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意外,雨眼。
两位皓齿青娥,身着浓重的墨绿色,像雨水中两片相依的叶子,轻微颤抖,领口袖边的花纹玲珑细致,是那紫红色的叶脉,妖雅蔓延。
“绾雾清条弱,牵风紫蔓长。”
“念的什么?”风雨中来者色彩渊沉,漆黑的眼眸像瓷碟中浓得化不开的墨。
“是这幅画的名字。”我把毛笔递给他,“你来题字吧,我的毛笔字写得不好看。”
“君澈字写得最好,你要多跟着他学点。”他接过毛笔,笔致松秀,书风古拙,字体结构有着强烈的个性,正是他身上独有的野逸之气,“为什么题这两句?”
我伸手指出画中人:“是这样的,清瑶,慕紫,是这两位模特的名字……”
前日,名叫清瑶的这位婢女失手打碎了瓶盏,吓哭了小凤凰,我看了她一眼,可能脸色不是太好,因为我也被吓到了啊,然后另一位婢女就立马跪下来替她揽罪了,此人正是慕紫,于是我就被感动到了,事情就是这样。
“哦,原来是这样。”武子瑟理解地看着我将画送给两位模特,笑着吩咐道,“给她们两人各赐锦缎十匹。”
然而这是梦,我想感动到我的应该并不是她们,我只是想起了婪,以前我笨手笨脚干了蠢事她总是第一时间替我揽下,所以自然也被罚得最多,她这么倔,这么傻,看得我好心疼,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就像她对我做的那样。
“你国事忙完了吗?”我的意思是,我都委屈下嫁了你还不专心忙你的统一大业,最后一个字——滚。
他像个小学生一样不高兴地撇开了目光:“国家大事怎么可能忙得完呢,江不理小朋友在哪里……”
“是Gabriel(加布里埃尔),哼。”看他随意进出我的房间就知道他真以为我们是好朋友了,哼,嫌弃脸。
确实是嫌弃,我撑起雨伞就独自出门了,哪里人少我就往哪里跑,谁也别跟着我!哈哈,有些花在雨里偷偷盛开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好羡慕你们自由自在的姿态,我也想在没人的地方做一些极其嚣张的事情。
身后有人一把拉住了我,我轻轻瞥他,神情傲慢。
“你跑什么?”
“我没有。”
他突然就张臂抱住了我,连雨伞都丢一边儿去了,我只觉得被勒得有点紧,那是一种带有惩罚性的力度,我又没撒谎。心里除了稍稍有点不爽快,其他完全感觉不到,仿佛所有的感官都被雨水打落在地,像尘埃一样浮不起来,是反应迟钝还是麻木不仁,我判断不了,这种断片的情况久违了。
哦,对了,这是梦,不然我怎么会丧失感官呢。
“你的伞掉了。”我木然地举着自己的伞,他暴露在伞外的后背全淋湿了。
“你不要突然跑开好吗?我得看得见你啊,不然你又要消失不见了。”他伏在我的发丝间闷闷地说,那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只可惜我正陷入感官空白的状态无法自拔,完全感觉不到。
长久没有反应,武子瑟好奇地抓过我看了看:“小伊雒你怎么了?”
“我不在了……”感觉自己像是被催眠了,别人问一句我就答一句,但是我完全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可我也尽力回答了。
他握紧了我的手:“你还在呀,你还在。”
我摇头,莫名摇头,眼睛盯着远处的一个亭子无法转移开目光,事实上我在尝试脱离这种状态,这是意识障碍,我清楚地知道,因为以前也犯过,所以专门查过,好像只有小孩子才会犯这样的病吧。
雨声淅沥,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了钢琴的声音,音色干净,是我熟悉的绝望感,是他,绝对是他,他喜欢在雨天弹钢琴,也擅长制造场景感强烈的音乐,技艺精湛但是情感冷漠;他会故意调高音阶,然后回过头来挑衅地笑,瞳孔因雨水反光而显得目光妖异,看上去有种残忍的味道。
琴音里有撒娇的意味,和今天的雨一样黏人,时而雷声滚滚,是他不满的咆哮,其实我很讨厌雨天。满足他吧,得不到手的东西会令他很绝望的,都是我们把他宠坏了,他不是一个好孩子,谁也管不住他,不过也很乖巧,我说的话他会全部照做。
姐姐一定会回来的,你把我当做唯一的信仰,我就做你的神,所以,相信我。
等我回过神来武子瑟早已浑身湿透,像株沐雨的植物,苦涩而又芬芳,他怎么了?
“喂,你的伞掉了。”我撑高了伞遮住他,只是好像太晚了,我奇怪他站了那么久吗?
“哦!”他立马转过头来,笑容像阳光灿烂了一地,“你回来了吗?”
“嗯?”哈哈我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你好奇怪啊,不撑伞傻站着淋雨做什么?”
“我是在学你啊,我想知道你听见了什么。”
幻听可是某种病的前兆啊,好的不学学我干什么,我问他:“那你听见了什么没有?”
他望向烟雨苍穹:“我听到了从未听过的音乐,气势咄咄。”
我怔住了,他形容得没错,对,那不是幻听,是真实世界的声音,我的破小孩在呼唤我回去。
对不起啊武子瑟,灵魂不可能因为结发就绑定在一起,我终究会从梦中醒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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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是要“回门”的,第五天国事没那么紧急了,武子瑟陪我去了将军府,也就是所谓的娘家,上官家办了很隆重的“回门酒”。席间,本来是要新娘引新郎拜见本家亲友,要从最年长、最尊贵的认起,不过由于我“失忆”了,所以变成了武子瑟给我介绍娘家人,果然,我和他的组合怪异得很。
至此,中华传统的婚礼民俗终于算是完整了。
这天我把小凤凰也抱去了,外面流言不断,我必须给个解释,不然真的对不住武子瑟。嘿,这可是你们逼我解释的,别到时候又不相信。
小凤凰被嬷嬷们抱走,我跟随上官家的长辈们进了议事房,武子瑟居上座,他们倒是给足了这位女婿面子。
“这孩子是谁的?”有长老人物发话了。
上官将军皱起来眉头:“这话问得也太……”还未讲完,将军夫人制止了他。
我看了一眼他们,然后回答长老:“是我的。”
长老用手杖顿了一下地面:“我是问孩子父亲是谁?”
我笑了,真笑了:“也是我。”
他们顿时炸开了锅,唉,太不像话了,成何体统嘛。
“你老实交代,不说清楚是对武王的侮辱,也是对列祖列宗的侮辱,有失上官家的颜面……”
“好,我跟您讲科学,听不懂就是您自己的事了,我现在就解释给您听。”我取出链条包里的纸笔,开始圈圈画画。
“这是男性的精子,这是女性的卵子,它们的结合就是受孕,然后形成受精卵,我画给你们看……”科学授课其间我被打断多次,老一辈的完全接受不了我如此露骨的话语,或者说他们压根就觉得荒唐,幸而有武子瑟在,他听得津津有味,看在武王的面子上他们才没把我轰出去。
“受孕的原理都懂了吧,所以只要有精子和卵子,以及体外受精技术,形成一个受精卵是完全可行的,这个技术确实治疗了不少不孕不育的夫妇……哦,武子瑟你有什么问题?”
他放下举起的手:“如果卵子是你的,那么提供精子的男方是谁?”
“好,你说到重点了!”场面完全由武子瑟和我主导了,不管他们相不相信,反正只要知道男方是谁就好了,所以便也安静听着,“人类是由无数个细胞组成的,这点不要怀疑我,我懒得解释,而人体中的干细胞又可以说是细胞之母,它可以分裂成生物体上的各种组织,当然培养成精子也是完全没问题的,这就是‘人造精子’。”
武子瑟了然了,我也没撒谎,女性确实可以独立生育,不过,由于该技术能够使女性完全不依赖男人而“单性生殖”,所以这项先锋性技术也引发了剧烈的伦理争议。
我挑衅地瞧了瞧他:看见了没,没有男孩子也没关系哦,害怕了吧!但是这样的话,天下真的会变成一个“女儿国”,因为女性细胞中没有Y染色体,所以我不可能自己造出一个男宝宝,哈,反正他们又不知道。
武子瑟扫了一眼我平坦的腹部:“受精卵也只是一个细胞而已吧,它该如何成为一个婴儿?”
这不是重点好吗?长老们都要急得吐血了。
“不需要母体也是可以的。”我想起了某些科幻电影,“刚生出来的婴儿和母体不是有一根脐带相连接吗,那根脐带就是提供婴儿营养物质的枢纽,所以,只要接上一根营养管,再制造出一个像这样装满培养液的容器就好了。”我举起刚画好的草图给他们看。
“好了,解答完毕,这个孩子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然后他们又炸成了一锅粥,毕竟我讲解的是一个他们难以理解的层面,如果不是我疯了,那就是他们疯了,不过还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他总不可能是疯子吧。其中就武子瑟的猜想最有意思,他说我失踪的这三年可能是被一个组织抓走了,做了一个这样的实验。
就算上官家接受得了这样的解释,世人也难以接受,于是他们就对外传说我是被天上的神仙带走了,吃了什么什么仙丹致孕,然后产下了相貌古怪的仙童,还说小凤凰是哪位仙人转世之类的,是国家的祥兆吧啦吧啦……所以说小凤凰是吉祥物喽,没事,他本来就是神兽。
可笑的人们,宁愿相信鬼怪也不相信科学技术,好吧,可能是他们要我解释一些常识我懒得解释,说了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之类的,让他们想到神神鬼鬼那里去了。哈哈,其实我也比较倾向神魔一说。
回来的路上武子瑟沉默不语,我以为他会好奇心爆发各种虚心求学的,看来他根本就没相信我说的那些,只是逢场作戏。我有些失落。
“为什么要当他妈妈?”
我笑了笑:“你也不相信我对吧。”
他辗然而笑:“我觉得你讲得很有道理啊,是你不相信我。”
“啊,我……我干嘛要相信你啊!”哼,别过脸去生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交流了。
“不过呢……”武子瑟伸过手来抚摸我怀中的小凤凰,“你很厉害,你保护了他,如果你当时说他是捡来的会省事很多。”
谬赏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来:“呃,我只知道他不能没有妈妈。”
武子瑟愣了愣,然后体贴一笑,我觉得非常温暖,与高情商的人相处如沐春风。
“真正保护了他的人是你,如果没有你,我讲什么都没用。”确实,要是我独自抚养一个婴儿,肯定会遭受无数流言蜚语,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我很诚恳地望着他,“谢谢你。”
他目光坦诚:“即使没有我,我知道你也会坚持保护他。”
“我……”
“什么都别说了,今天你说了这么多应该也累了,江不理小朋友给我抱吧,你好好睡一觉,等到了我再叫你。”
我忍不住发笑:“是Gabriel(加布里埃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