就越是不安，生怕她的心中有个死结，成为沉重的心理负担。
我把姐叫到一边，让她做老娘的工作，姐说：“天财啊，你还不了解咱娘的性格啊，她什么不明白，只是不说罢了。”
“姐，你要告诉咱娘，这不是什么顽症，正常的心态很重要。”
“咱娘应该没什么问题，大江大河都过来了，这点小沟沟不会翻船的。”
“要预防万一，这次咱娘好了以后，不能再回去了，老人需要照顾，她一个人在家我很不放心。”
“我也这么考虑，只是让她跟着谁好呢？天发他们白天又上班，我那里倒是行，可住得又高了点，老人家上来下去的很不方便。”
“姐，这点你不用担心，我们新买的房子快交工了，等咱娘出了院，用不了多久就能搬过去了。”
“好倒是好，只是让你一个人照顾，不像回事呢。”
“有啥不像回事的，姐，咱姐弟俩还用客套啥。”
“咱姐弟俩们没啥，不是还有贾红吗？再说贾红还干着这点事，天长日久，难免要心烦的。”
“姐，你就放心吧，这一点贾红早就说过了，在我那里咱娘不会受任何委屈的。”
“难为你了，天财，咱娘要是知道你这些想法，她会高兴得掉泪的，即使咱娘在你那里，我和天发也不会不管的。”
我姐的话让我有点激动。虽然我不是老娘亲生的，可老娘对我不薄，我视老娘就像亲娘一样，不然我姐怎会说出那样令我感动的话？一点不错，人是感情动物，从老娘对我的关心，足以看出她的心胸是多么的宽广。我们这个家，从我爷爷那时起，就人来人往，那时候我爷爷当着村子里的负责人，我的奶奶就承担了迎来送往的责任。到我老娘这一辈，虽说老爹在镇上工作，可时常会有客人来到家中。在待客这一点上老娘可以说是完全承继了奶奶的衣钵，无论有多么忙，老娘始终都是热情地接待，让来客感到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从来没有因为忙与老爹吵闹过。这点老爹也是心存感激，如果不是老爹先走一步，我想老娘在晚年一定会受到他的百般呵护。可惜的是，我的老爹竟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离开了我们，这让一家人感到非常地心痛。他刚从岗位上下来啊，该享的福还没有来得及去品味一下，就溘然仙逝，不能不说是我生命中最大的遗憾。老娘这里，我不能再掉以轻心，不然的话，我就会遗憾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