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河第一大桥坍塌事故调查组。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工作人员,急忙忙地走进组长赵龙青的办公室。
赵龙青是燕北安监局的局长,大桥事故发生之后,他被第一时间任命为调查组的组长,四十多岁的正厅级干部,再进一步,前途便不可限量,现在正是他积极向省里那位大领导靠拢的关键时候。
这次事故调查组组长这个差事,如果做好了,就算是入了那位大领导的法眼,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
可如今,事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调查进度却变得停歇不前,到现在都还只是抓了一些个小鱼小虾,他身上的压力是越来越重。
凭直觉,赵龙青就敢肯定,秦河市前市长王兴树在这件事里绝对不干净,但却苦于一直找不到一个突破口,不管是如何威逼利诱,那个秦汉飞龙的董事长姜山,就是一口咬定和王兴树无任何干系。
可不揪出王兴树,日后如果一旦曝出此人确实应该负有重大责任,那赵龙青这次的这个差事恐怕就算是办砸了,非但没有功劳,说不得还会让那位省里的巨头记恨上,即使不被那位巨头记恨,恐怕在那位巨头的眼里,赵龙青无能的帽子恐怕也是再也摘不掉了。
“组长,刚刚接到群众邮件举报,五年前秦河第一大桥修建之前,秦汉飞龙集团董事长姜山,曾给时任秦河市市长的王兴树送过重礼,不是现金,是颇有价值的古董。”
急匆匆走进调查组组长办公室的办事员李永庆,有些激动地向组长赵龙青汇报说道。
这是王建死马当活马医的举报邮件被看到了。
“古董?”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赵龙青抬起头,眼光发亮。
久经官场,赵龙青的“嗅觉”已经变得异常的敏锐,他本能地感觉到,也许调查就要有突破性的进展了。
“王兴树不是有个儿子吗,叫什么来着?”赵龙青一边接过办事员递过来的举报信打印稿,一边问道。
“王翡,燕北省骨干国企的销售科长,多年来体制内走的一直很不顺利,前些年下海经商,现在是一家微小企业的老板。”
调查组组长赵龙青连着念叨两遍王翡的名字,说道:“这几个月来,随着调查的深入开展,不知道你们怎么看,反正我是越来越觉得,这个王兴树同志真是像一个严于律己的好干部了,他不贪财,也不为儿女进步出力,身为政府部门的一把手,儿子在国企上班也就算了,可即使是在企业,都只做到了个中低层,这样的干部,很难得啊!”
“可秦河第一大桥这么大的工程,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他这个市长啊,秦汉飞龙集团不把市长拉下水,敢做的那么过分?这桥简直就是纸糊的吗!”
赵龙青接着说:“王兴树不爱财,也不好色,开始我一直想不通,姜山究竟是用什么把他拉下水的,现在我是有点明白了,他用的是古玩。”
李永庆说道:“是啊,要说这商人的嗅觉也真是灵敏啊,这上头有什么癖好,他们往往第一个知道。
“王翡,翡翠,珠宝,古董。也许姜山就是从王兴树给儿子起的名字中,猜到王兴树喜欢古玩,从而将原本清廉的王兴树拉下水。”赵龙青将举报信打印稿放在办公桌上,说道,“你马上找到信上说的随缘阁,把那个黄花梨笔筒借出来,这也许就是压在姜山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报告组长,我已经派人去核实了,刚刚小张打电话过来,说举报信上的内容基本属实,小张已经拿到了黄花梨笔筒,正在赶回了的路上。”
办事员李永庆回答说道。
赵龙青点了点头,说道:“你马上去通知刘副组长,我们马上要对这个姜山进行一次突击审问。”
“好的,赵组长。”
所谓刘副组长,是调查组中纪检部门的领头人。
……
数小时后,审问秦汉飞龙董事长姜山的房间内。
姜山坐在一张椅子上,身后站着两名男子,显然是看着姜山的。
当听到秦河第一大桥坍塌的瞬间,姜山就知道,这次没那么容易过关了,但当时他想到的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扔出几个喽啰去坐牢,再拿出几千万人民币来走动关系罢了。
姜山的发家史,让他产生了一种自认为无比正确的人生经验:那就是,没有钱摆不平的事。
可随后姜山就发现,以前无往不利的钞票这次竟然不好使了,那些平时称兄道弟的官员们,这次却都像躲瘟疫一样的躲着他,多方打听,他这才知道,在这次事故的遇难者中,竟然有燕北省委巨头之一的公子。
当听到这个消息,姜山的腿当即就软了,他是真的怕了,他迷恋权利,因此也更加知道权利的可怕,他第一次感觉到,他的头顶上正悬着一块千斤巨石,而这巨石随时都有可能落下,将他压的粉碎。
他知道,这次不往监狱走一圈,恐怕是说不过去了,得到省委巨头公子遇难的消息后,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的姜山赶忙把走门路的任务交给亲信,他自己更是坐在办公室里等着人来抓。
“坐几年牢,出去了,我还是董事长!”
被抓时,姜山如此想。
随着审问的进行,姜山察觉到,这些调查组的人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一盘大菜,这些官老爷们的目标,显然是秦河市前市长王兴树。
虽然调查组百般暗示:举报王兴树可以使他戴罪立功,能搞减轻刑罚,但姜山却不敢真的咬出王兴树。
他的想法很简单,他最大的后台就是王兴树,如果两个人都被抓了,那就真的要一起玩完了,而如果王兴树在外面,那就必然会想办法往外捞他,王兴树不可能不怕严重的判刑会使姜山乱咬。
姜山相信,只要他不乱咬,王兴树过关的希望就极大,因为姜山心里清楚,在遇到他之前,王兴树确确实实是个清官。
现在姜山已经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已经退休的王兴树身上了。
至于调查组说的,举报王兴树可以戴罪立功的话,姜山打心里是一万个不相信——就算调查组想手下留情,老年丧子的那位大领导能善罢甘休?坦白从宽牢底坐穿,听调查组忽悠,死的更快!
今天的审问,姜山并没有太往心里去,自被抓一来,这样的审问,哪天不来几回?
“挺一挺也就过去了,一切都会没问题。”姜山安慰自己道。
果然不出所料,审问和往常一样,仿佛走过场一般问了几句。
预料之中的情景使姜山的精神有所松懈。
就在这时,调查组的刘副局长,突然变得面沉如水,仿佛他浑身的气势在这一刻陡然变了,从先前的普普通通,突然就变得异常凌厉。
姜山突然打了一个机灵,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知道这个刘副局长是燕北省纪检部门的领导,想到:我先前小看他了,能做到如此高位的人,果然没一个是简单人物,就刚刚这一手变脸的功夫,恐怕就能唬住很多人吧!
刘副组长名叫刘书林,是燕北省第一纪检监察室主任。
刘书林从随从人员手里接过一个笔筒,沉着脸说道:“想必你应该认得这个笔筒吧,你在这里讲义气,可外面的人不会和你讲义气,他们巴不得马上弄死你,你死了,他们才能安心睡觉。”
姜山看了笔筒一眼,马上就认出,这是五年前,他送给时任秦河市市长王兴树的第一件礼物。
要说这几年他送出去的礼多了去了,这区区二十几万的笔筒当真不值得他记住,可这个黄花梨笔筒却不可以单单用其本身的价值来衡量。
当年的王兴树,那是一派大公无私的做派,姜山觊觎秦河第一大桥工程,虽然已经拉下水了几个负责的领导干部,但拿不下王兴树,他始终不放心。
而这黄花梨笔筒,正是姜山试探性拉王兴树下水的第一步。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年,但当年的那一幕,到现在还令姜山觉得历历在目。
当王兴树看到姜山送的这笔筒,当即就变了脸色,甚至威胁要把这贿赂直接送到纪检部门去,当时姜山被王兴树狠狠的训斥,但他却非但不沮丧,反而十分的开心。
当然,当时姜山不敢表露出半点的开心,而姜山之所以开心,那是因为他看到了王兴树眼里的挣扎。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姜山就认定了,铁面无私的王兴树,原来也不是毫无破绽。
笔筒只是个试探,区区二十几万的东西,姜山觉得有些拿不出手,而且也要给王兴树一个台阶,总不能人家大领导刚刚进行了大公无私的一番讲话,马上就让人家收下你的贵重礼物?这气氛也不对啊!因此姜山当即拍着胸脯保证:笔筒是现代工艺品,虽然精致,但不值钱,再说也不是送给市长您的,而是送给你宝贝孙子的,听说您的小孙子都已经上小学了,我这个做叔叔的,送一个笔筒,花费不多,寓意却很好,没有人能说出不合适来。
王兴树虽然对古董痴迷,但从不敢表露爱好,就怕底下人和商人们见缝插针,到时候抵御不了诱惑,一辈子可就完了,因而他接触的古董到并不是很多,姜山怎么说,他也就怎么信了。
就这样,这价值二十几万的清代黄花梨笔筒,莫名其妙地成了小学生的文具,还被刻上了字。
虽然吃惊调查组的人竟然能把这件东西找了出来,但姜山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还不至于被一个笔筒就唬住。
“刘组长这是什么意思?这笔筒是……?”姜山假装疑惑地说道。
刘副组长冷笑一声,说道:“今天秦河市前任市长主动找调查组谈话,声称五年前曾被秦河飞龙集团蒙蔽,收受了对方一个价值不菲的古董,如今主动交出来,接受组织调查。”
姜山有些将信将疑,这黄花梨笔筒的事,他可是从来没有和人说过,如今竟然连调查组都知道了,还把实物拿到了跟前,这事肯定是从王兴树那边泄露的,难道说,王兴树也已经被抓了?”
这时就听刘副组长接着说道:“王兴树同志一直官声极佳,这次在其任内开工建设的工程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故,王兴树同志可是义愤填膺的很啊,这不,今天还特意找调查组谈话,说秦汉飞龙集团这些人,不杀一批,不论是对老百姓还是对组织,都无法交代。”
听了这话,虽然知道极有可能是调查组诓骗他的说辞,可还是让姜山变得愤怒起来。
见了姜山神态的变化,刘副组长就知道,这事有门,他再加一把火,这姜山可能就崩溃了。
于是接着说道:“找我们反应问题的时候,王兴树同志还特意提到,秦河飞龙集团曾多次试图贿赂他,其中有好几次都是秦汉飞龙集团老总的儿子出面,但都被他严词拒绝了。并建议我们把姜健宏给控制起来,说不定对案件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姜健宏是姜山唯一的儿子,调查组拿到黄花梨笔筒后,马上对笔筒的来源进行了调查,发现五年前从古董商手里买下笔筒的,竟然是姜健宏本人。
因此调查组推测,在一系列贿赂王兴树的过程中,这个秦汉飞龙集团的公子,一定扮演着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
把姜健宏拉下水,让姜山护子心切,说不定其就交代了。
这才把姜健宏抬出来,通过制造王兴树非但没有想办法营救姜山,反而落井下石,更甚至要牵连到姜山唯一儿子的假象,希望能借此让姜山反口咬王兴树。
这时王兴树的信心受到了极大的动摇,到不是说一个笔筒和一句不算高明的离间计,就真的有这么威力巨大,而是对姜山的审讯已经进行了数月了,这姜山虽说表面上强硬的很,可实际上早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走过了好几遭,可以说随时都有交代的可能,这笔筒和简单的离间计,只不过是充当了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看到姜山眼中的挣扎越来越激烈,刘副组长马上趁热打铁,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没错,我们几个调查组成员以前骗了你,说什么交代清楚就能得到宽大处理,现在我告诉你把,你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不管你交代不交代,你都是死路一条。可如果你交代了,至少不会牵连到你儿子。”
姜山终于崩溃了,在审问室里大骂起来:“他王兴树不知道这黄花梨笔筒还说得过去,可那八大山人的画总该不会不认识吧?唐伯虎的仕女图总不会不认识吧?这些珍品,哪个上没有题字?”
……
审讯人员对视一眼:这块硬骨头,终于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