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江区在W江边上。当车子驶入沿江区，尽管车内的空调不断排放着冷气，但是我看见马威白白的额头不断冒出汗珠。他40岁左右，戴着眼镜，头发向后梳得发亮，像那种养尊处优的机关干部。车子进入文明路，马威忍不住了，他堆起笑脸问，丰市长，今天我们去哪里？我说，一家网吧。他依然堆起笑脸说，丰市长，您有什么事，叫我们去办嘛，这大热天的，还用您来做吗？我盯着他说，没大事，正常调研。他赶忙说，那我打电话叫韦局长他们来。我用手势制止他，问，目前玉城的城区有多少家网吧？他摸一摸亮汪汪的头发，说，以前有300多家。我说，准确一点吧。他说，现在好像200多家，具体资料我得回去查一下。我说，你这队长当了多久？他擦掉额上的汗，说，3年多。我瞟一眼他说，干了一届了哦，你这样的队长，可以提拔了。他知道我在挖苦他，解释说，我们大队下面有几个中队，有的管网吧，有的管扫黄打非……我再次用手势制止他，问，你知道我们城区有多少居民吗？马威望一眼我，显得很焦灼：以前有90万。我沉下脸问，你是学历史的？他脱口而出，我学中文。我嘴里哼了一声，说，难怪对数字不感兴趣。马威闻言，汗珠子大颗大颗地冒。
车子停到丽那网络空间门口，我们鱼贯而入，发现里头有很多小孩在打电脑游戏，可能是放暑假，这里头几乎大多是学生。马威对一名网络管理员大声说，叫你们那老板出来。网管认识他，问，马队长你有事啊？那姐她下午看病去了。我见状对他说，你对基层的情况很熟呀？你现在看看，这个网吧，有没有违规的地方？马威看见张水净用数码机拍了照后，急了，他说，肯定违规，我们要查处。他随即对网管说，你打电话，叫那老板马上赶过来，我们要查封这家网吧。我走到收银台处，问，网吧不是实行实名制吗？那些小孩登记了吗？收银员是一位中年妇女，她很有经验地应道，他们自己来玩的，赶不走呢，我们没有收他们钱。丛强听他这么一说，当场拉住一个上完网的小孩，问，网吧收你的钱吗？小孩说，收呀，我五块钱用完了呢。丛强问，你是几年级学生？小孩说，我们是五年级的，我们班来了好几个同学。我对中年妇女说，你听到了吧？中年妇女低下了头。我转身对丛强说，你现在打电话，叫韦风及分管的副局长过来，再通知新闻媒体。
韦风还没有来到现场，网吧的女老板先赶过来，她看见马威，一个劲儿地说，队长你们过来，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嘛。马威说，不是我要过来，是丰市长检查网吧。他随后向我介绍说，丰市长，她是网吧的女老板那雪。那雪30多岁，看起来很精明能干。她看见我，一点不怯场，一边伸出手来，一边说，丰市长，您好，我在电视里看过您呢。我没有伸出手，我不动声色地问，你看看你的网吧，有多少未成年人在上网？那雪说，哎呀，怪这些网管不管事，如果我在这里，一只鸟都不会飞进来。我说，我们今天研究决定，你的网吧从现在开始，永久性关闭，你有什么想法？那雪闻言，睁大了杏眼，她说，市长大人，一次违规，就永久关闭吗？我说，你最好有这个思想准备，我个人也不希望关闭网吧。
这时，韦风和各家媒体的记者先后赶来。韦风问明情况后，私下里问我，市长，除了黑网吧，以前都没有永久关闭过呢，是不是重了一点？我反问，以前从没有因网吧问题被撤职的干部吧？韦风一听，脸色骤变，他改口道，我坚决拥护市长您的决定，我听您的。我说好啊，那今天暂不说永久关闭，我们得依法行政，以后依法依规彻底关闭这家网吧，再查处有关责任人，该撤职的撤职，该处分的处分！韦风说，我个人赞同市长的意见。我沉下脸道，老韦呀，你知道“领导做对的事，下属把事做对”这句话的含义吧？说的是领导决策问题要对，下属执行问题要对，你看看，从网吧来讲，上层的决策有问题，基层的执行更有问题，那不是错上加错吗？咱们构建和谐社会在这不成了一句空话？！
说出这番话时，各家记者录下了我的话。
到了晚上，我吃完饭，回到市长楼，准备向夫人汇报时，我手机响起，发现一个手机号尾数为999的来电，他说，你是丰剑市长吗？听口音是一位老人。我说，是的，你是哪位。我是玉城原人大主任。我赶忙说，主任您好，您有事吗？他声音低沉地说，今天在电视里看见你查处网吧的新闻，非常好。我没想到这么快就播了这条消息，便说，正常工作，立党为公执政为民嘛，以后得需要全市老干部多出点子。对方说，我看了这条新闻，我马上打电话给我的儿子，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我心里立即明白了老领导的意思，嘴里问，请问你的儿子是哪位？他答道，就是现在文化局的市场稽查队队长。我在心里骂道，他妈的，原来是帮儿子说情呀！可是嘴里搪塞道，市场管理的确有问题，您放心好了，我们会酌情处理，非常抱歉，我的手机没电了，以后再聊吧。
挂了老人大主任的电话，我心里想，地方关系比较复杂，这事得坚决从速处理，第一炮一定要打响。我马上打电话给丛强，向他说明我的想法后，丛强说，我都按您的意见布置好了，明天上午开市长办公会，下午开网吧整治大会，宣布永久关闭丽那网络空间，并免去马威稽查大队大队长职务。我说，是撤职处分。丛强说，马威的父亲是市里的老领导，韦风下午给我说了几次情，他还说那雪是沿江区常务副区长马望吉的弟媳，更要命的是那雪的老公马登现在是沿江东风采石厂的老板，他名下有运输轮船、有茶楼、有酒店，红黑两道通吃。我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便对丛强说，我们拿了人民的俸禄，这个马蜂窝一定要捅！我相信在省委市委的正确领导下，一切邪门歪道都要铲除掉！丛强听了说，地方有的事情比较复杂，市长凌清涛在玉城工作了7年，从市委副书记到市长，有的事情，他一直想解决处理，都未能如愿呢。我说，丛强，共产党员就要讲党性，这是省委领导叮嘱我的唯一的话，玉城在全省很重要，省委非常重视，可是这两年来发展不尽如意，GDP、税收涨幅滞后，你应该明白吧？丛强说，丰市长，我跟着您豁出去！
与丛强通完电话，沿江区的常务副区长马望吉打来电话，他说，丰市长，我是沿江区副区长马望吉，有空想接您来我们区坐一坐。我说谢谢。马望吉说，听说今天下午您带队查封了丽那网吧？我问，你想为你弟媳当说客？马望吉呵呵笑道，他家不是没有钱用！我早对她说过，不要开网吧，她不听，您现在查封正好，帮了我的忙。我说，马区长，你帮我做做你弟和弟媳的工作吧，支持我，就是支持市委、市政府！马望吉说，我弟好说，就是弟媳脾气犟，这您放心，我给您打电话，不是当说客，请您放心，凡是我的亲属，不会跟市委、市政府添麻烦，不会拖政府的后腿！
马望吉的一番话，掷地有声，好像很有党性很有原则。
与马望吉通完电话，我想，今晚可能还有电话打来。果然没有一会，我的手机再次想起，我一看，是本地固定电话，我接通电话，听见街头一片嘈杂声，然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是丰剑副市长吧？我说是。对方说，如果你想活着出玉城，你就放那姐网吧一马。我问，你是谁？对方说，你不管我是哪个，你如果不听我的，我可以直接冲进市长楼，砍掉你的一只手，你信不信？我说，我不信，你现在来砍吧？对方说，你他妈的等着……啪地挂了电话。看样子对方使用的公用电话。我骂道，他妈的，真邪门！转念一想，为慎重起见，有必要向凌清涛市长汇报。我拨通市长的电话，凌清涛听完我陈述后，他提高声音道，这还得了？公然向政府领导叫板！这股邪气一定要拍熄！这样吧，我叫保卫处夜间增派两名武警值勤，具体问题明天上午市长办公会来解决，查查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对于你的一切决定，我完全赞同，你调玉城时候，我向早润省长明确承诺，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与市长通完电话，我关掉手机。打开电视机，传来门铃声，我谨慎地透过猫眼向外窥视，发现是姜若雅、史静和徐舒这3个女人，我于是打开防盗门，姜若雅甜甜地笑着说，丰市长，我们3位美女来看看您，可以进来吗？我说欢迎。3人走进房子，徐舒很熟练地给她们俩冲茶，端给她俩后问，丰市长，您的杯子呢？我指了指茶几。她拿起杯子，睁大眼睛看了看，说，丰市长，我给您换些绿茶噢。我点点头。她拿起杯子去洗手间倒掉茶叶，再给我泡了一杯茶，放到我的跟前。姜若雅问，丰市长您生活习惯吗？房间还需要什么东西？我说，挺好吧，生活用品都有。姜若雅说，您对小徐服务满意吗？如果不满意，我们给您换一个。我笑道，到目前为止，没有不满意的。姜若雅说，来这里工作的服务员，都是经过五星级酒店培训的，她们不仅会管理，而且会做家务，会做饭炒菜，有的还会按摩呢。姜若雅说话的时候，脸上露出妖媚的笑容，“睛圆微露似桃花”，好似一双迷人的鸳鸯眼。她穿着黑色的吊带裙，肌肤似白瓷，身子玲珑剔透，不愧是亚美人，好像总在炫示她的美。
与姜若雅相比，徐舒长得端庄典雅、清纯可爱，不加修饰，眉宇间便透出安详与温柔。她是一位小家碧玉的美女子。我看中徐舒，除了她做事不错，主要缘于温柔可人。据说当年曾国藩镇压太平天国时，因戎马倥偬，身边无照应的女佣，他的手下几次寻来美貌女子服侍他，遭他拒绝。一次，下属找来一位湖北咸宁女子陈春燕，曾国藩发现她步履端庄，既羞答答，又漂亮迷人，尤其是她的眉宇之间有一股平和之气。他于是选中了她。这种平和之气流露在徐舒的脸上。
我让徐舒端出台湾西瓜，切开，一人吃一块。姜若雅吃完西瓜，用纸擦拭着小嘴说，还是丰市长台湾西瓜好吃呢。我说，都是你们帮我买的，那再多吃几块吧。姜若雅嘻嘻笑道，还是留着您和徐舒吃吧。徐舒听了朝她吹胡子瞪眼。姜若雅嘻嘻笑道，丰市长您还不了解徐舒的底细吧？她今年20岁，去年玉城艺校毕业后招来的，能歌善舞。不过，她家庭情况很不幸，她的爸爸以前在沿江采石厂工作，发生一起安全事故，去世了。她的妈妈是下岗工人，一家只有她一人的工资呢。我没想到平常不爱多言的徐舒，原来家庭这么困难。我问徐舒，姜科长没有说错吧？徐舒却笑着说，不噢，我妈现在进了采石厂上班，帮工人做饭，日子过得下去噢。我听后，从钱包里拿出仅有的300元现金，说，小徐，你看我一个副市长的钱包，也不富裕，只有这么多钱，你拿去给你妈买点营养品吧。姜若雅和史静看了都说，丰市长不用您给。我说，这个钱一定要给，我希望我身边的人都生活幸福。我把钱塞到徐舒的手里，声音严厉地说，我说一不二，拿着钱啊，时间不早了，大家回去休息吧。姜若雅见状，叫徐舒收下钱，她让徐舒和史静先出门，想与我说句话。
史静和徐舒离开房间，姜若雅对我说，丰市长，不好意思，刚才让您破费了呀。我说这是应该的。姜若雅呵呵笑道，说真的，如果您觉得她不行，可以换人呀，好服务员多呢。我问，这是你们特意给我挑的生活助手吗？她笑道，是群众的力量。我点点头说，行啊，以后有什么需要再说吧！姜若雅偏着脑袋，对我撒娇道，那我闪人了？我说晚安。她走到门后，又转过身说，我放在您碟机旁的，有保罗？莫里哀、曼陀凡尼和班德瑞的世界经典轻音乐，疲劳的时候，可以听一听，有的还是很好的舞曲。我说，有空的时候，我和你这位亚美人跳一曲吧。她于是呵呵地笑。从她的笑态看，仿佛一朵刚出水的睡莲，又可爱无比。我想，有时候，人有多面性。
第二天上午，我的建议通过市长办公会，撤除马威的职务。以永久关闭丽那网络空间为起点，全面整顿玉城网吧，凡是接纳未成年人上网的网吧，发现一起，关闭一家，决不姑息！最好实现玉城无网吧。市长凌清涛当场讲出了我的心里话：我不怕优秀的干部，也不怕很腐化堕落的干部，就怕那些庸才，优秀的干部我可以提拔他，腐败的干部我可以依法查处他，但是平庸无能的干部往往让人头痛。所以对撤除马威的职务，我表示赞同，不论他的身后有什么背景，一定要杀一儆百！市长的话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远远超出我的预料，我原以为会受到一些阻力。
三特殊待遇
秘书张水净在半个月之后，动用刑侦技术大致查清了沈增雨与金春萌的交往情况，他们从去年开始认识的，沈增雨与金春萌的关系密切不假，从跟踪的一个星期来看，仅限于好朋友关系，但在晚上睡觉之前，常会打个电话聊聊天，电话聊天的内容都是家常话，大多是金春萌调侃沈增雨，很少涉及政治和经济问题。对于这样的结论，我感到有一些失望。我凭直觉，问题不会这么简单。如果他们涉及政治问题或者有关我的问题，那才正常，要不就在演戏。在扩大对金春萌的调查，发现她在晚上与自己的老板及那雪的老公马登电话联络较为密切，与老板联系也许属工作需要，与马登交往又出于什么目的呢？让马登成为她的客户吗？
秘密调查沈增雨的是玉城公安局刑侦支队情报大队副大队长张映，他是张水净的堂哥。今年31岁，参警8年。他有着非常好的窃取对方信息的经验和条件。我从人事等各方面调查张映的背景，他以前读的是省公安学院，毕业后考进玉城公安，先在刑侦技术大队工作，后来调到情报大队入党提干，他爱人现在派出所当户籍内勤。
我决定见一见张映。9月上旬的一个晚上，我在酒店吃完饭，直接打电话给张映，叫他在丽人茶楼订一间包厢，我要和他单独聊聊天，带有政治任务，不要向外透露。张映听了，显得很紧张。半个小时后，他给我打来电话，说订好了包厢，让我过去。我没叫司机送我，直接打的赶到茶楼。上楼时，心想张映一定文质彬彬的，戴个眼镜什么的。可进入包厢，我发现张映长得很壮实，皮肤黑黑的，倒像一个队伍出生的警察。他看见我，马上站起来习惯性地向我行了一个军礼，再和我握手。我们坐下来，他问，丰市长您想喝什么茶？我说，喝啤酒吧。张映用房间的内线电话叫服务员送6瓶啤酒。我打量着张映，他长得浓眉大眼，颇具阳刚之气。我掏出随身携带的雪茄烟，抽出一支，递给他，他笑笑说，丰市长，我只喝酒，不吸烟。我说，你应该吸烟不喝酒才对吧？他立刻明白我的意思，嘿嘿笑道，我刚参加工作进技术队，处理第一起案子正好是吸毒致死的命案，对我影响很大，所以我决心不抽烟。男人不吸烟，那就喝酒咯，后来公安部出台“五条禁令”，严禁工作时间喝酒和酒后驾车，现在只有回家喝了。我呵呵地笑。这时，女服务员送来啤酒和酒杯。张映叫她都打开啤酒盖，然后把两人的高脚杯慢慢倒满，一边倒一边说，不能有泡沫经济呢。待他倒满酒，我举起杯子说，干杯，便一饮而尽。他嘿嘿笑道，市长您一定是海量，向您学习！
