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之内的隧道是由人工凿穿而成,每走一段路壁上便挑着一盏马灯,照耀前面的路。揆之隧道,壁磨得很光滑,呈弧形。道路曲折,但不陡峭,下落上升皆有梯度,脚底下还挖了浅槽。修建得比较舒缓。只是越往里走,湿漉漉的感觉愈加强烈。顶上还时不时掉落几滴水,砸在后颈,让人激灵一下。
“怎么这里这么潮湿?”
向卧龙回头解释道:“君山四周环水,这暗道起终段高而中部低洼,我们身处中部,渗水自然就多了。”
我随性再多一句,惴惴地开口:“这暗道作何而用?”
向卧龙脸色蓦地一寒,丰腴的长脸阴暗凹凸。我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深恐因言获罪。
他似乎有些顾忌,迟疑了一会儿,潇潇笑道:“说出来也无妨,这隧道交织如网,连接了龙苑、湘妃祠、酒香岭、柳毅井,啸月、射蛟二寨,飞升、轩辕二台,贯通了君山的据点和要隘,算是便捷交通了。”
水漫过膝,地势趋于平坦。我们走到了地势最低的地方,四周是圆形轮廓,共有八个弧形的拱门,略高于水位。
风从门洞里来回呼啸,似乎在唱凄厉的挽歌。如果没有光亮,真以为有鬼在号哭呢。
门与门的墙壁间隔处都嵌着一个铜盘,盘上一只金牛,牛背上驮着琉璃罩,火苗在罩里安静地发着。牛嘴与灯罩的上方有一根管相连,牛尾则与门壁抵通。灯火不受风的影响,因为拱门夹峙的角度设置得很到位,把两门的风都错开,与对面的风形成对流,从而各自削弱,也就稳定了光源。
“这八门是不是通向你刚才说的那八个地方?”
“不错,八门者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当年司马重金聘请明月楼的高人建造这条暗道,一图便利,二也极尽工巧,若不是后来拆卸了许多机关,哪有这么容易到达枢纽之处。”
“你是说这里是暗道的中心?”我环顾八门,每道门上还真写着生、死、开……都是古体,我也就认得几个,抬了抬眼,上面是穹窿状的顶,似乎还刻着图案,于是指着上面说,“那是什么?”
“八阵图。”
经向卧龙一说,那些图案还真像阵形。我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不同形状的阵形,缓缓一字一字道:“八、阵、图。”
向卧龙忍不住卖弄他的才学,将八阵图的由来组成大致说了。
“相传此图由三国时诸葛孔明所创,图中之阵分别以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命名,加上中军共是九个大阵。天、地、风、云为‘四正’,龙、虎、鸟、蛇为‘四奇’,八阵围绕中军而列,各以六个小阵组成,中军则由十六个小阵组成,变化无穷,可挡十万精兵……”
我注意到“四奇”、“四正”的位置上悬着铁制的吊环,遂问向卧龙作甚么用的。
向卧龙一愣,打哈哈道:“这个嘛,装饰。”
京四郎对八阵图没有太大的兴趣,他问向卧龙:“到底我们走哪个门?”
“生门、景门、开门而入则吉。从伤门、惊门、休门而入则伤。从杜门、死门而入则亡。”
没有人甘愿无谓地轻生。我自然把眼光瞅向生门、景门、开门。向卧龙对我的心思也捕捉得很准。
“入生门可去龙苑,景门通往柳毅井,开门所掘之道分叉极多,湘妃祠、酒香岭、二寨二台皆可到达。这取决于你们要去哪儿?”
“你们哪儿都不用去!”声音悠然传来,带着尖冷的笑意,把我们吓了一跳。我意识中好像听过这句说辞……我努力回想着,对了,在我挖出瓷坛准备闪人的时候。那么,是……萧老生!
萧老生的身影在景门定住,他的四环素牙并不好看,他的笑靥也带着残忍。
我的心绪乱极了,他的到来意味着另一个人罹难。
我有些悲哀地开口:“你还活着?”
萧老生从鼻子里冷笑了一下:“你似乎很不情愿……”
“雄阔海呢?”
“噢?萧老生夸张地作思考状,点着脑袋,“我记得好像将他毙于掌下……是的,一个时辰之前,毙于掌下!”
“什么?”我一口浓痰涌在咽喉,差点没背过气去。雄阔海是个很好的大叔,让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杀了,真是天道不公。
唐璧喃喃语:“一个时辰之前……”
“对,我和他大战了一天一夜,直到一个时辰之前,才分出胜负。他是条汉子,能跟这样的人交手,那叫不失身份。”
向卧龙的口气也颇为意外:“萧总管杀了雄阔海,可喜可贺。”
我的眼色蓦地雪亮,盯着向卧龙:“你诱我们来此……”我仿佛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种无处凭恃之感窜进五脏六腑,令我神伤。
向卧龙似乎要辩解,也嗫嚅着许久,却对萧老生说:“总管是从柳毅井来?”
萧老生道:“正是。”
“总管新斩大敌,又马不停蹄一个人来……”
“你怎么知道我一个人?”
萧老生拍了拍掌。
伤门、惊门、休门三门中出现了人影。
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向卧龙转了一圈道:“萧总管,这都是些什么人,我怎么从未见过?”
“没见过最好,省得熟人见面下不了手。”萧老生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这隧道中,回声连连,好不令人毛骨悚然。
“萧老生,你什么意思?”向卧龙终于发泄了不满。
这会儿看来,向卧龙又不像跟萧老生穿一条裤子了。
“向卧龙,接着吧。”言讫,飞掷出一个东西。
向卧龙接过,拿在手里看了半晌,惨白的脸色知道了什么叫可怕的:“断手令!”
我一听断手令也忍不住颤栗了一下。向卧龙并不像寻常人那样吓得扔出去,他好歹也是君山人,掂量掂量,兀自喃喃道:“这是、这是谁的手?
“你勾结外人,图谋不轨,本总管奉盟主之命,特来送你们上路。”
我还在想萧老生所说的“你们”包不包括我呢,他带来的那些人就伸手了。
向卧龙大声疾呼:“萧老生,不是你想的那样,快叫他们住手!”
萧老生很绅士地摇了摇头:“等他们割下你的首级自然会住手。”
“哼,萧老生,你不要忘了洞庭湖惨案……”
“少跟本总管提什么洞庭湖惨案,你以为你背了一回黑锅就可以以下犯上了,居然跟外人沆瀣一气……”
底下的话我没工夫听了,因为那些人把我、京四郎和唐璧也算在处决之列,无论如何我也得奋身抵抗。
萧老生身形忽然就淡了,宛如烟一般消弭在琉璃灯的光线之中。陡然间有难以形容的诡异。我看到一只手,从一截宽阔的绢丝袖中飘飘荡荡、荡荡飘飘,径自对着唐璧而来。诡异而神秘。
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唐璧也花容失色,她甚至连暗器都忘了发。我一看她身处险境,就要替她解围,突然又念起她出卖我的事,决心就蔫了。这一犹豫,就让那只手有了可乘之机,抓着了唐璧的头发,拧起身,松开快速用力地扇她耳光,打得她嘴角流下血来。啪啪的掌掴像在掴我的心。不忍战胜了芥蒂,我再也不顾及什么,飞奔过去挡开了那只手。
萧老生把浮肿的手搓在衣襟上擦了擦,他的轮廓复归清晰。
“你不必紧张,我只不过教训教训她。”
也是,萧老生不会杀她。杀了她,不免会伤了唐门三煞的感情,而唐门三煞恰恰是萧老生当前要倚重的对象。
“你一天一夜没合眼,怕已是强弩之末,不知能接我几招,倒是谁教训谁,还说不定呢。”我故意激他一激。
萧老生并没有中我的计:“你说得对,本总管现在是很疲劳,不过有人代劳。”
他再次拍掌,眼光聚焦的地方是杜门。
杜门中走出了一人。
此人的武功十分高明,他攻向的不是我们,而是萧老生的人。那些人手中的兵器掉落在水中,然后尸身栽倒。
萧老生自信满满的脸突然变得惊诧动容,那是一种意料之外的神情。
“怎么会是……你究竟是谁?”
“一向精明的萧大总管也有糊涂的时候,竟然不知道请来的客人是谁,真是的……”
萧老生鼻子哼了一声:“有些人经常不请自来。”
我不知道萧老生安排出场的人该是谁,我所见到的是食王府中遇见的王十三。也许更应该称呼他为影外微影。他要对得起自己的承诺,弥补意外。
“那你认为应该是谁!彩衣教的烛之庸?可怜那个老狐狸,已经被我手刃了。或者是重振昆仑的言夏流,他刚刚被我打发走了。”
萧老生惊道:“什么?”他到底是总管,遇事沉着不慌:“看来你很了解嘛。你知道君山的秘道,而且能从杜门安然而出,肯定有内应助你。”
王十三道:“惊讶么?”
萧老生长笑道:“无论出现什么状况,我都做好了两手准备。现在看来,是实施第二种方案的时候了。”
我说:“第二种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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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么方案,下一集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