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女孩子总是给人以好感,一贯严厉的张主任居然能给她面子。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王艳艳牵着我的手,嘴里哼着歌,傲得像企鹅一样,昂首挺胸地走进教室。那趾高气扬的神气、得意洋洋得表情,真是令人哭笑不得。这举止,对一个女孩子来说,竟成了莫名其妙的玩世不恭--这是我若干年后才悟出的她当时的感觉。
我是班上最穷的一个孩子,全校最苦的一名学生,虽然也很顽皮,但我深知穷和苦更应激发我认真学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天不亮,我就起床练琴;课堂上,我刻苦努力。我打算高小毕业后去考剧团,以实现我多年来的夙愿。我的希望、我的追求、我的梦想,全寄托在这把二胡上,高兴时奏一曲,烦闷时也拉一段。琴声带着我的理想和愿望,令我陶醉在五彩缤纷的演艺活动中,向往着未来的艺术殿堂。
区里举办学生会演,小礼堂坐得满满的。在前排就坐的是区政府干部、文教科领导及各学校负责人。
报幕员:“根据区领导指示,对本次参赛的优秀节目、表演好的学生个人给予奖励;希望同学们认真演出,争取获奖,下面演出开始……”
节目多是一些小型舞蹈、个人演唱、器乐合奏……演出在阵阵掌声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报幕员用清脆的嗓音介绍道:“下面由周圩小学表演,他们参赛的节目是女生独唱《北风吹》。演唱者王艳艳同学,二胡伴奏闫立秀同学。”
王艳艳上穿崭新的短袖白褂,下穿蓝色背带裙,两只短辫儿扎着蝴蝶结搭在肩上,鲜艳的红领巾飘在胸前,亭亭玉立,丰满匀称。灯光下,她显得更加活泼可爱、光彩照人,像只白天鹅展翅欲飞……歌曲未唱,掌声先起,而且经久不息……我是第一次登台演奏,手忙脚乱地提着椅子拿着二胡,刚想上台却被工作人员拦住:“你想干什么?”
“登台伴奏呀。”
“就你?”
“是呀。”
“穿这身衣服也能上台?”
“我只有这套衣服。”
“不行!”我被挡了下来。
相比之下我的衣着的确寒碜,太土:一件褂子长过膝盖,上面缀满补丁,缺领少扣,这还是父亲留下的“传家宝”;裤筒子,一条长一条短,不伦不类;鞋子是,前露脚指后露脚跟……站在台上的王艳艳并不知道后台所发生的一切,久等不见我露面,这时一名教师捧着手风琴上场:“王艳艳同学,我来为你伴奏。”
她回头一看,才发现我被“轰”了下去,急忙一转身跑回后台。
台上出现冷场,台下响起喝倒彩的掌声……
望着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她气得大声叫道:“他二胡拉得那么好,为什么不让登台?是比艺术还是比穿衣?用手风琴伴奏我唱不好!”
任凭怎样解释、劝说,都无济于事,说一千道一万,她就是不愿再上台演唱。她的“任性”是在维护我的“尊严”;她的“罢演”是为我鸣不平!她,将失去一次获奖机会,她所做出的牺牲,对于一个被歧视并处在痛楚之中的我来说,不啻是香露甘泉。
带队的宫老师急了。为了学校的荣誉,他一边想办法借衣服,一边做王艳艳的工作,节目也调到最后演出。
舞台上的王艳艳,载歌载舞,她把“喜儿”盼望爹爹回家过年的喜悦心情,表演得淋漓尽致;我二胡拉得悠然自得,配合默契。一曲唱罢,掌声再起,只好再加唱了“倒七戏”《十八相送》。
刚走下舞台,就看到有位干部模样的人在等候。宫老师将我拉到他身边介绍道:“这是咱们农业合作社的吴书记,他说你二胡拉得很好,想见见你。”
面前的吴书记,五十多岁,慈眉善目,身穿一套旧中山装,上衣的口袋里插了支自来水钢笔。我赶忙走上前说了声:“吴书记您好。”
“好好,听说你也是咱们社的?”
“是的。”
“哪个村的?”
“闫家湖。”
“好,‘小倒戏’拉的不错,没给咱们社丢脸!”
“那是王艳艳同学唱得好。”
“她是城里人,我可管不着啊!”紧接着他又说道:“农业合作社马上要扩大,转为人民公社,我打算成立个文艺宣传队,到时你可要去帮忙啊。”
“吴书记您放心,课余时间我一定参加。”
此刻,王艳艳手拿奖状,兴高采烈地跑来:“闫立秀,咱们得了一等奖!”
吴书记:“好,立秀同学,我祝贺你!”说罢,拍拍我的肩膀离去。
艳艳不解地问:“他是谁?”我悄悄告诉她:“是俺们合作社的吴书记。”王艳艳高兴地说:“这回你可成名人啦!”
人的命运就像洪水奔流,遇着岛屿和暗礁时,既能激起美丽的浪花,也能粉碎你的一切。也就这么巧,偏偏让他发现我,正因为有今天与吴书记的见面,使我成了触礁的浪花。
第二天,王艳艳拿出一套经过改做的工作服和一双半新的球鞋送给我:“穿上吧,衣服是我爸的,妈妈改了一下,不知道可合身?”还没试穿我连声说道:“合身合身,肯定合身!”说着,禁不住流下两行热泪。“谢谢”二字,是难以表达此刻的感激之情的,我无声地哭了。
高小六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我的二胡拉得已小有名气,经常参加区市会演并获奖,学习成绩在全班也是名列前茅。可是不久开始发生变化,学习成绩一天不如一天。
在那高举“三面红旗”的年代,为了宣传“总路线”的方针政策,公社成立了一个文艺宣传队,吴书记点名要我去伴奏。一场两场还可坚持,时间一久就有些吃不消了。有时演出到深夜,疲劳加睡眠不足,上课时我两眼睁不开老打磕睡。
在“一平二调”共产风盛行之时,根本不考虑是否影响学生的功课,甚至发展到停课参加演出。
宗老师生性耿直,对公社的这种做法十分反感,他认为这样下去会影响孩子学业,总是想法护着我,并尽可能阻止。一次,正赶上考试,公社又要我去参加演出,宗老师以考试为由予以拒绝。吴书记找到学校发火,宗老师据理力争,为保护我,却给自己埋下了祸患,这是后话。
高小即将毕业,面临的是如何填写报考志愿。那时的初中考试相当重要,只要录取,全部住校,农村的孩子就可将户口迁往城市。可以说,这是人生最为关键的第一步!
当时我的选择是两所学校,一是淮南二中,(老二中设在九龙岗南门口),二是淮南技工学校(紧靠九龙岗粮站)。九龙岗地区有十几所小学,初中录取比例为二比一,竞争十分激烈。
父亲不在了,我就去征求宗老师意见。他认真地说:“你应该报考技工学校,不仅费用全免,吃住全包,毕业后直接分配工作,一般都是技术员,优秀者还可继续深造,说不定能当上工程师。”
听了老师的忠告,我想进剧团的决心第一次产生了动摇,但仍不死心。我太热爱戏剧了,为了这一天我多年苦练二胡,付出了常人难以承受的艰辛!如今我已达到专业伴奏的水平,毫不夸张地说,进剧团是唾手可得的事。犹豫之际,我想到了我的“同桌”,想再去听听她的意见。王艳艳也不同意我去考剧团,她说:“凭你的成绩应当继续升学,将来学业有成前途无量。报考二中,我们又可以在一起学习了。”
老师叫我考技校,她劝我考二中,自己又想去唱戏,三叉路口三条路,不知该走哪一条?这一夜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思想斗争十分激烈,实在拿不定主意。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村里的长辈们,想听听他们的意见。老人们一致反对我去唱戏,并说,那是“下三烂”的行业,被人瞧不起,千万不能去……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经过几天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听从了宗老师的安排。我找到了王艳艳向她解释说:“对不起,我不能陪你考二中了。”
“为什么?”
“家庭困难,考上了也念不起。”
“考剧团?”
“不,报考技工学校。”
“决定了?”
“我是孤儿,别无选择。”
“是宗老师的意见?”
“他像父亲一样关心我。”她听了只是低头不语,算是不情愿地默认了。分手时,她突然冒出一句话:“如果父母同意,我也报考技校。”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一脸茫然……
异性之间交往,容易导致爱情,也容易被自己误认为爱情。崇拜居于爱情之上,同情居于爱情之下,喜欢居于爱情之畔,他们都不是爱情。只有共同的志趣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