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去陪她午睡,也不知道那个年岁的小孩子,本该是最活泼爱闹的时候,她怎么就那么多瞌睡。晚上天擦黑就睡,日上三竿了都赖在床上不肯起,午饭之后,还要再睡上一个时辰。
现在想想,她那日的表情,有些受宠若惊,有些无奈沮丧,倒真没几分欢喜开心的。
那么丁点大的孩子,心思倒是挺重的。
孟檀渊悠悠想道,忽听师父开了口,口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迟疑:“你与如花……”
我与如花。
幽离火,长生水,草啖香,我曾当众立誓,此生做她的盾,一世守护她。
“啊。”孟檀渊不甚在意道,“如花身边,有沈家公子,北狄战神,西夷小皇叔,还有南疆丞相。”
“那么。”叶展眉顿了顿,慢慢道,“你呢?”
“师父。”孟檀渊静静笑了笑,清淡地一瞬即逝,“您曾经疼惜过如花么?”
叶展眉沉默了片刻,犹豫道:“也许。”
孟檀渊略垂下眼帘,淡淡道:“她需要我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如花她从小就不聪明,这些年学会的,怕也只是狡兔三窟。可她一国之君,又如何能三窟呢?”
叶展眉默然,隔着透纱的屏风,见到嫡传的弟子慢慢站起身,掷地有声:“我在江湖,便是她最后的退路。”
叶展眉不置可否,淡淡道:“我记得她当初,最喜欢你。”
孟檀渊略笑了笑:“师父,小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会遇上真心喜爱的人,携手白头。”
“当年的事。”叶展眉黛眉轻皱,“是我思虑不周。”
“不,师父高瞻远瞩,弟子佩服。”孟檀渊摇了摇头,“如花她现在很好,滟澜湖也很好。两处相安,百十年之内不会有任何动荡。”
叶展眉目光轻转,似是叹息:“那么,你呢?”
“我也很好。”孟檀渊笑道。
叶展眉长到如今这个年岁,从没跟小辈谈过心,更何况孟檀渊也不是个谈心的好对象,她静默了片刻,轻轻挥了挥手。
孟檀渊悄悄松了口气,对着屏风,大致确定了一下内室床的位置,恭敬地弯了弯腰。
踏出房门,就见到雪镜尘抱着小师弟站在院中的红梅树下,眼角眉梢尽是浅淡的笑意,见到他还略微点了点头。
小师弟这会儿在亲爹的怀中,倒是安静得很,鼓着小小的腮帮子傻乎乎地笑着。
孟檀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足月儿生的小孩子自然比当初的如花要活泼许多。
小师弟见到他,在雪镜尘怀中挣了挣,冲他张开手。
孟檀渊看一眼雪镜尘,慢吞吞走过去,雪镜尘笑了一下,将小孩子递给他。
孟檀渊不是第一次抱小师弟,还是有些不太习惯,姿势僵硬得一点都不像魔头。
小师弟如愿以偿,便缩在他的怀中,倦倦地眨了眨眼睛,一只手抓着他的一缕头发竟然慢慢睡去了。
孟檀渊有些无言地看着怀中的小师弟,抬起头又见到雪镜尘面上一闪而过的歉然。孟檀渊轻轻晃着怀中的小孩,对雪镜尘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小师弟果真是个会来事儿的,即便睡着了,单是抱着还不行,还得时不时地走动,还得轻轻晃着,动作轻了不行,动作重了也不行。
孟檀渊干脆不坐了,悠悠然在屋中踱步。小师弟睡梦中留了口水,沾湿了他的衣襟。他恍然间想起当年在滟澜湖,有个小孩子,也是这般,将口水糊在他的衣襟上。
孟檀渊这么念叨着的时候,遥远的雍京皇宫,刚躺平的女帝狠狠打了两个喷嚏:“谁啊?谁这般挂念朕?”
沈凤卓看了她一眼,走过去拉过被子给她盖上,而后取了本书坐在榻边。
雪驼峰小少主的满月礼办得挺低调,叶展眉是排名前三的大魔头,雪镜尘自然也是一样,再加上雪驼峰实在是太高了点,现如今的江湖还没有谁生了个熊心豹胆,敢硬闯。
孟檀渊的话向来不多,却也应景说了些吉利话,无非是清宁安康之类的,末了从怀中摸出个金灿灿的长命锁挂在小师弟的脖子上。
叶展眉轻描淡写地瞥一眼那长命锁,目光轻轻一动。
孟檀渊瞧在眼里,略有些惭愧,他这辈子,生下来就是个小魔头,经了修罗场,接了滟澜湖,生平最多做的事儿就是削人,这准备礼物实在不大擅长。
这长命锁是他叔叔孟总管准备的。孟总管即便是在滟澜湖遍地的奇葩之中,也算得上是超凡脱俗的那一朵。他不会武功,闲来没事最爱就着月光对影成三人,一不小心喝高了就爱往水池子里扑。
即便如此,滟澜湖上下,没有谁敢小瞧他。
若说孟总管是个书生吧,他却最爱孔方兄,隔了十里八里都能嗅到他身上浓郁的铜臭味。
早年的时候,孟总管也曾经心仪过叶展眉。但是吧,血罗刹性情清冷,拿了刀就只能用暴烈来形容了,孟总管单薄的书生躯也架不住三不五时的美人如玉剑如虹。
后来叶展眉有了如花,那个谁也没出现,却是孟总管心急如焚地在房外守候,等着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女人生下永远也不属于自己的孩子。
算起来,如花小时候,能没病没灾地长着,孟总管暗地里也出了不少力。
孟檀渊在念书习武的空隙里,也曾见到他的叔叔抱着那个始终胖不起来的小孩,唇边含着轻笑,絮絮地说着什么。那小孩惯常的心不在焉,窝在叔叔的怀中,小手指点点点,傻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