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诩独孤废材的盲眼老人手握着刀柄，看似费尽力气地斜倚在一把巨大的砍刀之上，在暗夜里孤独地站成了一首诗。
些许飘逸的水行舟则握着一柄宝剑，给黑色的夜增添了许多明亮的色彩。
只有少数人知道，几十年前，这两位老人就曾经在截杀于放虎的路上针锋相对过。那一战，水行舟凭借着这把无可比拟的宝刃侥幸赢了半招，得到了独孤家退出北方的承诺。
而原名独孤野狐的独孤家唯一的一位宗师级老人，那一战后自封双眼，自诩独孤废材，从此蜗居在蓬莱小岛，再没迈出一步。
时光荏苒，绿了芭蕉，谁也不曾想到，默默隐世几十年，世人几乎忘记的老人，就在今天，竟又步出了东海蓬莱的小天地，出现在南湖这片繁华的地界上。
于放虎双手平放，遥望星空，或许此刻，才能勾起他对当年突围的回忆。
于家阁楼上远远围观的人里面，有一个人看到独孤野狐的出现却手掌紧紧旋在了一起。本名独孤天心，现名郭放的女人在老人出现的一刹那，双眼便噙满了泪水。
“他出来了，他终于肯出来了！”独孤天心心里一阵颤抖，不知道是欣喜，还是委屈，抑或者激动，让她整个人变得格外脆弱。
夜很静，风却变得越发凌厉，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孩子，在这样的夜里点燃了烟花。于是南湖貌似平静的夜里，璀璨出一朵朵花火。
那柄巨大的砍刀动了，缓慢而沉着地竖起，然后不动如山地推出，不远处，还没来得及问候几句的水行舟苦笑几声，长剑鸣呤，欺身而上。
电光火石间，盲眼的老人如同大山一样沉默，而奔走的老者却像一道清泉，在黑夜里爆发出一阵阵激荡。
刀动，老人身形依然缓慢，巨大的刀身，宽宽的刀锋携着风雨一刀逼来，看似缓慢，却又快到了极致。水行舟收起脸上的随意再不敢大意，身轻如燕，手中的宝剑也一剑快似一剑，一刀一剑，眨眼间又是十几个来回。
盲眼老人顿首，手扶着刀柄，站立不动。
水行舟侧目，宝剑丝丝作响，似饥渴的战士，在黎明前饮血。
“你没变，看来这么多年，轩辕小崽子没有亏待你，可惜了你一身修为也断送于此。”盲眼老人有些感慨地先说道。
水行舟脸色不变道：“你变了，当年一战，你终归是悟了。”
盲眼老者道：“独孤平生不服人，当年一战，你若不是三尺青峰在手，我未必会败。所以，三十年忍性埋名，一是炼器，二为悟道，不为别的，只为找回当年输掉的半招。如今我巨阙在手，水行舟，你若现在认败，我便即刻离去。”
水行舟咳嗽一声，笑道：“你这脾气，依旧臭屁地厉害。我水行舟也从不服人，我倒想看看，这三十几年，你到底到了什么境界。”
盲眼老者再不言语，刀横于胸，发丝飘忽。
一道肉眼可见的靑气沿着刀身缓缓起伏，刹那间，刀刃竟又开了五寸。
阁楼上，于放虎眼睑收敛，手掌紧握椅柄默默不语。
而同样宗师境界的蓝行鱼看到那一丝靑气后，瞬间就站了起来，朝着水行舟的方向不断瞭望。
宗师级，还是一个练出先天内劲的宗师级，这样的对手，蓝行鱼不知道水行舟能不能接下五招。这样的人物，在古代，就是接近神仙般长生不老的怪物。
刀动了，这一次，老人再不迟缓，而是动若风雷，电闪雷鸣一般直接一刀劈开了天地。
靑气弥漫，所过之处，碎石飞溅。刀刃突变，彷如天地间只剩下一柄战刀，朝着水行舟疾驰而去。
水行舟却慢了，先前行云流水般的剑法突然变得沉静内敛，一招一式中隐隐有大气磅礴，不断唤醒万物初蒙，如丝雨滋润，堪堪躲过道道靑气。
老者不屑，嘴角微扬后斜刺里刀刃翻飞，直接撩向水行舟的两肋。水行舟脚踏流星，再不迟缓，刹那间又躲过青丝无数。
老者大怒：“水贼，可敢接我开天？”
水行舟笑应：“匹夫，老夫等你再败！”
老者孑然而立，刀锋朝天，一字而上。隐约间，有靑气缠绕，连绵不绝。丝丝相扣，彷如雷电相连。
阁楼上，蓝行鱼已不敢再耽搁，手掌一握栏杆，就要飞身而出。
却听于放虎正色道：“不要影响水老，他多年止步桎梏，这或许是一次机会。”
蓝行鱼身体顿在原地，看一眼于放虎，微微点头，又缓缓坐下。
那一刀终归来了，天地间恍如飓风降临，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将无数烟花震地失去颜色，紧跟着，一柄雷电模样的巨刃从天而降，直落水行舟头顶。
仙风道骨的老人迎着巨刃冲天而起，头上留着的发髻被一刀劈开，血流如柱，汹涌而出。衣衫尽碎，变成片片灰烬，刹那间，身形被雷电刺穿，整个人被血色染红。
盲眼老者手握刀柄厉声道：“还不认输？”
水行舟于血水中爬起，手中擒着三尺青峰笑道：“何输之有？”
盲眼老者大吼：“顽固，不知死活！”
于是刀锋再起，地起龙蛇，杀机四现。
万柄刀刃蛰伏而起，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水行舟目疵欲裂，须发彭张，身体弹射而起，如一柄巨剑，直入刀阵中央。
盲眼老者大喝：“认输可活！”
水行舟再顾不得言语，万道刀锋划破体外，鲜血飞溅，早就不成人形。
盲眼老者又喊：“愚钝不堪，岂能再来？”
眨眼间，刀锋翻滚，将水行舟全然吞噬。
风云散尽，一柄利刃划破长空，直落南湖，一剑隐没于水中。
长空寂静，除了血雨，再没有一丝一物。
蓝行鱼双目潮湿，显示目睹老友惨死，心内大恸。
盲眼老人终归一刀在手，对着平静湖面，久久不语。
“何苦……”老者轻语一句，背负巨刀，缓缓转身。
没走几步，老者神情一顿，身形一转，朝着彼时还宁静无比的湖水扬起头来。
风起，湖水泛起巨大的浪花，一个莲花般形状的漩涡缓缓出现，刹那间，天地间又出现了一股靑气，沿着湖面缓缓上升。
那柄没入南湖的三尺青锋于水莲花里缓缓升起，刹那间，一个老者从剑身里一晃而出。
老人面带笑意，此时更加仙风道骨，飘逸洒脱。
“独孤野狐，谢你成全，助我突破大道，来来来，今日你我再来痛快一战。”
盲眼老人仰天长啸道：“果真是如此，你我争锋多年，今日，便争一个结果出来。”
水行舟冲天而起，身体幻化成一柄巨剑，在暗夜里变得不可匹敌。而独孤野狐此刻身形斗长，刀锋十里，寒芒硕硕，一刀就砍向天际。
又一道寒光落下，两人纷纷立于湖畔两侧。
水行舟笑意盈盈，看着对面有些颓废的老者道：“匹夫，再打下去，也还是当年结果。”
盲眼老者不言不语，额头微扬，朝着于家阁楼轻轻点头。
阁楼上，独孤天心泪眼朦胧，她恨不能飞身而来，阻止两个老人的决斗，可是她知道，这老宗祖决定的事情，谁都不能改变。
两个超越人类极限的老者，一场超越人类认知的决斗，早已让周围的无数围观者胆战心惊。谁都不敢想象，在这样的和平年代，竟然还有这样突破古武极限的人存在。他们仿佛早已委身天地之间，天人合一，成为天地的一部分。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们都显得无比怪异。
盲眼老者一手将巨刀倚在身后，脚步微抬，竟在湖面上迈出一步。
浪花微闪，刹那不见。
水行舟道：“匹夫，你我难道还要打下去不成？”
独孤野狐道：“半招之战，必定追回。”
水行舟道：“世人眼里，你我早已不同，何苦再追半招一招之争？”
盲眼老者道：“便是神仙，一入江湖，又能有几人回？”
于是在所有人紧张的注目下，盲眼老者又是一步踏出，他微扁的眼皮轻轻跳动，猛然间，一双无比清澈无比明亮的眼睛睁开了。如同两颗明珠，在暗夜里闪烁出耀眼的光华。
一扫颓废的老人脸上严正无比，手中的巨刃遥遥一指，对着水行舟道：“东海废材独孤野狐，求赐一败！”
水行舟面色微变，静静看着独孤野狐，这个自封双目三十几年的老人，在睁开双眼的刹那，给了他内心深深的震撼。
这，才是真正的武者！
水行舟微闭双目，三尺青锋如同闪电一样浮沉于身边，刹那间一道光影闪烁，直接撞向独孤野狐。
独孤野狐大刀在手，双眼电芒划破天际，一脚迈出，风云变色。
两道雷电交击一处，一声巨响响彻寰宇。
两个老人的身形突然消失在天际，只一瞬间，只剩下一刀，一剑，在空中嘶鸣不已。
于放虎站起身形，朝着天际光影顿首。
三尺青锋仿若听到故人召唤，内敛神芒，刹那落在于放虎手中。
而独孤野狐的巨阙，却在空中辗转反侧后，如一道电光，直接射入独孤天心身前的砖石里。
独孤天心泪流满面，朝着巨阙缓缓跪倒，久久不能起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