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一会儿,未果。
莫霜便开始问身边经过的那些村民。
一个一个地问。
一个一个地摇头。
问到最后,村子里那些看热闹的人都出来了,都好奇地盯着她这个陌生人看。
她也毫不在意,并且还开始在每家每户门口嘶喊着。
“冷祁宿,你出来!”
“我知道你在这里!”
“是不是真的非要我死了,你才肯出来见我?”
“冷祁宿,你给我出来!”
“冷祁宿——”
她一家一家门口走过,声嘶力竭地喊着,全然不顾众人俨然看一个疯子的眼神看她。
她弯唇,自嘲地笑笑,此时的她可不就像一个疯子。
一身白衣,满头的发丝没有一丝束缚,全部披散下来,这形象、这举措,谁看都不会觉得是个正常人。
她沿着村中的小巷子一直往前走,游魂一般,直到走到一个破庙前,才停住脚步。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停下来,只是心中有种很强烈的感觉,那种他就在咫尺的感觉。
袖中的手攥了又攥,她深深地呼吸,推开庙门走了进去。
庙里似乎经久失修,一股呛鼻的灰尘扑面而来,她抬手在口鼻前扇了扇,轻轻咳了几声,才终于适应。
堂上有几尊佛像,或青面獠牙、或笑得弥勒,却也都是积满厚厚的灰尘,陈年的蜘蛛网更是随处可见。
可除了这些,根本就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看来,自己的第六感觉失误。
也是,冷祁宿那般爱洁净的一个人,那般不染纤尘的一个人,怎么会躲进这里?
摇头苦笑,她拾步走了出去。
少顷,一个大肚子的弥勒佛后面,紫影轻动,一人微微探出头来,剑眉长飞、皓月薄唇、面如冠玉,正是冷祁宿。
看着女子失望离去的背影,他拢了拢眉心,眸色沉痛,一个纵身,从佛像后跃出,快速地将庙门关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微微喘息,脸色苍白。
他的身子果然越来越不中用了,才用了用轻功、方才又屏息了一会儿而已,竟然就体力不支成这样。
这样的自己又如何能让她找到?
对不起,霜儿!
让你恨总好过让你痛!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了下来,他又按捺不住心头的不舍,情不自禁地转过身去,趴着门缝往外看。
外面,早已看不到了她的身影。
心中一空,他失落地转过身靠在门板上,闭上眼睛。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明明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为何人家走了,他现在又这般难过?
“霜儿……”他喃喃地唤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痛得绞在一起。
骤然,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声音太小,你的霜儿听不见!”
他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庙中不知何时站了一人,素衣黑发,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不是莫霜又是谁。
她正歪着脑袋、笑睨着他,一瞬不瞬。
天!
冷祁宿呼吸一滞,她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他亲眼看到她走的,更何况,他还一直守在门口。
“你怎么进来的?”
冷祁宿冷凝了脸色,淡淡开口。
莫霜却也不以为意,笑着看了看那破得早已没有窗棂的窗户。
冷祁宿当即明白过来,微微皱了皱眉。
看来,他不仅体力直线下降,连警觉性也弱到了这般田地,有人越窗而入、他竟浑然不知。
“你几时进来的?”
也不知她有没有看到他靠着门板喘息的样子?
“就在你趴在门缝看的时候!”
冷祁宿的心口一松。
还好!还好!
那时,他已经恢复正常。
“难道你不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吗?”莫霜含笑地看着他,眼波流转,晶亮潋滟。
曾经在四王府,那夜,她吃他和玲珑醋的那一夜,她关门不让他入,他也是从窗户进去,还脱掉了沾着玲珑气味的外袍,还抱着她问,自己是不是变心了?
如今的她不过是如法炮制而已。
当然,或许他已经不记得了,不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找到了他,他就在她的面前。
“冷祁宿——”她缓缓走了过去。
“别过来!”冷祁宿拧眉,低声呵斥,旋即便转过身子,大手抚上大门的门栓,似乎随时都要开门而出。
莫霜身子一震,停下脚步,她敛了脸上的笑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背影,“怎么?又想逃吗?我怎不知道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冷祁宿几时懦弱至此?”
握在门栓上的大手蓦地收紧,指节露出森森白色,冷祁宿闭了闭眸,回头,轻轻睇了她一眼,“莫霜,你为何非要如此苦苦相逼?”
“苦苦相逼?”
莫霜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他会用这个词,脸色微微发白,不过旋即却又轻轻笑开,“可不就是苦苦相逼,连诈死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都用上了。可是,冷祁宿,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要这样做?难道我天生就喜欢做这种可怜卑微下作的女人?”
“你到底想要怎样?”
“真相!”莫霜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语气笃定,目光灼灼,“告诉我真相,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冷祁宿的背脊微僵,许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缓缓转过身来,睨着她,“你真的想要知道真相吗?”
莫霜抿了抿唇,深深吸进一口气。
是的,她想知道。
她想知道,这个男人到底在逃避什么。
“好吧,是你逼我说的,”冷祁宿垂眸低叹,似乎鼓了很大的勇气,“真相就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
莫霜身子一晃,恍惚间,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睁着大大的眸子,愕然看向他。
冷祁宿眸光微闪,抿了抿唇,别过视线,无奈地叹息,“跟你在一起太累了!真的,莫霜,难道你不觉得累吗?”
累?
她一怔。
她当然觉得累,爱得如此遍体鳞伤,怎么会不累?
可是这一些并不能阻止爱不是吗?
曾经的他们,爱不能爱,爱以为不是爱,误入了各种爱的歧途。
曾经的她,太无知,太不知珍惜,才导致今日的种种。
如今,她懂了,她也准备勇敢地去面对自己的心。
为何,他却想要放手了?
“冷祁宿,我知道你在怪我,对不起......是我不好…….但请你不要这样……”
一种深深地恐慌朝她包围过来,她颤抖着声音、语无伦次地说着,却被他轻声打断。
“不重要了!”冷祁宿依旧别着脸,没有看她,黑眸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只希望你能放手,给我一条生路,也给自己一条生路。”
生路?
什么叫生路?
难道他不知道,没有了他,她就真的没有生路了吗?
“所以……”她舔了舔有些干涸的下唇,艰难地开口,“所以,你甚至连皇宫都不想回,连好不容易得到的天下也不想要?”
“是!我累了,江山的担子就让十一去替我担着吧!”
莫霜脚下一软,后退了两步,伸手扶住边上的佛像,才稳住自己的身子。
她静静地看着他俊美无俦的侧脸,只觉得那样陌生。
这还是那个敢担当、敢作为、处事不惊、坚定执着的冷祁宿吗?
这不是他。
是她将他变成这样的吗?
他说跟她一起太累了。
可是为何她即使觉得累,却依旧甘之如始?有笑、有泪、有甜、有苦、累,也累得乐此不疲,爱不就应该这样吗?
可是,似乎他不这样觉得。
“所以……你连最后一面都不想见我?”
她不死心,她不相信!
在她看不到的方向,冷祁宿眸色一痛,淡淡说道:“是!见了又如何?只是徒增彼此的纠复!”
“那为何最后又去了火场?”
“内疚!”他转过脸,淡漠地看着她,看着她极力隐忍着让自己不哭的样子,毫无感情地重复了一遍,“只是因为心中内疚!”
内疚?!
好一个内疚!
泪,终于夺眶而出,她红着眼睛看着他,不发一语。
虽然那给人瘟疫假象的药物不能要人性命,却还是得去忍受病痛的折磨,她如此处心积虑地让他回来,就换来一句内疚!
那他跟楚寻漠说,她是他的女人,也是内疚吗?
他用剑尖指着玲珑的眉心,也是因为内疚吗?
她很想问,却终是没有问出口,她怕他说是,她已经低到了尘埃,已经卑微到要靠装死来让这个男人出现,她不想连最后的一点自尊也丧失。
许久,两人都不再说一句话,庙里顿时静谧了下来,只听到两人深深浅浅的呼吸,和一下一下的心跳。
骤然,她却是轻轻笑了起来,“其实,不想跟我在一起,又何须如此复杂?你早说,我走便是,你还可以继续做你的皇帝!”
说完,她就径直走到门口,冷冷地拂掉他握在门栓上的手,打开木门,阔步而出,一步也不曾停顿,出了门,便开始不住地飞跑,眼泪被冷风吹干,她哽咽着,喘不过气来。
路上的行人又好奇地盯着她看、指指点点。
庙里,冷祁宿垂下眸子,缓缓勾起唇角,落寞苍凉地一笑。
果然还是这个方法有效。
骤然,他抬手捂住心口、面色痛苦,忙不迭伸出另一手扶住门楣,滑坐到边上一个满是灰尘的蒲团上,张着嘴喘息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薄汗。
所幸,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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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一抹纤瘦的身影静静而立,是去而复返的莫霜。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跑远。
看着那个男人颤抖的背影,她狠狠地咬着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想赶她走吗?
她,才不会上当!
轻轻地走过去,她蹲下身子,伸出手自后面抱住他,紧紧地,似再也不想放开。
冷祁宿的身子一僵,手中的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悦耳的脆响,莫霜一看,是一个装药的小瓷瓶,瓶中红褐色的药丸洒满一地。
“冷祁宿……”她哽咽着,眼泪再一次疯狂地涌了出来,落在他的背上,**了他一大片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