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恒和他带的手下下榻于一座别院中,因为一个院子都是他的人,所以要找起人来并没有费多大的力。夏侯恒似乎早已算到她会来寻他,连门口的手下都已打点好,只是问了个名字就放了进去。
不过快到门口时,穆筠却打起了退堂鼓,虽然出于情理上,两个人总是该见上一面,但是又想起之前在琴鼓时,夏侯恒对青竹的心思,自己好像负了人家,这样大大咧咧出现在他的面前没事吗?
还没有等她考虑清楚,人已经站在房间大门前,大门并没有关上,留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正好让她将里面的情况给看个清楚。门里,夏侯恒正坐在椅子上,右手边放了一叠厚厚的折子,心思却完全没有在上面,也许是才刚刚沐浴完,头发还披散着,衣裳也不似记忆中的整齐,但是相比之前,此刻的夏侯恒,却多了些夏侯恒的味道,放下皇帝的身份,和她记忆中的夏侯哥哥散发着相同的气息。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穆筠想推开门走进去,一如多年前无数个日子里,她把他的房间当成自己的。却在看见夏侯恒的下一个动作时,生生的停在原地。屋子里,椅子上,男人拿起散在肩上还未干透的发,认真的在手上把玩,他将湿发打了个结,摊在手心里,又无奈的轻笑一声,把它解开。
穆筠把这些小动作都看在眼里,脑子里不自觉想起年幼时,她的那句戏言,她说“我昨日见父皇给母后挽发,他们说他们是结发夫妻,今日,夏侯哥哥,你给我挽发,那是不是说你也是我的结发夫妻?”。
于青竹而言,那不过是一时的戏言,对于夏侯恒来说,那却是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之一。穆筠敲了敲门,喊道“夏侯哥哥,我能进去吗?”。
里面的人一激灵,连忙整理好被他打乱的发,才回道“进来吧”。
穆筠推门而入,便笑嘻嘻的凑了过去,一脸讨好道“夏侯哥哥这可有好吃的,忙了一晚上,可饿死我了”。
夏侯恒把屋子里随时随地都准备着的点心递了过去,待看着穆筠满足的往嘴巴里塞时,才小心翼翼开口问道“你叫我夏侯哥哥……你的记忆是不是回来了”。
穆筠鼓着腮帮子咧嘴直笑,却没有直面回答,等着咽下嘴巴里的东西,她突然站起身来,毫不忌讳的抓起他的手,拉着夏侯恒一同站起,道“我们去踩雪吧!”。
这几日,尉雷城中已经大大小小的下了好几场雪,也算是他们有运气,今日的白雪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和十几年前的那场雪一样好看。
穆筠拉着夏侯恒到了小院子中,避开她来时踩乱了的地方,找了一块还完整无暇的雪地,轻轻地踩了上去,鞋子陷在雪地里,她的脸被冻得通红,牙齿微微打颤,“还记得我们初遇时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节,我偷跑出去玩,正好遇上了来访尉雷的你,我便邀你一起来踩雪,只可惜那时候我身子不好,只是跟你在外面玩了一会,回去时就得了伤寒。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直到你快回汐国,特地来跟我道歉,我才知道,你将我生病的事全揽在了自己身上,你从小时候开始就是傻子呢!”。
夏侯恒并没有跟着她下地,只是看着女孩歪歪斜斜的身子在雪地里摇摇晃晃,低着头道“你果然想起来了”。
穆筠停下步子,转过身来,见夏侯恒没有跟过来,便伸手去拉他,两人一同踩在雪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她低低的笑了起来“高兴的、痛苦的,都想起来了,我记得我喜欢粘着你,也记得你和赫秋总是替我收拾烂摊子,特别是和夏侯嘉懿打架的那一次,我把人都给直接撞晕了过去,如果不是你和赫秋帮忙担着,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交代。说起来,夏侯嘉懿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吧,明明你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家伙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过不记得也好,省的他找我翻旧账”。
想起那时候的事,夏侯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宠溺的轻点她眉心“你还说!……那时候你把嘉懿打得可惨了,偏偏你那弟弟说是嘉懿自个摔的,那段时间里,伺候嘉懿的下人们,可是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特别是他走路的时候,生怕再像之前那样‘摔’得遍体鳞伤”。
“哈哈哈……是那家伙死要面子,宁愿让别人笑他摔跤,也不愿意让他们知道,他打架输给了女孩子”。
“听到你们死讯的时候,嘉懿哭了好几天,说是不能找你们两姐弟报仇了”,夏侯恒突然停下,抬起手来,轻轻拿起她已经到胸口长短的发,在手里摩擦“你既然记起了和嘉懿打架的事情,那么……你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什么是结发夫妻吗?”。
她记得的,她说“我昨日见父皇给母后挽发,他们说他们是结发夫妻,今日,夏侯哥哥,你给我挽发,那是不是说你也是我的结发夫妻?”。
“话都不会说了,什么我是你的结发夫妻,两个人在一起才叫做结发夫妻,等以后我家小青竹遇到了喜欢男子,自然就会和他成为结发夫妻”。
她问“苦吗?”
他说“还好!”
她给他塞了一口蜜饯“还苦吗?”
他也不喜欢甜食,却全部吃了下去“不苦了!”
“我屋子里还有好多,一会叫人拿给你可好?”
“留着你吃”
“没关系,我还有好多呢!赪秋特地叫人给我做了一大包,可是他从来不生病,不生病,就不喝药,所以就只是我一个人吃”。
“没有生病也能吃啊!”。
“可是他不喜欢甜的东西,只有夏侯哥哥你才陪我,真好,你也生病了!”。
那是年幼,那是青竹……
“成亲的时候,这挽不成发髻吧!”。
“没关系,我不在意,你这样其实也不错!”。
“那怎么行!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我想给你一个最漂亮、最完美的新娘,嗯……不如这样吧!等我的头发长了!我就和你去见你师傅,把婚期定下来!”。
“好!待你长发及腰,我便娶你”。
“嗯!待我长发及腰,你娶、我嫁,这辈子,一起走到尽头”。
这是现在,这是穆筠……她一生一生一双人的承诺。
穆筠疑惑的斜着脑袋想了想“结发?是我说的吗?,我才刚刚回忆起一些事情,还没有全部记起来,这大概是我小时候的乱说的吧!,你也知道,我很皮的,而且童言无忌,当不得真的”。
他穿着棉鞋,,却还是抵挡不住从脚底升起寒意,仿佛要将他的整个身子给冻住,冻成冰雕,才肯罢休。是因为她记起了一点从前的事情,所以才多了些无聊的侥幸吗!夏侯恒在心底自嘲的想,面上却还是一副好哥哥的模样,他伸手摸着她的头,温柔却又寂寞“不记得就算了,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回忆,现在,你能像这样活着出现在我面前就好”,就这样,他已心满意足。
穆筠心口一抽,甜甜的笑道“我是一个有福的人嘛,那有这么容易死,而且赫秋也一定还活着”。
“什么意思?”
“我在失去意识之前,亲耳听见母后让人把赫秋带走,而且我也跟父皇询问过,虽然对外已经发布了死讯,不过其实在大火中并没有找到赫秋的尸首,那家伙很聪明的,比我要远远地聪明的多,无论是怎样艰难的环境,他都一定可以凭借他的智慧化险为夷,平安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找他”。
夏侯恒先是一愣,似乎是穆筠的自信传给了他,下意识的‘嗯’了一声“我也会帮忙一起找的”。
穆筠高兴的狠狠地熊抱了他一把“不愧是我的好哥哥,果然靠得住”。
他是哥哥,之前是,以后也不会改变,这短短的一句话,就注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夏侯恒正要反手搂穆筠的手一顿,在女孩看不见的地方,他脸上一片苦笑,之后他反手将穆筠推开,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啊!现在已经不是八、九岁的小女孩了,总得多一些男女之防,就算你一直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也不能一直按照那边习惯来”。
穆筠轻蹙眉,满是疑惑的问“你怎么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这件事情只有四季和红叶,还有昏迷的父皇知道,连缥戈她都没有告诉过,为什么夏侯恒会知道。
夏侯恒只是淡笑,长年身居高位的他早已能完完全全将自己的心思藏住,凭穆筠那点小道行当然看不透“天女的传说,汐国皇族里也知道,你和四季姑娘又没有特地去隐瞒,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
穆筠那知道,这传说中的明眼人一路下来,也只有红叶和慕禾两人,于是就以为是自己的行为出格了些,才暴露了身份,点了点头道“看来我是要注意一些了,好了,咱们也续完旧了,我该回去守着我父皇了,我不放心他一个人”。
夏侯恒把她送到了门口才回去,因为他还要事要办,没有办法一直陪着她。两人各怀心思分别。
待夏侯恒走进屋子里后,穆筠回头看了一眼他所在的方向,心想;这样就好,这段年幼时的初恋,总算是画了句号。
她其实是喜欢过他的,她其实很察觉很想成为他的皇后,不过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愿望了,现在的她,叫做穆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