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落之日，绚烂耀眼，不久将灭。追月之夜，朝夕即至。
萧老生命人递上七十八斤的大铁锥，那是失心锥。
策万全问道：“帝王谷主末世王孙是你什么人？”
萧老生傲然道：“家师。”
“那么，你和范微澜是师兄弟了。我不能做你的对手。”
“怎么，你怕了？”
策万全一笑：“因为有人比我更适合。”
萧老生道：“谁？”
策万全的身后闪出一位美貌年轻的后生。
颜如昔。
我内心哀哀地叫了一声，你怎么出来了？你又不会武功。
萧老生的笑声中充满了讥嘲：“他不会武功，难道他想凭相貌打败我吗？”
策万全却故意问颜如昔：“峨眉萧大，你知道吗？"[33]
颜如昔道：“知道。他是蓝妖的师傅。”
萧老生的笑瞬间凝固，这回轮到他惊讶了。
“蓝妖……”
我同样心头震动，颜如昔怎么知道蓝妖的存在，他和蓝妖并无交情。
“末世王孙又是蓝妖什么人？”
“他的老爹。”
“萧大是萧老生什么人，你知道吗？”
“他的老爹。”
“这两个人的后代如果干上一架，是不是很有趣？”
“有趣，有趣极了。”
“但他们好像都不拜自己的老爹为师，却要学人家的手艺，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拼爹虽不光荣，却是最有效的捷径。四十年来，都是因为你父亲。”
“我父亲？”颜如昔吃惊地问。
“他们都想超过你父亲，于是互拜对方的老爹为师，梦想着学成两大高手的精髓，打败你父亲。”
“结果呢？”
“结果输了，但是若干后，输方阵营中的一个趁人之危杀了你父亲。”
“是的，他是个卑鄙小人。”颜如昔咬牙切齿。
“现在这个小人却站在你的面前。”
“我是不是应该手刃他？”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应该，太应该了。”
萧老生突地打断了策万全和颜如昔的对话。
“你父亲是谁？”
“我父亲你不会不记得，霸王枪曾经列在兵器谱的第一位。”
“李惟春，你父亲是李惟春？”萧老生惶然不已，但是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目光如鹰隼一般锐利，“可是你不会武功，一点也不会。”
颜如昔惭愧万分，他沉寂了半晌，嗫嚅道：“也许我永远也报不了仇了，不是我不够努力，是我天资太差。我不会武功。”他很注重自己的仪表，他关心脸蛋胜过关心武功，在意身材超过在意功名。他是个爱美的人，他的习惯符合他一贯对美的渴求。仇恨安在他身上并不合适。
策万全却起劲道：“武功不会可以学，但人品不好就没得救了。还好，有人愿意为你张目。”
身背青囊的蓝衣瞽者，从颜如昔的背后一掠而出。他手提两根大棒子，一阴一阳，蓝妖也。
这将是前朝皇族与萧氏家族的对决。他们的家族首领亦敌亦友，他们继承的或许只有是敌非友的是非观。据百晓生手抄本记载，末世王孙源出皇脉，武功有江山之气，大开大合。萧家则以缠丝手为徽，走至柔路线。宿命的苦手延续了三代，始终在寻求一个圆满的结局。这个圆满是以牺牲其中一方为代价的。圆满只能是某一方的圆满告捷。
他们的武功路数是反的，背叛了各自的阶级。萧老生应该走至柔的路子，用他祖传的缠丝手，可令他引以为豪的却是那七十八斤的大铁锥。他的大铁锥内中空心，据其本人所说，那失去的一斤是因为被偷走了一颗心。一颗属于他的心。
蓝妖当效仿至刚，却落入至柔的窠臼，将萧大的修为奉为圭臬，水火囚龙棒在他手上就像扯了两尺红头绳。
策万全和司马都冷眼看着，他们不知是盼着哪一方死，不知给哪一方掠阵。但有一点，策万全算准了如果他出手对付萧老生，司马一定袖手旁观。因为连我都看得出来，司马道德与萧老生的嫌隙即使没有人挑拨也会在权力纠葛中变大。
策万全在等待机会，等待萧老生露出破绽。
杀人就像是去求人，在杀一个人之前必须学会忍耐。忍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忍耐就是痛苦，一种很少有人能了解的痛苦。生命中本就有许多不如意的事，无论谁都应该学会忍耐。
萧老生不但心思缜密，计谋出众，而且杀伐决断也是绝不拖泥带水。但分跟谁比，策万全智谋独步天下，虑事周详，为人坚忍是出了名，今天看来，压过萧老生了。他早就为各种意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很快，在蓝妖的一记以柔克刚之下，萧老生力有不逮。
策万全随即行动，分心掌很嚣张地推出。一只掌心黑漆外延，内力尽吐，一只掌心红彤内敛，外力尽收。收时卒发，吸吐并行。
这分心掌练得有火候了。
萧老生危在旦夕。他身心本就俱疲，在与蓝妖的周旋中又消耗不少体力。分心掌笼罩之下，可以说无所抵抗。
策万全平生第一次（也有可能以前我没听到）对着睽睽群雄，吟出豪迈之语。
“铲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
语毕，曹观妙就像得到了指令一样，率领手下众多弟子会同杨柏之等大开杀戒，将飞升台四周的喽啰收拾干净。江湖豪客们有的甩着膀子跟着干，有的畏惧保持中立，远远地跑开了。
围绕在司马周围的亲信结成死阵，护着他。从数量上来说，司马并不占据优势。他的那些亲信虽然很忠诚，但人数不多，而且架不住对方武功高强，死伤惨重。
我也是这些亲信中的一员，尽管我是受向卧龙委托客串一下，但亦要演的像。所以，我同样翼蔽在司马道德左右，只是时刻想着怎么让他们的内讧显得更强烈一些。
司马道德摘下了他的兵器，飞叉。
我几乎没有注意插在宝座上的飞叉，我以为那是像皇帝御座一样的装饰品，当司马拔出来的时候，我开始正视它。
飞叉最初的用途是用来打渔的，这从侧面反应了司马干过渔夫的营生。江湖上闻名的飞叉是“御海飞叉”，也就是鱼俱罗使用的那柄。司马的飞叉并不是很有名，是他刻意低调还是藏拙我也不便妄自揣测。
一共十二把。每一把掷出去的时候，司马都卯足了力气。
大面积的杀伤，三五个人一串倒下。等他掷出去六把，冲上来的人已寥寥无几。
曹观妙起了畏惧之心，不再号令冲锋。众人观望不前。
司马在这个时候扶住了萧老生。萧老生惨然一笑，淋漓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将要说的话淹没。司马也不说话，冲着萧老生点了点头，所有的隔阂、猜疑与误解都在轻轻颌首中冰释。
萧老生的身子渐渐僵硬。他在血流尽的一刻，终于道出了心声，也仿佛是给司马的寄语。
萧老生从司马道德的臂弯中滑落。衰败的声音盘旋在飞升台的上空，惊起了休憩在旗杆上的几只乌鹊。
“成王败寇，不是墨写的，是用血写的。”
司马道德发出一阵苍凉的悲啸，但是这一啸所要表达的感情来得实在太晚了。斯人已逝，风景无言，有的只是后悔和唏嘘。
飞升台上，我是一个看客。但看到这里我也有了一丝听见了司马的悲啸流荡在我心里的回声。
曾经的曾经，在司马最卑贱最饥饿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萧老生出现了。他给司马指出了一条明路。在萧老生的建议下，司马决定和他一同投靠坚强公子寻找施展自己才干的机会，不料在路途中遇到暴风雪，陷于茫茫荒原。寒冷、饥饿使萧老生病倒了，在这时候，司马并没有遗弃他。司马说：“要死就死在一块，我扶你走吧！”
两天后，司马也精疲力竭了，好不容易把萧老生扶到一个树洞暂避风雪。
萧老生病恹恹地说：“司马，荒原千里，风雪无边，与其两人冷饿而死，不如活一个。”
司马说：“你放心，我背也要把你背到金陵城去。”
萧老生举起双手，搭在司马的双肩上深情地说：“你的心意我领了，出人头地是我们的共同理想，不论这个理想是我们共同实现，还是你一个人去实现，都算达到目的了，你说是不是？”
两人真诚相让，最后还是萧老生说服了司马道德。司马到金陵城见到坚强公子，立即带人回到荒原。这时萧老生已经奄奄一息。
司马对萧老生有救命之恩。从此，他们便是患难之交。
萧老生尽管手段霹雳，尽管睚眦必报，尽管物欲强烈，但他知恩，讲义气。在兄弟情深义薄云天这一点上，他表现得可谓愚不可及，简直是司马道德的一条狗。
所以，他永远不会背叛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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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萧大：言夏流之前的峨眉掌门，前朝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