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谁告诉你们的。”
楚易尽量让自己保持一副无关紧要的表情，但女孩越是说下去，他越是心惊。两人聊了有一刻钟，女孩似乎对他很友善，知无不言，问无不答，可她的回答明显带有偏向性，将那个楚易所熟知的，毒瘤一般的墟之城描绘成了一个遗世独立的世外天堂。
“都是外面流传的啊，可不是我们这帮孩子，连大人们都相信呢。”女孩笑着道。楚易心想，要是不信，会携家带口地朝墟城跑么。
“可是我听到的传言，和你不一样。姑苏来的人都说那里是个人间地狱，流氓匪徒在里边拉帮结派，各种疾病蔓延传播，人吃不起饭只好去抢劫，今天你抢我，明天我抢你，无休无止。”
“你真会说话，读过书吧，为什么会出来流浪呢。”女孩眯着眼睛笑道。楚易警觉起来，抬头看着她，只见女孩仍是一副天真的笑容，自然而然，不夹杂一丝邪念。
“遇到的人够多而已。”楚易随口说到。
“你吃过不少苦吧。”女孩依然在笑，她的眼睛就像一面镜子，透明而洁净。楚易看着女孩的笑脸，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不算吧，也没吃多少苦，过来了就什么都忘了。”楚易看着天幕，眼里倒映出了一片星空。他也有一双更为清澈好看的眼睛。
要说没吃苦，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楚易十一岁加入衙府，十三岁成为正式捕快，遭遇无数诡诈狡猾的罪犯，练就了同龄人所没有的冷静和判断。经历几乎要撕裂肉体的训练，学会了能与修墟修士对抗的，超越人体极限的瞬杀刀。如今更是筑墟墟圆，步入修士阶级，其中的一切苦辣甜酸，还是自己才心知肚明。而如今在这片静谧的夜空下，他突然有种过去十五载恍然一梦的感觉，自己有没有吃过苦，都忘得差不多了，现在他是衙府的内史，姑苏的修士，衍虚楚易先生。
“你真有意思。”
楚易点头笑笑，看了一眼女孩，指着不远处正朝着这边走来的人问道：“那是你的父母吗？”
女孩回头看了一眼：“是啊。”
“那样我就不留在这里了。”楚易起身。“再见。”
“再见。”女孩乖巧地点头，楚易没再回应，走回自己的土丘。赵三和衙役正聊着关于墟之城的一些事，柴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偶尔还会冒泡般浮起一阵火星。楚易径直在火堆旁躺下，眉头微微皱起，思考着什么。赵三和衙役同时瞥了楚易一眼，见他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便不再关注了，继续两人之前的话题。一会匀长的呼吸声响起，赵三和衙役再度看去，发现楚易居然睡着了。北斗阑干，两人也不再聊天了，将各自的包裹点在地上，围着火堆入睡。
楚易做了一个梦，梦见这条去往墟城的路，尽头是一片云海。人们看到那无边的云海，便欢呼雀跃着奔跑起来，前赴后继地跳入其中，楚易心急如焚地拉住一人，发现正是晚上和他聊天的那个女孩，女孩对着他狠狠一笑，笑容狰狞得让人心悸，嘴角几乎拉到了耳根处。
虽然是个噩梦，不过楚易作为衍虚修士，只要愿意，随时都能醒过来。但是他还是选择将这个梦完成，因为其中或许昭示了某些他潜意识里才察觉到的线索。
等他自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半个朝阳还在地平线下，流民们忙碌地收拾着物件，准备出发。早上正是天地吞吐灵气最盛的时候，楚易站起来，双手张开，气流涤荡，虚空中仿佛有无数灵气化的颗粒向他聚集。
吸灵，修士每日必行的早课。
吸取结束，楚易长长地出了一口浊气，此刻日光亮了起来，像是给他镀了层金边。
“小楚，大概还有两个时辰，就能走到墟城了。”赵三一边整理包裹，一边说道。
楚易应了一声，背起包裹，三人一同走过土丘，汇合进前方的流民潮中。
墟城几乎就是旧姑苏县，但新旧两座县城的位置差了二十里左右，加上衙府为了这批潜入墟城的捕快能有更干净的底子，让他们去穹窿山脚以流民的身份混进墟城，又增加了前往目标地带的里程。其实昨晚继续赶下去，也能够走到墟城，像这样大的队伍，山贼匪徒是不足为惧的，但他们十分惧怕魔兽，便没有坚持着赶路，原地休整。
楚易一路走着，看着远处苍翠的群山，以及山中飘渺的云烟。云烟中，石刻的山门若隐若现，显然是某个山中的修真势力。群山中还有不少这样的山门，大概也不止一个势力。这么多宗门势力，随便来一个人，大小也是个修士吧。所以墟城中有修士混迹的消息，也不是空穴来风。
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以前的那么多年，修士都不屑前往墟之城。别说那个听起来就像废墟一样的地方了，就连姑苏县城他们都不屑一顾，姑苏县城中，大户人家家里最多也就一个或者两个修士，可在这些山中，随便一个势力，其中的修士不上一百也有几十，放到县城里，那简直无法想象是何等的骇人听闻。
所以，为什么先生们突然对墟城感兴趣了？
想着想着，太阳斜斜升起，两个时辰不经意间就消逝了。道路渐渐变得开阔，周围的树林和杂草却越来越茂盛，不知名的花开在树丛中，而参天的树冠下，巨大的根盘错交叉，上面大片的苔藓就像是用绿汁画成的地图，给人一种自然古老的感觉。重重林木遮蔽的前方，有一座石造的城墙，荒废千年般古旧，苔藓和树根爬满了墙壁，基座的石头也寸寸开裂了，仿佛某种奇艺古老的花纹。
的确如遗世独立般静谧，姑苏最恶名昭彰的黑市，竟是个看起来如此静谧和谐的地方么？
流民潮流向那座城墙，前方的人突然像是矮了一头，随即慢慢消失在地下，后来的人也是如此。楚易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那里居然有个坡。其实并不是坡，那是一道石砌的台阶，台阶不算太陡，牛车马车都能下去。那座城墙下面，是个城门般的石洞，楚易一行经过石洞，前方一片天地豁然开朗。
不同于温柔的姑苏水乡，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幢漆黑的房子。那些房子都是用木头搭建的，里面似乎毫无人烟，在某个瞬间，楚易以为那都是些枯死的木桩，确实给了他一种废墟之城的错觉。随着人潮在大道上走着，不知过了多久，来到一座巨大的广场，两千人的队伍散入其中，居然没有拥挤的感觉。地面由一块一块的青砖铺成，不会塌陷也不会变形，数十辆负载千斤的车轮在上面碾过，毫无破绽。这里应该是墟之城用来接待流民的场所，人潮涌入这里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围上来，端着食物清水，附近搭建了十余处临时的木棚，用于照顾其中病弱的人。楚易看了一眼，觉得他们的专业程度，完全可以媲美官府。
赵三拍了拍楚易的肩膀，三人一起穿过热情的墟城接待人员，走到广场的边缘处，那里是一道石岸，和姑苏一样，这里也是遍地的水道。
“流民进入其中，是要做登记的，到时候会划入八部教坊的地盘中，你看到的那些前来接待的人，都是八部教坊的下属。”赵三坐在石岸上，做出一副随意聊天的样子。
“我们也要登记？”楚易和衙役一起坐下，都若无其事状。
“不，不用，会有人替我们安排。”赵三道。“晚上的时候，姑苏衙府的人会在落花街和我们碰头。”
“落花街在哪里。”楚易问到。
“这里是墟城中心的地方。墟城的八个街区就像花瓣一样包围着这里，在城中心，去哪条街都不远，你对这里不熟悉，过一会我会带你去。”
“这个地方，真的没有官服么？”楚易环视了一圈，觉得这里安静的样子，别说官服，除了广场上，其他地方连人都看不到。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赵三说到。“自从那次八部教坊对墟城的衙府驻地人员疯狂报复后，官府在墟城的明面机构可以说已经消失了。但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暗中努力，想要清除八部教坊，重新控制墟城。”
“恩，所以这里还有一个中心指挥所。”楚易断定道。
“不错，那个地方就在落花街，名字叫做，影子衙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