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老家,看见那棵柚子树静静地站在塘边,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它伴随我度过的童年的快乐时光。
那一年春节前夕,常年远走他乡谋生的叔叔带回几个柚子。它那甜中带酸的味道,滋润着我们兄弟姐妹四个粉嫩的脸庞。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馋相,父亲默默地把地上的柚子种子拣起来,选几颗饱满的晒干,接着小心翼翼地埋进菜园角落的土里。
每天放学后,我都会迫不及待地跑到那里,看看柚子树苗长出来没有。然而,整整一个冬天过去了,那里没有丝毫的动静,我心里的一次次希望变成了一次次失望。当满树的柳芽睁大了惊奇的眼睛,满树的桃花绽开了快乐的心情,田间的野草扭动着嫩绿的腰肢,我更是抑制不住好奇心,在一个雨后天晴的傍晚,沐浴着暖融融的春阳,踏着潮湿的泥土,来到菜园,散落在湿润泥土里的几个黄绿色小点让我眼前一亮:那分明是新长出来的柚子树苗!不久,柚子树苗头顶那黄绿色的“帽子”脱落,嫩绿的叶片露出来了。春天的天气反复无常,一会儿晴,一会儿雨。隔几天去看,就发现那六七棵树苗突然长高了许多,叶片也越来越多。等到了冬天,树苗竟然长得跟我的个子差不多高了。
父亲将那几棵柚子树苗分别移栽到菜园的四周。几年间,有的树苗被顽皮的小伙伴折断了,有的被过路的牛糟蹋了,只有栽在塘边野蔷薇丛中的那棵,得以活下来,而且越长越茂盛。
当点点白色的花苞摇曳在枝头,我不禁在徐徐的春风里做起了白日梦:一朵朵花开放着,接着是花瓣脱落,然后是幼果慢慢长大,一个个金黄色的柚子挂满树梢……然而,春去秋来,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未成熟的柚子,颜色先后由暗绿变成浅绿,继而变成黄绿,然后脱离了果柄。我焦急的等待随着一个个柚子扑通的跌落声,化为一缕缕消散的云烟。
第二年秋天,压弯枝头的三个金黄色的柚子让我梦想成真。我急不可耐地拿起菜刀,切掉柚子上下部分的皮,然后纵切四刀,把皮剥掉。当我忍不住把满嘴酸涩的果肉吐得满地时,只听见父亲淡淡地说:“柚子树才结的果,肯定不好吃。等到明年,柚子才会酸甜可口。”
果然,那甜中带酸的柚子成为我每年对秋天的垂涎,也成为我向小伙伴们吹嘘的本钱。之后,我外出求学,父亲总是让满树金黄的柚子,以摇曳在略带寒意的风里的姿态,来搅动我的思乡之情。寒假归来途中,远远地,我的目光首先是被缀满金黄色柚子的柚子树吸引,接着是白墙黑瓦的老屋,然后是碧波荡漾的池塘。柚子的淡淡清香和丝丝清甜,成为我心底里对故乡难以割舍的怀念,无法磨灭的印象。
柚子树还是每年挂满果实,但柚子的味道却一年比一年酸,直到酸得无法下口。父亲问在农学院里学果树专业的我,我告诉父亲,这是因为我们家的柚子树是用种子繁殖的,实生苗的果实很难保持原来的品质。父亲便偷偷请人砍掉树上的一些枝条进行嫁接。不料,次年,新嫁接上的那些枝条上竟然结满了橘子!
就这样,柚子树变成了既结柚子、又结橘子的奇怪的树,惹得村里的好多人来看热闹。刚开始,橘子还好吃,不出几年,也变得如同树上的柚子一样酸酸的。后来,父亲因病去世,那棵柚子树再没人照料,便年复一年独自开着或大或小的白色花蕾,开着或大或小的白色花朵,结着或大或小的柚子和橘子,在秋风里摇曳着满树金黄色的柚子和橙黄色的橘子。
不知多少年过去了,那棵柚子树还是静静地站在塘边。每次春节期间回老家,尽管姐姐再三告诉我说,柚子太酸,吃不得,我还是默默地走到树下,摘下几个来。当姐姐看到我剖开柚子,还是不厌其烦地劝我莫吃。我却对她的话不理不睬,独自把一瓣瓣果肉塞进嘴里。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酸涩的味道,充盈我心底的,是童年无限的快乐和甜蜜。看到我咂着嘴巴,姐姐忍不住嗔道:不怕酸呀,你!
(原载2011年7月11日《中国国土资源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