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人，正是刚刚穿制服的那个人。
“老娘过的桥比你走得路都多。你跟老娘学着点吧。今天辛苦你们哥几个了。给你们五十，找地方喝酒去吧。”
说这话的，正是领周阿仁来住店的那位中年女人。
“多谢大姐！多谢大姐！以后有这活，多想着哥几个点就行了。”
“少不了，你们的。走吧，快走吧。老娘困了，还想早点睡觉呢。灌你们的黄汤去吧。”
中年女人从那一沓钱里抽出五十块钱，扔给了那三个大汉。那三条大汉接过钱，千恩万谢的去了，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心疼不已的周阿仁，后半夜哪里还睡得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瞪了一会儿，这天就亮了，什么也顾不上了，连忙起床收拾东西，直奔长途汽车站去了。
晶江市一座中等城市，听名称就知道，它是因河而得名的。据说原先城外有一条清澈见底、晶莹透明的河，因此大家给这条河取名晶江。
周阿仁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那条晶江已经彻底成了传说。哪里还有河的影子，有的是一座座煤窑。当然，这些都是周阿仁来了很长时间之后发知道的。
晶江市也和其它城市一样，正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到处都在大兴土木，随处可见塔吊矗立在建筑工地上，各种周阿仁叫不上名字来的机械在那里轰鸣着。
从大山里来到这座繁华的城市。起初，周阿仁和所有初次到城市来的人一样，是兴奋的。看到哪都觉得新鲜，看到哪都觉得好奇。可是时间一长，那股新鲜劲也就慢慢过去了。
转眼间，周阿仁已经来到这座城市七天了。今天又跑了一天，寻找亲生父母的事，一点眉目都没有。也曾经去过爷爷信上说的，那个捡到自己的菜地，可真一到了那，哪里还有什么菜地，早就变成了高楼大厦。他还去过工作人员局，人家直接把他给哄了出来，再不走的话，就当精神病给抓起来了。他也向附近的居民打听过，还常常拿出那块黑玉给别人看，可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不知道。
周阿仁垂头丧气刚一进小旅店的门，老板就把他给叫住了。
“小伙子，来……来，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大叔，是不是又该交房钱了？”
周阿仁来到这座城市，才知道自己身上带的那点钱，在这里根本不能应付各种开销。干什么都要钱。每次吃饭都成了大问题，看着那香喷可口的饭菜进到别人的肚子里，他站在旁边只有流口水的份。吃不起别的，他只能买点馒头、花卷、大饼之类的主食充饥，不敢买菜。那菜对他来说太贵了。普普通通一个菜就够他吃馒头对付一天的了。住的地方，也只是敢选了这家最最便宜的小旅馆，这还每天要二十块呢。每次一提房钱，他的心就隐隐地疼。
“不是……不是，你过来吧。是好事。”
老板又向他招招手，将他叫进了老板坐台的那个小房间。
“坐……坐……坐。”
老板指了指旁边的一把旧椅子，让周阿仁坐下。
“大叔，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记得明天才该交房钱呢。”
“是……是……是，我知道。今天不是谈房钱的事。我看你每天进进出出的，也没个事干，就是想问你一声，你来这干什么来了？”
周阿仁不想说来找父母的，“我是来找一个亲戚的，可是他们搬家了，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
“哦……哦……”
老板点了点头。“我说小伙子。我看你这个人还不错，人挺老实的。听我一句劝，既然找不到就赶紧回家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说句你不爱听的话，看你这样子，也不象家里有钱的。你在这里一天吃不好，住不好的，花费还不小……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回家再想想别的辙。我这可全是为你好，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按理说呢，你在这住一天，交一天的房钱，不该多这个嘴的。我是看你人老实，才跟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周阿仁重重地点了点头。他觉得这个老板是个好人。
“大叔，我知道你是个好人，都是为我好。”
“好人谈不上……谈不上。这年头好人难当……好人难当。”
说着话，老板连连摆了摆手，又摇了摇头，然后“唉……”轻轻叹息了一声。
老板的这句无心之言，到是勾起了周阿仁一些往事来。
他刚刚到这座城市，一出长途车站的门，迎面就碰到一个怀抱小孩的妇女，很明显那小孩的一条胳膊已经断了。那妇女向周阿仁一阵诉说，给孩子治病没钱。一心听从爷爷临终遗言“积德行善，做个好人”的他，立刻把买车票剩下的五十多块钱，全给了她。那妇人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走了。
出了车站，在往前走没多远，又碰到一个自称被人家偷了钱包的、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女孩子，向他借点路费，还说回家一定还。他又从小包里拿出了一百块钱给了她，还大方地告诉她不用还了。你女孩子又高兴地千恩万谢地消失在人群中了。
这两件事，本来让周阿仁挺高兴的，可后来跟住同一个屋的房客一讲，人家竟然告诉他，那全是骗人的，甚至那个小孩的断胳膊很可能就是那个女的自己弄断，为的就是骗钱等等。开始他不信，后来人家说，不信，你明天再去看。结果他还真去了，还真在长途车站又碰到那两个人。那两个人，好象已经不记得他了，一见到他，又说了和上次同样的话，这次周阿仁没有再给他们钱。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上当了。
这还都不算什么。最让他伤心的是，前天下午，他在大街上捡到一个钱包，好心地追上前面的人还给人家，结果被人家当成小偷，狠狠地打了好几个耳光。最后，还被人骂了一句，“一看你那样就不象好人。还他娘的捡的，一看就是偷的。下次再敢偷，就剁了你的手。”周围的很多人也跟着一块指责他。任他怎么诉说，也没有人相信他是捡来的。甚至，还有人上来多踹了他两脚。最后无耐的他，只好拖着伤疼的身子，灰溜溜躲回了小旅店，跟老板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得谎称，不小心摔的。
老板见自己说完话，周阿仁坐在那里发愣，忙笑了笑说：“小伙子，如果我哪句话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我也就那么随便一说啊。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如果实在找不到，就先回去算了。总在这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不是？我可是全为了你好啊。”
“大叔，我知道的。我想再多找几天。大叔，我跟你说句实话吧，我回去也没地方呆。我家里什么人都没有了。”
“哦……”老板听了这话，连连点了点头。“要是那样的话，你可就得好好打算打算了，这长期住店可不是办法。一来太贵，二来吃着也不方便。如果你打算在这长住呢，我看你最好还是找间房住。”
“哪有房住？”
“当然是租房子住了。”
“那比住店便宜吗？”
“哈哈……”老板被周阿仁这句傻话逗笑了。
“我说小伙子，你可真有意思。看来你是真没出过门。这租房子当然比住店便宜多了。我看，让你自己找房子，八成你连去什么地方找都不知道。我呢……今天就好人做到底，明天我帮你打听打听，看看什么地方有租房子的。我打听到了，再告诉你。你看怎样？”
“多谢大叔！谢谢大叔！”
周阿仁站起身来，向老板连连鞠了好几个躬。
“好了……好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你明天或者后天就听我的信吧。”
“那好，大叔，我就先回去。谢谢你了。”
周阿仁知道，那是老板向自己下逐客令了，因此，忙站起身来向他告辞了。又向老板说了两句表示感谢的话，他就回到自己住的房间了。
这应该算是一个最简陋的旅馆房间，整个房间里，除了三张床，什么都没有。就连热水都没人管送，想要的话，只能自己去后面那个小锅炉里打。
在外面跑了一天，周阿仁也累了。随便打了点水，洗了洗就上床了。在床上，想着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睡梦中，他好象自己又回了坠龙村。爷爷正在屋门口等着自己。他喊了一声“爷爷”，就扑进了老人的怀里，哭着说，爷爷，怎么又活过来了。你不是死了吗？爷爷佯装生气地看了他一眼说，净瞎说，爷爷怎么会死呢？爷爷永远都不会死的。放心吧，爷爷永远都和我是小孙子在一起。周阿仁听了这话，高兴地笑了。就是笑的时候，他的眼睛里还有泪花呢。
周阿仁笑着笑着，忽然醒了过来，一睁眼，哪里还有爷爷的影子，有的只是夜晚的黑暗。“哦……原来是做了个梦。爷爷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了。是自己亲手将爷爷的尸首抛下坠龙涧的。”想到这里，周阿仁不由又是一阵伤感。
“爷爷，你知道不知道，我很想你……我真的很想你。想得你都想哭，可是不能哭。因为我跟你发过誓的，永远都不能哭。我让你老人家知道，你的小孙子已经长大了，再也哭了。”
周阿仁对着屋顶自言自语一会儿，又想到自己寻找亲人的事，便也对天上的爷爷说了。他相信，爷爷会听见的，爷爷一定能听见的。就这样念念叨叨了一阵子，困意竟然硬生生地让他念叨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