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头,有人拖着被打残的身体,挪出了自家庭院,一直蹭到大理寺。
个子不高,却足以擎着鼓槌将衙门门口的登闻鼓敲得如雷贯耳。
“郭叔叔,萧助教确实是冤枉,那天案发时候,我和他在一起的。”
因为韩鸽这一句话,郭然又如愿以偿地扑捉到了一个讯息,他说要的,绝不仅仅是找出大理寺书房失火案件的元凶而已。
元凶自然会有人替他找出,郭然坐等有人将元凶给他送过来。
嫌犯萧玲珑上场,蓬头垢面,死咬双唇。
小鸽子跪在公堂下,转身看萧玲珑,顿时涨红了脸,浑身颤抖,“萧大侠!”
萧玲珑看着韩鸽,想起自己和他一起犯下的命案,以为又有人来告他状。没做好任何思想准备,萧玲珑只能晕倒。
“给我泼醒!”郭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一桶冰凉深井水,无污染无公害,直接给萧玲珑来了个淋浴。这种冰凉直刺心骨,萧玲珑一激灵,不得不再次张开眼睛。
张眼,便看见小鸽子放大的面孔就在眼前,满脸欣喜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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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国子学监生汇集花园。
茶话会开得如火如荼,韩远也很重视此事,一看就是发心刻苦,连魏查都被请来了。
到现在为止,魏查心中有两个好孩子——一个是韩远,一个是季旭涵。剩下的全是庸才,尤其是赵贤,绝对是个废材!
赵贤笑意盈盈走过来,挤在韩远和魏查中间坐下。
花团锦簇,牡丹凋落,层层叠叠的杜鹃铺天盖地,开得火热。
韩远请大家喝得,竟是花茶。
花茶不比大红袍入口滋味怡人,但因为坐在花园,品着花茶,才有了格外的情调。
韩远眯眼,遥望天边,他道出三字:“西月沉。”
确实,西月沉,沉鱼落雁,应当伴有美人在。韩远弯眸,看了眼赵贤,示意他往后接龙。
赵贤思忖片刻,道:“沉时暗夜泠风。”
夜风扶起,杜鹃丛中,戌时暗夜,泠风携香。
监生们纷纷叫好,品茗,花茶沁人心脾。
“国子堂前拭剑煮酒。”一声苍老遒劲,老学究魏查道也想凑凑热闹,卖弄一下。
月下茶话会接龙拼比,是雅兴,也是论英雄。
“杜鹃老花花月月犹记往昔。”
这一句是季旭涵所言,顿时将茶话会推到第一个高潮。花花月月琐碎凌乱,全是彼时看不懂却又最懂的同窗往昔,展现监生的友谊,意义又可解为:君若腾达,定勿忘我。
原来喝茶也能酣畅!
“哗——”人称“书香公子”的秀气小生、工部尚书之子沈煜,折扇一开,这小公子声音脆甜,继续接龙:“沙场雷劈青龙挥毫吐墨。”
这一句开始远大志向,所有人都想不到这秀气腼腆的书香公子能吐出这么一句豪言壮语。沙场点兵,雷劈青龙,文官纵横,挥毫吐墨。
只是他那纤细腰肢,不知经不经得起这样的志向程鹏。众人乐,韩远脸上笑意更深。
韩远含笑听着同窗们精彩绝伦的对词,忽然想起,有人没有到场。
林大公子。
“云清兄不在,我来替他对!”这厢韩远倏然开口,竟然要替冤家对诗。
今儿个真是太阳打西面出来,天上下红雨了!韩二爷不太正常!
韩远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斟酌片刻,道:“零林梓才秀玉可雕。”
闻言,四下都怔住了。
赵贤长眉单挑,嘴巴张大。
韩远这并非是替林云清作答,分明是赞美林云清,青山良才,大可雕琢!
何出此言?
赵贤实在沉不住气,他道:“夏木果子实甘爽,奈何山前无路,我更爱甘味。”
韩远闻言,大笑:“你爱甘味,不若说你爱美人罢!夏木果自然果实甘甜,就像美人儿一样,但林兄倨傲也别有一番滋味。我看你是思春,苦怨‘山前无路’吧!”
园中众人大笑,赵贤无语,对着韩远就是不轻不重的一拳。
清风徐徐,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了几丝和煦。
嬉笑好一阵子,终于有人开始沉不住气。韩远好像彻底忘了正题了,这伴读的人选,不知什么时候才开始定。
于是乎,有人开会把话题往考试上聊。
这一聊起来,便都想卖弄卖弄。可韩远好像都提不起兴趣。
两眼一抹黑,汗颜宁起眉毛怄气道:“你们就不能说点新鲜的,这些都是博士大人们讲过的,没劲!”
气氛一下子尴尬了,博士讲这个,或者是助教讲解这些的时候,韩远不是很多时候都在睡觉吗?
韩远有些恼:“真不行,你们一个个原来也没比我知道得躲到哪里去!”
赵贤看着韩远,觉得他的表情有些白痴。
毫无城府得讽刺,自然不会有人介意。
官升一品的奖励,韩远也真是会想。
这消息不仅监生们知道,连国子监的大校长、刚刚被贬为国子监祭酒的季相瑜也知道。于是他精心给他的侄子季旭涵准备了一套理论。
可季旭涵却一直保持沉默,自始至终,他什么也没说。
正好赶上监生们也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正好,安静了。
魏查有点不舒服,矬子里拔大个儿竟然都拔不出俩,难不成国子学还没一个出类拔萃的!
“你来和他比试比试!”说着,魏查推了推旁边的季旭涵。
韩远转头看了眼季旭涵,瞟个白眼,“他太平庸。”
太平庸。
这对于胸怀大志、天之骄子的国子监监生来说,绝对等于奇耻大辱了!
可是韩远依旧一脸白痴表情,瞪了几眼魏查,就像个孩子。
“韩远,你没事吧?”赵贤伸手摸了摸韩远的额头。
韩远推开赵贤,一脸嫌弃:“你跟他一样庸俗,平庸,一看就是碌碌无为,别碰我。”
赵贤嘴张的老大,卡卡眼,说不出话。
韩远不理赵贤,只推开他挡在自己面前的大脸,伸头和季旭涵说道:“工部来的,只知道田家种地吧?”
季旭涵受了侮辱,一肚子火气。他打心眼没看得起韩远,这天天浪费光阴的纨绔子弟!
“种地乃衣食父母的职责,自然我当其天职。就是不知韩兄想知道什么。”季旭涵道。
“你会种地,我偏偏问你治国!”
“请将。”
“四御镜海,必梯者谁?!”韩远问。
梯者,偷盗也。竟然问了个窃国贼的问题,这是在考历史吗?史上佞臣是……
“暴政必梯,惰政必梯,淫政必梯。”
“四御镜海,必胜者谁?”
必胜?难不成就是和暴政相对的仁政?
魏查眯眼,手中香茗已经温凉。
监生们的脑子还没来得及转,那厢季旭涵果然不同凡响。大扇一开,他道:“明君必胜。外有暴政,内有宽厚,外震朝内群臣,内令外朝不轨。故增国家外围危机,促使军民一心卫国保家,必国外不敢叨扰而国内安逸也。”
魏查转头看季旭涵,这一眼绝对是另眼相看。
韩远最终也无语,问不出,只憨憨尴尬道:“季兄,明日可否有时间到我府上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