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苏培盛对牟取赈灾银的罪行供认不讳后,裴季将牵涉其中的粮药商一并作了处置,又用了几日时间处理完上元的后续事宜,一众人便赶着上元解禁返向京都,当然还有照例要押回京都交由刑部作进一步审问的苏培盛和朱有道。
对于马车上的颠簸我显然还是受不住,翠翘看我难受的的紧,只能加大力帮我捶腰揉腿,嘴里不住哄着:“小姐再忍忍,等到了驿站就可以好好好休息,我再想法让他们添置些软垫”,说完掀开帘子向外问道:“还有多少路程到驿站?我记得今日就可以到了吧?”
车外一人回道:“裴大人说咱们不往驿站的方向走,今日还需在林子里宿一宿。”
“什么?!”翠翘大呼道:“为什么放着好好地驿站不去,偏要在野地里过夜?这马车上统共多少点地儿?连着窝上几晚我家小姐的身子可受不了!”
我闻言也是奇怪,来上元时走的都是官道,一路上可以经过多家驿站,也不曾在野地里宿夜过,返途归京却好似走的多是树林掩密的小道,在人手的安排上也比来时更加谨慎,这若是放在运送赈灾银时还能让人理解,可如今不过两手空空打道回府,就着实让人有些费解了。
许是这边的动静大了些,行在队伍前方的裴季瞧这边望了望,打马过来询问,翠翘只能将我坐不惯马车的情况又说了遍。裴季朝我歉意的拱了拱手:“还望夫人再辛苦些时日,返程路线是冷兄与下官商讨过的,这也是为了大家考虑,具体原因容下官回京后再与夫人解释。”我还待再问,裴季又道:“左右今日要在林子里过夜,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下官这就吩咐车队扎营造饭,夫人也好早作休息。”不等我开口裴季就招了人来,吩咐了下去。
车队里不缺经验丰富的老伙夫,圈好车队休整的地方后,立马开始砌石灶拾柴火,很快便炊烟渐起,饭香四溢。众人分地而坐,我因着身份又是女眷便与翠翘单独在车上用饭,随意对付了几口后,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晚打算下马活动活动筋骨。离我的马车不远处,裴季、冷秋和寒子誉诸人围着一个用枯枝架成的简易锅架席地而坐,架上吊着一只铁锅,锅下的柴堆已然熄火只余几缕轻烟,想是也刚用过饭不久,此时正闲谈着什么。只见裴季不时向寒子誉拱手致意,即使隔得稍远,也能感觉到裴季眼里涌动的钦慕之情,寒子誉温润如玉的回应着,冷秋虽看似貌冷的坐着,但也间或说上几句,在夕阳西下洒下的满地金辉中,这一画面竟让我生出一种唯美和谐的感觉来,哎,颜值高很难差评诶。
我四下看了看,奇怪道:“咦,怎么不见李茂源?”
翠翘眼尖,指着一处道:“喏,在哪儿呢!”
我顺眼看去,那处正是苏培盛与朱有道的囚车所在,李茂源似将看守囚车的官兵支开,正在单独和苏培盛说着什么,对这些官场上的事情我向来不是很通透,正想撇开不看,却见两人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苏培盛突然伸手抓住李茂源的衣摆,像是在解释什么,李茂源则立马恨恨的甩开,显得有些怒气冲冲。两人谈崩后,李茂源四处张望了下,看到裴季等人的所在后便向着他们走去,路途中收拾了下自己的表情,从怒气冲冲到和颜悦色,最后甚至带了点讨好。我心下好奇,忍不住向着他们走了几步到隐约能听清他们说话。
李茂源过去时,裴季等三人正相谈甚欢,李茂源在旁站了半响也没能插上话,见三人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李茂源只能厚着脸皮往冷秋身旁一坐,恰此时冷秋就三人之前相谈的话题阐述了些自己的看法,李茂源见准时机插话进去:“冷兄弟真乃高见呀,想不到冷兄弟不仅仪表非凡,而且胸藏沟壑,将来必非池中之物啊!”
三人齐齐看向李茂源,像此时才注意到有这么个人在一般,冷秋偏头盯着李茂源直到将其盯得讪讪笑起来,才开口道:“冷某不过将军府一介管事,当不得李大人兄弟二字,刚才亦不过平常之论,要李大人违心奉承冷某实在过意不去。”
李茂源一张老脸涨的通红,对冷秋名为道歉实则不接受自己拍的马屁,嘴巴动了动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却也碍着人家语气甚是诚恳自己不好发作,于是从此刻起我对冷秋的嘴巴之毒又有了新的认识。
李茂源显然领教到了冷秋的油盐难进,呵呵干笑两声便转向看起来最好说话的寒子誉,一样是恭维的口气:“此次上元能够解禁多亏了寒大夫高明的医术,待本官回京定然禀明圣上,绝不会埋没了寒大夫的功劳!”
寒子誉淡淡一笑:“苏夫人也有过此番心意,不过在下已回绝了,在下记得当时李大人也在场,莫非李大人也与苏夫人一样另有谢礼要送给在下么?”
李茂源一愣,想起似乎真有这么一回事,顿时脸色有些尴尬,我当时代表将军府送给寒子誉的谢礼都是真金白银,也算大手笔,李茂源连关乎自己女儿的性命的事都舍不得出钱周转,又怎舍得在此时出血本,因此对寒子誉的软钉子只能碰而受之。眼见自己连连受挫,李茂源只得转向自己的同僚,虽然这个同僚的脸色并不比一脸生人勿进的冷秋亲近多少。
“裴大人此次不仅赈灾有功,还一举抓获贪官污吏,实乃我昭国少有的青年才俊,回京后圣上定然赏赐有加,说不定还会加官进爵,今后定是前途无量,呵呵……本官在此先行祝贺啦!”
不知是裴季听后略有受用,还是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这次总算没有再让李茂源碰钉子,而是客气回道:“李大人过奖了,下官愧不敢当,这次能够顺利抓获苏培盛之流,多亏了冷兄才能让其不打自招,否则下官也是束手无策啊。”
李茂源连声称是,顺着话茬道:“就是此话呀,若非冷兄……额,冷管事神机妙算,算出那贼子会恶人先告状,向京都发函诋毁本官与苏夫人,只怕到了京城反会被圣上问罪啊!”李茂源似是想起什么来又怒气冲冲道:“亏本官对那贼子信任托付,想不到他竟然在背后算计我,不知可否将那封信函与我一看,我好与他对质一番,教他知道自己有多无耻!”说到激动处连自称也变了。
我不禁又凑近几步,当时那封扭转局势的信函除了冷秋和裴季当场看过,之后便再无出现,我也曾想讨要一观,却被裴季以重要罪证须妥善保管给挡了回来,如今李茂源问起自然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冷秋与裴季对视一眼,裴季笑了笑,语气竟也是好奇的很:“下官记得只有我与冷兄看过信函,不知李大人是从何处得知信函的内容呢?”不等李茂源回答,又状似安慰道:“李大人且放宽心,就算信中有诋毁之言,对李大人来说没有做过就是无稽之谈,又何必较真呢?除非……”
李茂源不等裴季“除非”完,就立马应声道:“对对对,本官从未做过什么愧对百姓愧对圣上的事,信中对本官的诋毁全部是无稽之谈……呵呵,天色不早了,本官就不打扰各位了,各位早作休息,呵呵,早作休息。”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我撇了撇嘴,挪动脚步想往回走,却听一个声音冷冷道:“夫人听了这许久,怎么也不发表些见解?”
我转过身,就见裴季和寒子誉笑看向我,冷秋侧睨我一眼又道:“夫人果然不似寻常大家闺秀,看到几个大男人说话不知回避反而凑得一步比一步近。”对于冷秋的冷嘲热讽我早已练就一身铜墙铁壁,此时便笑嘻嘻上前道:“谁教此处风景最得我心呢,白如暖阳初雪,绯如梅落红尘,玄如幽涧冷泉,只一眼便挪不开啦!”
冷秋见我不带丝毫赧意,还反用言语将他们三人调戏了一把,脸色自然又冷了几分。寒子誉仍是面带笑意,显见不乏此类经验,裴季则是耳根绯红,眼望他处。
我轻咳一声道:“方才我见李大人支开看守与苏培盛私聊了会,之后似有争执,想是苏培盛将信函内容透露了些给李大人。”我摸了摸下巴,啧道:“不知是信函中确有其事还是苏培盛胡言乱语想要威胁李大人呢?”
有人轻笑出声:“原来苏夫人对信函的好奇之心不亚于李茂源。”
我点点头,又摇头苦恼道:“就是不知有没有人能成全咯?”
冷秋看了看我的装模作样,轻飘飘道:“只怕在场没人能成全你,除了苏培盛我们都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
我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迷茫道:“啥意思?”
裴季轻叹一声,道:“当晚的那封信是假的,不过是冷兄使的一计谋,当时别无他计只能存着侥幸看能否炸出苏培盛,好在他吓得当场招认,否则我们都无证据拿他。”
我越听越迷糊,冷秋看我道:“夫人可还记得那日我们查看水坝之事?”
我点点头,冷秋接着道:“水坝工程系一方之安宁,其中利害不是一个郡守能担当得起的,苏培盛所为在朝中必有后台操纵,就连这次赈灾,若非上下打点得当凭他一人岂敢染指?你唬他有监察御史前来,我猜他很可能会想法传信京都以兹庇护,便派人日夜监督他的动向,严密查看各个路口,果真被我截得一人,可惜当时夜黑路乱,将他抓获时那封信不知遗漏何处。”
我听得下巴险掉下来:“所以你们那时是在演戏啊?”简直难以想象这两人平时一个面瘫一个神医粉,这演起双簧来演技直飚奥斯卡影帝啊。
裴季朝我歉意的笑笑:“所以这人是真的人,这信却是假的信,为避免消息走漏,下官只好拒绝了夫人的好奇心。”
我摆摆手:“裴大人职责所在,我向来通情达理的很。”毫不谦虚的自夸一番后,疑惑道:“苏培盛真会在信中诋毁我和李茂源吗?圣上怎会相信他的空口胡说?李大人我不清楚,我可没做什么会落人把柄的事情。”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冷秋的神色显得有些沉郁,语气冷而淡:“有些时候不是因为你有罪所以有罪,而是只要有人相信你有罪你便有罪!”
气氛略有凝滞,冷秋的话中虽未指明,但有心人都能听出其中的大不敬,这岂不是说当今圣上昏庸武断嘛!我心下微惊,在场的即便可以忽略游医天下的大夫和我这个向来不被瞧上眼的将军夫人,但你不能忽略堂堂当朝京兆尹啊!我略带紧张的看去,却见那位京兆尹大人眼观鼻鼻观心的盯着地上瞧,突然打了个哈欠:“哎呀,天色已晚,地上的蚂蚁都回巢了。夫人,两位仁兄,下官实在困乏的紧,就先行入帐啦!”说完果然起身朝早已搭建好的帐篷走去。
冷秋早已敛了神色,此刻便也道:“今日我守夜,夫人与寒大夫可尽作休息。”说完也起身去了。圈地里已亮出两三处火堆,夜幕临近,寒子誉起身整了整衣袍,对我稍作一礼,也温声告了退。一路上马车劳顿,我也是乏的很,回去时翠翘早已在马车上整理好睡铺,简单洗漱过后,困意渐浓,才沾着枕头便睡了过去。
“醒醒……小姐快醒醒!”
“嗯?”我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轻轻拍打着我的脸,好不容易撑开睡眼一看,眼前便是翠翘放大的脸孔。我轻哼一声,不满的嘟哝:“我还没睡够呢,你们该赶车赶车,该干嘛干嘛,让我再睡会儿……”
“……小姐,快别睡了,有刺客!外面打起来了!”
“什么刺客……什么?!刺客!!”我瞬间清醒过来,车外的打斗声也逐渐清晰地传进耳朵,翠翘正哆哆嗦嗦着掀起半角车帘往外看,我上前一把掀开车帘,就见外面火把乱舞,一片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