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不疾不徐地在地道中行走着，火油灯在前方戛然而止了，没有光的地方，黑暗中带着一丝狰狞。空气中弥散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楚易心里十分确定，这里以前是座监牢，现在是坐刑场，否则怎么会有那样浓烈的，鲜血变质的味道。
在没有灯的隧道中前行了约七八丈，众人的眼睛都习惯了黑暗，渐渐看出这里的门路。和前面的过道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变数，就是墙上开凿出来的空间被一道道森然厚重的木门封闭了起来。前方大概是尽头了，那里是一堵极其黑的墙壁，墙壁上有一道黑得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的小木门。
中年男人伸出手，露出食指上的戒指。他将戒指扣入木门上一处凹陷的地方，轻轻旋转，只听吱呀一声，木门一边颤抖，一边洞开。男人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楚易率先走了进去，那是一间极其老旧的屋子，周围的墙壁上全是方砖的纹路，丝毫没有任何修饰。中间只有一张极老的柳木桌子，桌面就和老死的树皮一样，干枯而粗糙。
三人围着桌面坐下，中年人关上门，众人才发现那门看起来老旧，背后却用可一块与木门大小相当的铁板加固，七八块方形铁条作为门锁，将这个空间保护得死死的，唯一能将它打开的，就是男人手中那枚小小的戒指。
“介绍一下吧各位。”中年人走到桌前，指了指自己。“姑苏衙府前捕头，现墟城衙府总负责人，苏怀生。”
原来竟是自己人，楚易心头一跳，转身看着赵三，心想这人分明没有露出一点破绽，可三哥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他心里还是警觉，所以脸上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苏怀生淡淡一笑，掏出从深衣中掏出一块铜铸的狼头令牌，轻轻放在桌上。“十世不易皆天命，百年霸业尽作古。”
官府众人静静听着，那是走时县丞告诉他们的，与墟城衙府人员接头的暗号。而那块狼头令牌，是外派墟城人员的证明，赵三自己也获得过，他将令牌拿在手中摩挲着，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狼头令，这个苏怀生没有说谎。
“我是衙府的内史楚易，这两位是我的队友，我们是这次衙府的特派专员。”楚易说到，将黑铁质地的贪狼令放在桌上，指了指旁边两位。
“应该说是你的副手才对，楚先生。”赵三轻轻笑了笑，在外人面前，他必须得给楚易竖立威严。“我是楚内史的副手，姑苏衙府捕快赵三。”
“真是自古英雄趁年少啊。”苏怀生叹道。先生，内史，从这两个字中，他猜出了楚易的身份。
“我是姑苏衙府的衙役，郑贵。”衙役自我介绍到，苏怀生点头表示了解，然后坐上木桌的空缺的一方，开始倒茶。
“我从显庆二年起在这里任职，算上来快四年了，最初也像你们一样，是从流民潮里混进来的。”苏怀生笑着把茶递到楚易面前。“可是，没你们那么冒失。”
“那是你们向衙府提供的联络地点，不是我们冒失。”赵三冷冷道，他很讨厌苏怀生这副教育后生的口气。
“苏先生，说一说现在墟城的情况吧。”
“内史先生想知道那一部分呢？”苏怀生看着楚易，认真说道。
“当然是这里最近的动向，为什么还要问呢？”赵三脸色变得有些阴郁。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内史先生一定有什么针对性的想法吧，我希望能回答先生想知道的。”苏怀生认真解释道，丝毫没有在意赵三话中的刺。
“听说最近出现了修士，是真的吗？”楚易喝着茶说道。
“春雨街教坊的人，在十四号晚上确实遭遇了修士，但那位修士没有出手。”
“能详细说说么？”
“具体我也不知道，教坊之间，除了每月初二的坊会，都没有什么交集的。内史先生前来，有什么安排和吩咐吗？”
“吩咐倒是没有，安排的话，就是希望你们能把我送到教坊内部去。”楚易扶着下巴说道。
“这倒是不难，先生的想法是？”苏怀生点头问道。
“八部教坊最大的问题就是深藏不露，没人知道他们具体成员的身份，我希望可以自己潜入进去，将这些全部挖掘出来。”楚易回答道。
“好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先生请直接告诉我。先生打算什么时候插进教坊中？”
“越快越好。”楚易眼中过一道锋芒。
“那好，先生请随我来。”苏怀生郑重点头，起身为楚易引导方向，两人丝毫不理会坐在桌旁的赵三和郑贵，一起走出了那扇木门。木门关闭的瞬间，钢条被推入锁头中，屋子便只剩下机括撞击的声音，以及两个说不出话的人。
郑贵面色凝重，头略微埋着，一边喝茶一边深思。茶水见底，他将头转向赵三，只见赵三也是一副愁眉紧锁的样子。
“三哥，三哥。”郑贵叫道，赵三回过神来看着他。“你在想什么呢。”
“这个苏怀生，似乎一直在套我们的话。”赵三皱着眉头道。
楚易和苏怀生并肩走在这地道中，这条地道是从先前四人经过的暗处里，一道木门中开辟出来的。联合上面街区地形仔细一想，便可以得到这些地道就在街面大路下方的结论，说是四通八达，完全不为过。楚易神墟急转，神识张开，并未在十丈以内发现任何异常，但还是有一点让他感到了惊奇：苏怀生居然是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
按照苏怀生的说法，他来自姑苏官府，但官府人员都有被指导过修墟，就算不能筑墟成士，至少也可以强健体魄。但这苏怀生体内，根本不能感知到任何一点神墟的存在。
“先生？”楚易抬头，对上满脸担心的苏怀生。
“您可以不用叫我先生，叫我楚易，或者内史都行。”楚易笑着道。
“好好好，楚内史，我叫你三四声了，还以为你在考虑什么不得了的事。”苏怀生豪爽地笑道。
“您有什么要说的吗？”楚易问道。
“在你那位副手说出狼头人的时候，我就明白你们的身份了，所以之后立马派人去广场，把你们三人都落户在落花街。也就是说你现在的底子是十分干净的，我可以随便用个理由将你推荐到教坊里，但是最后的考核得由你独自通过。”
“狼头人就是指手持狼头令的卧底吧，考核就是比试武术么？”
“是的；考核也不只是比武术，坊主的代言会亲自出来，询问你一些问题，依照自己的想法回答就好了。”苏怀生站定，前方一座远比之前见过的木门还厚重的大门出现在两人面前，大门两边各插着一支火把，火光晃动，一丝不安的情绪在楚易心中缓缓升起。他也说不出这种不安从何而来，但他有预感，走进这扇门后，一定会有诡异的事情发生。
苏怀生挽起长袖，伸手以一定节奏敲击着木门，足足一刻钟以后，他才收回手，大门背后响起了铁链滑动的声音，木门洞开，两扇门板朝着两边退去。门口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出现在楚易视野中，兜帽盖住了他的脸，全身上下只能见到骷髅般干瘦的双手。
“落花街街长，荐人入坊。”苏怀生面无表情道，同时示意楚易进去。那黑袍人听闻苏怀生的话后，向旁边让出了一条路，楚易往里走去，只见堪比苏州公堂大小的空间里，站着左七右八十五个黑衣男人，除了这些男人和他们身后火焰熊熊的灯台，这空间里什么都没有。
风不知从哪里吹来，火光摇曳，整个空间开始变得暗淡。那是来自修士的气！楚易双眼缓缓睁大，回头一看，那扇门正缓缓关闭，苏怀生那毫无表情的脸渐渐隐没进黑暗里，最后被木门彻底隔绝。
右边的队列中，走出一个黑衣人，那人站在所有黑衣人的正前方，默默地看着楚易，然后做出一个上的手势，所有的黑衣人同时上前一步，整戈以待。楚易的双眼慢慢沉寂下来，这是他进入战斗状态的体现。这些人都不是修士，楚易可以感觉得到，他们的神墟和几天前的自己一样，无法储存灵气的阶段。但在这封闭的空间中，那样流动的气，不是修士根本无法做到。
果然，诡异的事情来了啊。
黑衣人们集体爆射出来，最前方的两人出拳击向楚易，楚易将拳头拍落，趁势跳起。阴影突然覆盖上他的头顶，那是四个黑衣人，那四人左手压着右手，右手手掌正对楚易，一起向楚易压下。楚易看到了他们手掌上聚集的气，那些气将包裹着黑衣人的手掌，让他们的进攻范围增加到原来的三倍左右。四个人聚在一起，正好将楚易封得死死的，这一刻，无异于泰山压顶！
砰！地砖崩碎，烟尘激射，一道影子从中跳跃出来，在地上弹射了几下才止住。那正是楚易，双眼中的光芒彻底寒冷下来的楚易。这些人都不是修士，可他们却掌握了修士才能掌握的控气术，就那四个黑衣人，造成的破坏已经能与一个修墟修士相提并论了，最后楚易也是依靠瞬杀恐怖速度才得以逃生，若是普通人，恐怕已经筋断骨折的躺在地上了。
这帮人实在太过诡异。而自己，也许已经暴露身份，而那个苏怀生，非常值得怀疑。楚易脑子飞快地思考着，最后做出决定，先击倒这里的所有人，再想办法继续留在墟城侦查。
先前发号施令的黑衣人又走出来了，他伸出手，斩切般挥下，所有黑衣人一同退回到他身后。楚易收敛了眼中的寒意，与那黑衣人的头领对视着，两方都寸步不让。
“瞬，杀。你从哪里学来的。”头领冷冷道。
“听别人说过怎么去修炼，自己一个人学的，为了能活下去。”楚易随口胡诌到，面不改色。
“但即便身负瞬杀的你，还是没法在外边活着么。”头领声音低了下去，楚易没有回答，密室中先前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又回来了。
“你的本事，我很欣赏。”头领走向楚易，楚易这才发现那人的双眼就像结了层霜，看不见瞳孔，只有眼白。
“现在，我问你，加入我们，愿意吗？”头领对着楚易，低声咆哮道，就像军官在呵斥新入行伍的士卒。
“愿意！”楚易用力点头。
“很好。”头领举起他的手。“现在起，你就是落花街教坊的一员了。你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敌人，落花街的敌人，就是你的敌人！”
他将楚易拉到密室中央，黑衣人们聚集上来包围着他，头领抓着他举起的手，每晃动一次，黑衣人就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吼。在这片令人振奋的吼声中，楚易嘴角一丝微笑转瞬即逝。就这样，他成功打入了教坊中，成为了一个**分子。
而这，只是他的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