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笛!”
看到了亲人,他的眼神灼热,追人的目光一眨不眨,然后,像以往一样热情恐怖地冲过来,我自然张开双手打开怀抱。
“MAMA!”他满足地抱着我,仰起小脑袋看着我,可是他不太了解我受伤的事,被他那么一撞我差点没站稳,没事好像不怎么痛。
他递上凤鸣笛,一双琉璃灰瞳闪烁期待,他以为我会很开心,于是我如他所愿露出微笑。
“小凤凰,这个你是怎么拿回来的?”我用目光仔细查看他有没有受伤,如果心脏也会冒冷汗,那么我的心脏早已冷汗淋漓了,从祭风骁手中夺取东西有那么容易吗?
“我和足足一起抢回来的。”凰鸟顺着他抬起的手飞上他肩头,他很满意他的小搭档。
而足足爪子上的血迹触目惊心,我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了:“小凤凰,打架可不是好孩子。”
“姨让我保护MAMA,那些人伤害了MAMA,是坏人。”琉璃灰瞳冷血得单纯。
他对世界的理解还不成熟,好人坏人是有,但两者之间是可以相互转换的,因为立场的不同,所以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我不知道婪是怎么教育他的,总之我也给不了他什么正确的世界观,我本身也是个世界观很有问题的人。
我抚抚他的头发,温和地命令道:“以后要做什么事先告诉MAMA。”
他和足足同时点头,嗯,听话就好。
本来是打算小凤凰回来后就立马起身回风记布坊的,结果秦季子问了句“你的腿还想不想要了”,我就立马蔫了。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好人。”
秦季子一摊手,潇洒地展示着他那堆满草药的庭院:“不客气。”
莫名有点不爽啊怎么回事,私下里我询问小凤凰,问他怎么会带我来秦季子这儿,很奇怪是不是,不,是非常奇怪。
他说他是在祭风王宫里瞎溜达差点被发现,恰好秦季子回宫办事,两人就这样这样地遇上了,又那样那样地达成了正义的共识。小孩子思维跳跃,表达得乱七八糟,总之,因为秦季子是好人,就很自觉地做了好事。
好人怎么又多管闲事了?普度众生是他的癖好吗?他很善良,可是他怎么知道他如今救下的就是一个该救的人,早说过了我是坏人,我欠下的命债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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霏雨初霁,雨过天青说的就是这样的天空吧,我在秦季子的诗中学到了一个新词——霁青,两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小凤凰早就被雨困得快发霉了,一放晴他就带上足足满山乱窜去了,虽然我当不来一位母亲,但起码也不会让他在大雨中乱跑。
没有伞的孩子才会努力奔跑,他不必如此,我就是他的伞。
对吔,放晴了,我刚想从床上爬下来,秦季子远远丢来一颗小石子,“咚”的一声落在窗前床头的水潭里,我就只好缩回脚继续躺尸。
秦先生的房间别具一番逼格,整一个搭在山涧石潭上,水潭并不大,地板却离水面很近,我很担心会水漫金山啊。
房屋湿气很重是真的,起雾的时候满室云雾缭绕,然而拍拍木板还是硬邦邦的,没有被浸泡得松软,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品种的红木,有一股沉静的香味,说不定夏天还防鼠虫蛇蚁呢。
大白天的,我闭眼躺在床上难过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山林间猿啼声声,万物竞走,它们应该和小凤凰玩得很开心吧,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屋里有动静,睁开眼睛发现秦季子抱来一摞子书卷,嗯,我懂了,他的意思是让我看文言文是吧。
然后他便出去了,携琴进了篁竹深处,抚一曲《高山流水》,长坐。
他自是青空杳然一孤鸿,与我言语甚少,想必也是习惯了独来独往的日子,而我显然只是个往来白丁,做不了他的谈笑鸿儒。
正常的21世纪小青年哪有余力拿起文言文干嚼的啊,应试教育早把我们逼疯了好吗。只是体会到了“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的感觉后,我更无法忍受无所事事的状态,随手拿起一本翻阅,我自觉是看不懂的,毕竟是自薄“才疏学浅”的秦先生的书籍嘛。
翻开一看,哟,是图画,纯手绘版的,本本都是孤本吧。
听着瑶琴净淙叮咚,我尚有自知之明地按住呜呜幽咽的凤鸣笛,埋头专心看画,卿君澈也曾教过我《高山流水》,然而并不是每个会《高山流水》的人都是知音。
日正当午,阳光照入密林,投下一片冰凉,谁乱林取道,疾步奔走,惊得潭中鱼俶尔远逝。
秦季子也正好从竹林归来,两人不期而遇。
“你抓的?”秦季子指指小童子负在肩头的小野猪,童子仰头看他,张口应了一声,不懂对方的惊愕。
纯白面具下逸出笑声:“怎么,过不惯这餐云嚼雪的日子,想换换口味了,小猎户?”
“我们家都是吃肉的。”他边回答着边翘首望过来,一个眼神确认我在房里后便拉着秦季子的手往厨房走,面无表情的小脸有点高冷。
“今天还是吃熟的吧,秦叔叔,你来帮我一起煮熟它。”
秦季子略受惊吓:“难道你们以前都是生着吃的吗?”
“MAMA不会吃生的。”
面对小童子的淡定,秦季子好奇地抓过他的小手臂握了握,似乎好像摸到了一种叫做肱二头肌的东西。
“果然骨骼惊奇啊,是个练武的奇才……”
小凤凰抬头多看了他几眼,他怎么记得自家婪姨也经常这么评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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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天还未暗,早早地开了饭,格外体会得到小时候没电提前吃饭,然后失眠的半夜前胸贴后背的感觉。
我一个人在床榻上搭桌子吃饭,他俩在庭院天然的石桌上用餐,秦策士和小猎户交谈甚欢啊,看来不是鸿儒也是可以促膝长谈的。
用餐时的秦先生换了张面具,依旧是纯白的,只是露出了线条清晰的下颚,一看他的下巴就知道是个美人坯子,我才不告诉你们他的嘴唇长什么样。
小凤凰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丢在石桌上,是一块异石,上边附着着好多祭风刀币。
“半山腰有个小水潭里有很多钱币,那些钱币好像是黏在石头上的一样,很难剥出来,好奇怪,不过MAMA和婪姨一定知道,所以我就敲了一块石头带回来了。”
“你把人们抛进许愿池里的心愿都捞出来了啊。”秦季子嘴角上扬,唇珠饱满,上唇的形状就像一把完美的弓,“这是磁石,石是铁的母亲,但只有磁招铁,小心你的刀具,别掉进那个潭里去了,小猎户。”
“好厉害的石头啊,它真的是铁的MAMA吗?”
“对啊,慈母吸引子女,磁石吸引铁。”
“原来是这样的啊,慈母石……”
我托着下巴靠在窗台远远看着他们,心里上演了一场“托孤”大戏。
小凤凰那么自豪地说我一定会知道,是啊,我是知道,但我的解释也只可能是“吸铁石”三个字而已,其他的,我给不了;而秦季子就不一样,如果将小凤凰托付给这样一个“才疏学浅”的人的话,我很愿意啊,他跟着我只会颠倒三观,我不敢想象那孩子的未来。
“……把钱币抛进那个水潭里就可以许愿了吗?”
秦季子点头,然后剥下一枚钱币,抬手一抛:“就像这样——”
小凤凰眼睁睁看着那枚钱币掉进了水底,一脸不可置信:“秦叔叔,你把别人的愿望扔了……”
我笑死,这孩子怎么这么认真啊,真要说起来,自他暴力拆除许愿池,把钱币从水中捞出来的那一刻,那些愿望就都已经失效了好吗?
秦季子很敷衍地“哦”了一声:“那怎么办呢?”
小凤凰一个眼神示意过去:“足足。”
接到指令的凰鸟扑棱着羽翼掠过石潭,修长双足轻而易举地划破水面携之而归,漂亮!
按下筷子,小凤凰站了起来:“我去把愿望还回去!”
“等等,天快黑了,我打个灯笼陪你一起下去。”
小凤凰面容肃然地点头,远远望了我一眼:“足足,留下保护MA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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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擦黑,最后一丝霞光落下时,云烟生起,如潮水一般从山林深处漫开来。
一路上小童子跑跳灵活,如精灵引路般时不时回过头来张望,一双蓝灰色的瞳孔在迷雾中亮如妖魔。
“小孩儿,和你出门晚上都不用打灯笼了。”秦季子看看手中的灯笼只觉得多此一举。
小凤凰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他,眸中的光芒环环反顾,一层一层收敛。
良久,他小心翼翼地问:“秦叔叔,我的眼睛是不是很奇怪?”
“确实从未见过,不过,很漂亮。”
小凤凰慢下了脚步,眸光寂静空冷地平视前方:“秦叔叔,你说为什么我MAMA是黑头发黑眼睛的,而我是黄头发蓝眼睛?”
“那为什么磁石和铁长得也不一样呢?”秦季子带着笑意反问道。
孩子眼中立马绽放出光彩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那个结好像突然之间解开了。
“谢谢你,秦叔叔!还有,谢谢你帮我取回MAMA的笛子!”
面具后的眼神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孩子,他抬起温和有力的手掌覆在孩子柔软的头发上,看不出面目的纯白面具似乎也露出了笑容,微笑,宽容似海。
于是,小凤凰就很开心地握上他的秦叔叔的手一起下山,还真以为那是自己的亲叔叔呢。
月光下,山路边上一潭小池光芒璀璨,池底的钱币反射出万丈光华,像是一只鳞甲熠熠的千年神龟栖息于此。
一只小手伸入水中,物归原主。
“咦,奇怪?”
“怎么了?”
小凤凰一脸无辜地指着池底:“秦叔叔你看,磁石被吸到别的地方去了,怎么都安不回原处,怎么回事呢?”
“是啊,怎么回事呢?”秦季子虽然知道这个现象,但是也好奇啊。
“没事,MAMA一定知道的。”
想起那个一张嘴就让自己深觉孤陋寡闻的人,秦季子心底一笑:“嗯,那就回家问你妈妈吧,天都黑了,我们走吧。”
“等等。”
“怎么了?”
小凤凰捏着一枚武国的元武通宝狡黠一笑:“许个愿再走吧秦叔叔。”
秦季子也掏出一枚祭风刀币,点头轻笑。
月色里两道银色的抛物线“扑通”入水,不啻鲤鱼跃龙门。
“你许了什么愿呀秦叔叔?”
“你许了什么愿啊小孩儿?”
“您是长辈,您先说。”
“好吧。”秦季子知道自己是拗不过这个满脸灵气的小屁孩了,“我的愿望是天下一统,四海一家,你呢?”
“我的愿望是快快长大,变得强大,保护MAMA,保护姨,保护足足,还有保护秦叔叔,保护很多很多的人。”
“原来我们两个的愿望是一样的啊。”
小凤凰“咦”了一声:“一样的?”
“是啊,只要明君统一了天下,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再不会有敌人,再不会有战争,你想保护的那些人就不会再因此而受伤了,你看我们许的愿是不是一样的呀?”
他自然是明白怎么回事了,毕竟前不久还亲眼观看了他那武大叔和舅舅之间的抗衡,成片成片的死亡映入他的眼底,坏人确实该死,但是他不觉得那些死去的都是坏人。
“你不想再看到你MAMA受伤了是吗?”看到了意料之中的坚毅眼神,秦季子继续道,“你去北方,寻找一条云雾中的黑龙,用你的能力协助他;同时,一个合适的人,能帮助你更好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